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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周文(5)

此篇紧接在诸稽郢行成之后。吴王伐齐之语,骄气可掬,谏自不入。子胥料大夫种之谋,语语对针,非侦伺而知之,所谓英雄所见,大略相同而已。明知越王当兴,犹言及吾可战,即范增必杀沛公之意。无奈吴王受越约辞之后,总不以越为虑。至行成请盟,原出诸稽郢之口。及将盟,又以“有益”“无益”二语为辞,“还玩股掌之上”,至此犹不自觉。人言句践智,吾直以为吴王愚耳!然能使吴王终于愚,此句践所以智也。

——清·林云铭《古文析义初编》卷二

记夫差语,笔笔壮罔;记申胥语,笔笔沉着;记越王语,笔笔婉,笔笔劲,笔笔暇,笔笔快。

——清·高嵣《国语钞》卷下引俞桐川评

申胥谏词,简练实胜内传。写夫差愎谏,亦复神气如生。

——清·唐德宜《古文翼》卷引倪家咸评

公羊高——《公羊传》

原典名片

《公羊传》

别称:《春秋公羊传》《公羊春秋》。

作品特征:经传合并,传文逐句阐释《春秋》经文的微言大义,用问答的方式解经。

作品简介:传为孔子的再传弟子、战国时齐人公羊高撰。是专门解释《春秋》的一部典籍,其起迄年代与《春秋》一致,即公元前722年至前481年,释史十分简略,而着重阐发孔子《春秋》的义理。最初作为家学只是在公羊氏子孙之间口耳相传,至汉景帝时其玄孙公羊寿与弟子胡毋生合作,开始著之竹帛,将《公羊传》定稿。书中亦杂有他人之语,可见不全出于公羊高。书的格式大体上是先引经文,然后以自作问答的形式逐句作解释。

《公羊传》是今文经学的重要经籍,说教色彩较浓,而文学价值相对不高,历代今文经学家时常以之作为议论政治的工具。同时,它还是研究春秋至秦汉间儒家思想的重要资料。后世注释《公羊传》的书籍主要有东汉何休的《春秋公羊解诂》、唐朝徐彦的《公羊传疏》、清朝陈立的《公羊义疏》。

作品风格:郑玄曾在《六艺论》中批评道:“左氏善于礼,公羊善于谶,榖梁善于经。”东晋范甯(《后汉书》作者范晔之祖父)在《〈春秋榖梁经传集解〉序》中评论《春秋》三传的特色时说如此:“《左氏》艳而富,其失也巫。《榖梁》清而婉,其失也短。《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公羊传》的成就在于发挥《春秋》的褒贬,从而找出“微言大义”和“非常异义可怪之论”(皆东汉何休语),因此自有其不可忽视的特色与价值。

■ 春王正月(选自《公羊传·隐公元年》) ■

“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①。“春”者何?岁之始也。“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②。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

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意也③。何成乎公之意?公将平国而反之桓④。曷为反之桓?桓幼而贵,隐长而卑⑤。其为尊卑也微,国人莫知⑥。隐长又贤,诸大夫扳隐而立之⑦。隐于是焉而辞立,则未知桓之将必得立也。且如桓立,则恐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故凡隐之立,为桓立也⑧。

隐长又贤,何以不宜立?立適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⑨。桓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何以子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⑩。

【注释】

①本篇是对《春秋·隐公元年》“元年春王正月”一句的“微言大义”作解释。题目是后人所加,但已略去“元年”二字。隐公元年,当公元前722年。君之始年:人君即位开始的那一年。

②王正月:君主即位后改用新的历法那一年的第一个月。

③成公意:为了成全隐公本人的意愿。

④平国:使国家平治。桓即桓公,隐公异母弟。

⑤桓幼而贵:谓桓公年纪虽小,但因为他的母亲为宋武公之女,其地位尊贵。隐长而卑:隐公虽年长但不如桓公显贵。因为隐公的母亲声子只是鲁惠公嫡夫人孟子随嫁来的姐妹,所以地位较低一等。

