忽然,父亲看见两位先生在请两位打扮得非常漂亮的太太吃牡蛎一种软体动物,身体呈卵圆形有两面壳,生活在浅海泥沙,肉味鲜美。只见一个衣服褴褛的年老的水手拿着小刀,一用力撬开牡蛎,然后递给两位先生,再由两位先生递给两位太太。两位太太的吃法很文雅,用一方小巧的手帕托着牡蛎,头稍向前伸,以免弄脏长袍;然后嘴很快地微微一动,就把牡蛎的汁水吸进去,牡蛎壳一挥手就扔到了海里。
显然,父亲是被两位太太这种高贵的吃法打动了,于是走到我母亲和两个姐姐身边问道:“你们想不想让我请你们吃牡蛎?”
听了父亲的话,母亲有点迟疑不决,我知道她是怕花钱;但是两个姐姐赞成。于是母亲有点面露难色地说:“我不想吃,我怕吃了烧心,你只给孩子们买几个好了,可别太多,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然后转过身对着我,又说道:“至于若瑟夫嘛,他用不着吃这种东西,男孩子可不能惯坏了。”
我虽然觉得这种不同的待遇十分不公道,但是只好留在母亲身边。我一直盯着父亲看,希望能有转机,看他郑重其事地带着两个姐姐和新姐夫向那个衣服褴褛的年老水手走过去。
我发现,我的父亲突然好像不安起来,他向旁边走了几步,瞪着眼看了看卖牡蛎的年老水手,就赶紧向我们走来,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两只眼也跟寻常不一样。他低声对我母亲说:“天呢!这个卖牡蛎的怎么这样像于勒?”
被父亲突然这么一问,母亲有点莫名其妙,就问:“哪个于勒呀?”
父亲说:“就是……就是我的弟弟呀。……如果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在美洲,有很好的地位,和好的生意,我还真会以为就是他。”
我母亲的脸色也变了,吞吞吐吐地说:“你糊涂了吗?既然你知道不会是他,为什么要这样胡说八道?”
显然父亲还是不放心,他垂头丧气地说:“克拉丽丝,你还是去看看吧!最好还是把事情弄个清楚,你亲眼去看看吧。”
母亲站了起来,去找她的两个女儿去了。我也仔细端详了一下那个人。他又老又脏,满脸布满了皱纹,眼睛始终不离开他手里干的活儿——扒牡蛎。
很快,母亲回来了。我看得出,她在哆嗦。她很快地说:“我看就是他。还是去跟船长打听一下吧。我们要多加小心,别叫这个小子又回来连累咱们!”
听了母亲的话,父亲赶紧走去。我跟在父亲的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异常紧张。父亲客客气气地和船长搭话,一面恭维,一面打听。先是谈了谈无关紧要的事情,例如哲尔赛是否重要,有何出产,人口多少,风俗习惯怎样等等。后来他们谈到我们搭乘的这只“特快号”,随即谈到船上的船员。
最后,我父亲看似无意地说:“我见您的船上有一个卖牡蛎的,那个人看起来很有意思。您知道点儿这个家伙的具体底细吗?”
船长本已不耐烦我父亲絮絮叨叨的谈话,就冷冷地回答说:“他啊,是个法国老流氓,去年我在美洲碰到他,就把他带上了船。据说他在哈佛尔还有亲属,不过他不愿回到他们身边,因为他欠了他们一些钱。他的名字叫于勒……姓达尔芒司,——也不知还是达尔汪司,总之是跟这差不多的一个姓。听说他在美洲那边阔绰过一个时期,可是您看他如今已经落到什么田地!”说完,船长摇了摇头。
船长的一番话,早已经使得我父亲脸色煞白起来,只见他两眼呆直,哑着嗓子说:“啊!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早就看出来这个人不地道!……谢谢您,船长先生。”
父亲回到我母亲身旁,看上去仍旧很慌张。母亲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答案,赶紧对他说:“你先坐下吧!可千万别叫他们看出来。”
父亲坐在长凳上,结结巴巴地说:“是他,真的是他!”然后向母亲问道:“咱们怎么办呢?”母亲马上回答道:“应该赶紧把孩子们领开。既然若瑟夫已经知道了,就让他去把他们找回来。要特别注意的是,别叫咱们女婿起了疑心。”
父亲突然很沮丧,低下头小声嘟哝着:“想也想不到的事啊!”
看到父亲如此,母亲突然暴怒起来,生气地说:“我就知道这个败家的东西是不会有出息的,早晚会回来重新拖累我们的。你赶紧把钱交给若瑟夫,叫他去把牡蛎钱付清。我们已经够倒霉的了,要是被那个要饭鬼看出来,这可就热闹了。咱们赶紧到船那头去,注意别叫那个要饭鬼接近咱们!”她说完就站起来,给了我一个五法郎的银币,就走开了。
我走向那个卖牡蛎的人,问道:“应该付您多少钱,先生?”