⑥尊卑也微:意指隐公、桓公的母亲都是后娶的姬妾,谁尊谁卑,区别微小。国人:国都内的人。

⑦扳(pān):攀援,攀附。

⑧为桓立也:意指隐公同意立自己为君,乃是为了将来立桓公而考虑的。

⑨適(dí):通“嫡”,正妻所生之子。子:指庶子,一般姬妾所生之子。

⑩子以母贵:做儿子的地位尊贵,是依靠他母亲地位尊贵而来。

【鉴赏】

《春秋》鲁隐公元年第一句经文是“元年,春,王正月。”本文采用问答体的方式对这句经文进行逐层剖析,以便揭示出经文中所含的微言大义。清高嵣评曰:“年则鲁君之年,月则周王之月也。大一统一语,大义炳如日星。盖春秋之作,率天下以尊周室。正月系王,示周德虽衰,天命未改。”文中主要通过隐公摄政不即位这一历史事实说明“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宗法制度。

按惯例,《春秋》记述鲁君即位,都有在其即位的首年书“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九字,但记隐公即位,却只有“元年,春,王正月”六字。本篇旨在解释这种书法体例及其原因。前半部分讲体例时,先释“元年”,次释“春”,最后释“王正月”,重点在揭示“王正月”三字所含的尊周大一统的意义。后半部分解释不书“公即位”的原因:一是为了成全隐公的本意,因隐公摄政,并无当国君之意,只是想借此把鲁国治理好,当桓公长大后便把政权交还予他。二是隐公之所以接受诸大夫的拥戴,自有其良苦用心:桓幼而贵,自己虽长而卑,这种情况国人是不太清楚的,一旦自己辞立,“则未知桓之将必得立也”;如果立桓公,则又恐诸大夫不能拥戴幼君,所以他之立,实为桓而立。既是为桓而立,当然不宜书“公即位”了。三是说明为什么隐长而贤却不宜立,原来按宗法制的规定,立嫡子只以长而不以贤,立庶子则凭借其母亲地位的贵贱而定。桓公当立是因其母贵,而隐不宜立则是因其母贱,所谓“子以母贵,母以子贵”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以上两部分所作的解释实际上反映了儒家尊周大一统的思想以及亲亲贵贵的封建观念。

文章在写法上是先引《春秋》经文,然后逐句作问答式的解释,一问接着一问,流淌着一股穷追不舍的气势,直至把所要发掘的所谓微言大义揭示出来为止。其设问的形式也灵活多变,有“者何”“孰谓”“曷为”“何言乎”“何以”等各式疑问词的组合。但由于过分追求所谓的微言大义,就难免生出牵强附会、词繁意复等瑕疵。如解释为什么不书“公即位”三字,《左传》只用了“不书即位,摄也”,以一“摄”字来说明,文简而意明,也符合《春秋》作者原意;而本篇则衍生出了许多文字,且未必皆是《春秋》作者之意,这也是读者应注意的一点。

■ 妙评

其行文许多曲折,却以数语了之,如利刃断物,应手而碎,且成一片,真千秋仅笔。

——清·林云铭《古文析义二编》卷二

透发将“平国而反之桓”句,推见至隐。末一段又因隐桓而表揭立子之义。其下字运句,又跌宕,又闲静,又直截,又虚活,不但以简劲擅长也。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三

胜处在中间两摺,揣度隐公心事,曲而微。意主褒隐,遂混尊卑,其论非允,文特隽。

——清·浦起龙《古文眉诠》卷九

■ 宋人及楚人平(选自《公羊传·宣公十五年》) ■

外平不书,此何以书①?大其平乎己也②。何大其平乎己?庄王围宋,军有七日之粮尔,尽此不胜,将去而归尔。于是使司马子反乘堙而窥宋城,宋华元亦乘堙而出见之③。司马子反曰:“子之国何如?”华元曰:“惫矣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⑤。”司马子反曰:“嘻!甚矣,惫!虽然,吾闻之也,围者柑马而秣之,使肥者应客,是何子之情也⑥?”华元曰:“吾闻之:君子见人之厄则矜之,小人见人之厄则幸之⑦。吾见子之君子也,是以告情于子也。”司马子反曰:“诺⑧。勉之矣⑨!吾军亦有七日之粮尔,尽此不胜,将去而归尔。”揖而去之。