他答道:“两法郎五十生丁。”
我把五法郎的银币给了他,他把剩下的钱找给了我。
他看上去狼狈极了。我看了看他的手,那是一只满是皱痕的水手的手。我又看了看他的脸,那是一张又老又穷苦的脸。我心里默念道:“这是就是我的叔叔,我父亲的弟弟,我的亲叔叔啊。”
我又给了他十个铜子的小费。他赶紧感谢我:“上帝保佑您,我的年轻的先生!”
等我把两法郎交给了我的父亲,母亲看见后诧异起来,问道:“他们吃了三个法郎?这怎么可能呢。”
我说:“我给了他十个铜子的小费。”母亲听后,好像吓了一跳,直望着我说:“你简直是疯了!拿十个铜子给这个无赖,给这个流氓!”她没再往下说,因为父亲指着女婿对她使了个眼色。
后来大家都不再说话了。在我们面前,天边远处仿佛有一片紫色的阴影从海里钻出来。那就是哲尔赛岛了。
我们回来的时候,改乘圣玛洛船,以免再遇见我的叔叔于勒。
作品赏析
《我的叔叔于勒》写于1883年,是莫泊桑的短篇小说名作之一,曾被译为多国文字。小说通过法国北部海港一对夫妇对至亲兄弟于勒落魄前后的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的描写,展示出一幅资本主义社会世态炎凉的世风图,揭露了资产阶级小市民爱慕虚荣、摆阔气的庸俗心理,嘲讽了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赤裸裸的金钱关系的本质,也从侧面讴歌了下层劳动者宽厚、朴素的品质。
小说构思巧妙,情节大起大落,先是多方渲染“我”的一家对于勒的重视和盼望,千呼万唤不见其人,造成强烈的悬念,后来于勒以落魄者的身份突然出场,故事情节急剧转折,人情世态真相毕露,对照鲜明,效果强烈。小说语言朴实简洁,细节描写真实生动,结尾耐人寻味,发人深省,在思想表现和艺术手法两方面达到了完美的结合。
项链 / (法)莫泊桑
作家档案
见《我的叔叔于勒》。
小公务员的妻子鲁瓦瑟尔夫人接受了教育部部长及夫人举办的晚会的邀请。鲁瓦瑟尔夫人为了能使自己体面风光地参加舞会,向一个贵妇人借了一条项链。谁知这条项链不慎在舞会上丢失,为了赔给朋友一模一样的项链,鲁瓦瑟尔夫人开始了艰辛的还债生活,葬送了十年的青春。最后当她在还清欠款后,那位贵妇人却告诉她那条项链其实是假的。
有些女孩子,长得非常漂亮,风姿绰约、倾国倾城,可是命运却故意捉弄她们,让她们降生到普通的工薪阶层。这样的女孩子有很多,她就是其中的一个。她既不可能获得一笔遗产,也没有阔绰的妆奁,所以与一个有钱有地位的男人结为伉俪无异于痴人说梦。如此一来,当家人让她嫁给一个教育部的小职员时,她只能从命了。
没有钱,也就没法打扮,只能穿朴素的衣服。但是她不甘心,她觉得自己应该过上贵族的生活。因为家族、地位这些东西对女人来说并不重要,她们的姿色、风韵和吸引力才最为重要。天资是否聪慧,风姿是否优雅是评判她们的高低好坏的唯一标准。如果普通百姓家里的女孩子也具备这些优点,即便是在地位尊贵的贵妇面前,也丝毫不会逊色。
她觉得自己具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本该头带珠宝玉石,身穿绫罗绸缎,可现实情况却是,她只能过非常贫苦的日子。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实在太大,她感到异常痛苦。她家里摆放的全是非常简陋的家具,桌椅板凳已经破旧不堪。她身上穿的衣服,没有一件不是皱巴巴的。她觉得这样活着实在太痛苦了。如果是另外一个与她同阶层的女人,一定觉得这一切都很正常,不会感到痛苦。可是她却不会那样认为。她觉得这不是她应该过的生活,因而非常委屈。有一个身材瘦小的布列塔尼女人时常到她家里帮忙干粗活。每次看到那个女人,她就会感慨自己不幸的命运,同时不切实际地幻想荣华富贵的生活。她幻想东方的帷幔挂在家里接待室四周的墙壁上,一个用青铜铸造的大烛台发出耀眼的光芒,整个接待室灯光辉煌。她还幻想家里暖气烧得很足,两个高大的仆人穿着短裤长袜,被暖气烘烤得迷迷糊糊,正靠在安乐椅上打瞌睡。她还幻想自己家里有几个摆设着美观大方的家具和珍贵的小物件,挂着丝绒窗帘的客厅。此外,她还幻想家里有几个内客厅,那里面情调高雅、弥漫着醉人的香气,那是下午五点钟与闺中密友说心里话的地方。当然了,那些密友也不是一般的女士,她们都是社会上的名流,声名显赫。
吃饭的时候,她和丈夫坐在圆桌前。那张圆桌的桌布已经有三天没有换过了,她坐在那里,就没有了食欲。可是丈夫却把汤盆盖打开,看着盆里的炖肉,非常开心地说:“实在太香了,这一定是人间最好吃的食物了。”这个时候,她就会幻想自己来到一个盛大的宴席上,餐桌上摆放着可以照出人来的银餐具,墙上挂着织有神奇的禽鸟和古代人物的壁毯。她想到用价格不菲的餐盘盛着的珍馐佳肴不断地摆上桌,想着自己一边慢慢地品尝着味道鲜美的松鸡翅膀或鲈鱼,一边听着男友在耳边说着甜言蜜语。
珠宝首饰、漂亮衣服这些女人喜欢的东西,她一样也没有,可是她对这些东西却爱到了痴狂的程度。她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拥有那些东西,因为自己有着别人无法相比的美丽容颜。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一直渴望着自己的美貌能够吸引别人的注意,成为别人追逐的对象。
她有一位十分富裕的女友,她们以前曾经一起在修道院读过书。现在,她不想再去这位朋友家里做客了,因为每次从朋友家里回来之后,她的内心都会很不平静,她想不出来,为什么她与那位朋友出身相同,可是如今贫富差距竟然这样大。她伤心难过,痛不欲生,整天不停地哭。
可是,一天傍晚,丈夫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信封回到家里。他兴高采烈地说:“快看,这是专门给你的,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她急匆匆地将信封打开,看到了一封请柬,只见那上面印着这样几句话:
鲁瓦瑟尔先生及夫人:
教育部部长乔治·朗波诺及夫人将举办一场晚会,时间为1月18日(星期一),地点为本部大楼,希望你们到时能够光临。
教育部部长乔治·朗波诺及夫人
她读过请柬后,脸上没有一丝兴奋的表情,这很出乎丈夫的意料。她火气十足地把请柬扔到旧桌子上,小声说:“你把它拿来是什么意思?”
“亲爱的,我原以为你看到它后会非常开心。你整天待在家里,从来也不出门,更不去别人家里做客。这次晚会就为你提供了一个非常好机会。这张请柬,是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发到了本部雇员手里,可是大家都特别想要。所有官方人士都会出席这次晚会,所以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怒火已经在她的双眼里燃烧起来。她瞪了丈夫一眼,冲着丈夫大声嚷道:“你说说,我该穿什么衣服去呢?你分明是想让我丢人啊!”
丈夫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他结结巴巴地说:“我觉得,去剧院时你身上穿的衣服,就挺好……”
她竟然哭了起来。丈夫着实没有想到会这样。他不再说下去。妻子流出两行眼泪。他问道:“亲爱的,你怎么了?”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又擦去脸上的泪水,非常平静地回答说:“没什么。只是这样的晚会并不适合我,因为我连一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你还是把请柬让给你的同事吧。谁的妻子有漂亮的衣服穿,就让给谁吧!”
他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他说:“玛蒂尔德,你能告诉我,一件既可以穿着去参加这次晚会,又可以在其他场合穿的衣服,大约需要多少钱吗?买一件这样的衣服,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啊!”
她很快就算出了这笔钱的数目。但是她没有立即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这个小科员一向节俭,他可能会因为这笔钱数目太大而立即拒绝。她思考了一下,终于结结巴巴地说:“具体需要多少钱,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觉得,有四百法郎的话,所有的事情都能办好。”
听到这个数目,他的脸色稍微有些发白。因为,最近这段时间,他正好攒了一笔钱,数目与妻子说的完全相同。他攒钱是为了买枪。有了枪,他就可以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南泰尔平原打猎了。那几个朋友,几乎每个星期天都会去平原打云雀,都已经成为了打猎的行家了。跟他们一起打猎,他能够获得很多的乐趣。
可是,他对妻子说:“四百法郎?好,我给你这笔钱。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你必须买一身非常好看的衣服。”
日子过得很快。举行晚会的那一天即将来临。鲁瓦瑟尔太太整天愁眉不展。她好像有很多心事,性情也变得烦躁起来。这是为什么呢?她那身好看的衣服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吗?
一天晚上,她丈夫问她:“亲爱的,你怎么了?这几天,你的脾气怎么让我有些摸不透呢?”
她说:“参加晚会的时候,我佩戴什么好呢?别人都戴着珠宝首饰,可是我却什么也不戴,那样多丢人啊!一想起这件事,我就心乱如麻。算了,我还是不去了。”
丈夫说:“佩戴几朵鲜花多好啊!这样打扮,在这个季节里情调十足。而且鲜花又很便宜,买两三朵非常漂亮的玫瑰,也花不了十个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