反于庄王⑩。庄王曰:“何如?”司马子反曰:“惫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庄王曰:“嘻!甚矣,惫!虽然,吾今取此,然后而归尔。”司马子反曰:“不可。臣已告之矣,军有七日之粮尔。”庄王怒曰:“吾使子往视之,子曷为告之?”司马子反曰:“以区区之宋,犹有不欺人之臣,可以楚而无乎{11}?是以告之也。”庄王曰:“诺。舍而止{12}。虽然,吾犹取此,然后归尔。”司马子反曰:“然则君请处于此,臣请归尔。”庄王曰:“子去我而归,吾孰与处于此{13}?吾亦从子而归尔。”引师而去之。故君子大其平乎己也。

此皆大夫也,其称“人”何{14}?贬。曷为贬?平者在下也{15}。

【注释】

①外平不书:是说鲁以外国家间的媾和,作为鲁史的《春秋》一般是不予记载的。平,讲和。此何以书:为什么这次楚、宋媾和它又记载了呢?

②大其平乎己也:意为要赞扬这次媾和是由两位大夫自己促成的。

③司马:主管军政的官员。子反:楚公子侧,时为围宋的主帅。乘:登上。堙(yīn):用土堆成的山,用以攻城的工事。华(huà)元:宋大夫。

④惫矣:疲困极了。

⑤易子而食:谓做父母的不忍吃自己的孩子,只好彼此交换孩子吃。析骸而炊:谓没有柴烧,只好挖掘枯骨劈而做柴烧。

⑥柑(qián)马而秣:把木片塞进马嘴让马衔住,然后删草料喂它,使人看起来马很饱,吃不下草料。柑,同“钳”。秣,饲。使肥者应客:把肥壮的马拉出来给客人看。是何子之情:意思是如今你把易子而食、析骸而炊的情况都说出来了,为什么这样诚实呢?情,诚。

⑦矜:怜。幸:庆幸,即幸灾乐祸。

⑧诺:是啊,是的。

⑨勉之矣:谓尽力(守城)啊。

⑩反:同“返”,回到。

{11}区区:小小的。

{12}舍:作动词,修筑房舍。止:住下来。

{13}吾孰与处于此:为“我与孰处于此”的倒文,即我跟谁在这儿住呢?

{14}此:指子反和华元。

{15}平者在下也:指这次言和是处在下位的臣子做主而决定的。意谓他们僭越了君权,所以要贬低他们。

【鉴赏】

本文选自《宣公十五年》,是解释《春秋》中“宋人及楚人平”这一句话的。楚人围宋之战,自鲁宣公十四年九月持续到第二年五月,历时九个月之久,宋城已到了“易子而食,析骸而炊”的惨酷地步,而楚军也只剩七日之粮,围城之战再也继续不下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分别身为楚宋两国大夫的子反和华元就做主言和了。《春秋》在记述此事时只用了“宋人及楚人平”六个字,本文旨在解释其所包含的深意,并补充记述了这次言和的经过。

文章开篇即提出:作为鲁史的《春秋》对鲁以外国家的言和一般不予记载,此处为何要一反惯例,将宋、楚言和之事记载下来呢?就因为“大其平乎己也。”接下来便叙述宋、楚言和的本事,回答“何大其平乎己也”的问题。第三部分是解释它之所以不书楚、宋两国言和而书为“楚人”“宋人”言和,是带有贬责两位大夫越过君主擅自言和之意。

由上述解释我们不难看出,记载这一历史事件,作者尽管认为《春秋》在措辞用语中含有贬其“平者在下”之意,但对两位大夫同情人民疾苦、不忍将这场残酷的战争继续进行下去而以诚相待、极力促成议和是持充分肯定和褒扬态度的。

文章也写到了楚庄王,但主要是为了借其幸灾乐祸、乘人之危来反衬子反悲天悯人、信守承诺的君子形象。

全文一首一尾都在解释《春秋》经文的微言大义,“大其平乎己”一句可谓一篇之纲。围绕此纲着重写了两位大夫的以诚相待,特别是华元能主动以己之诚去打动对方,争取子反的同情与承诺,由此才迈出了双方和谈的第一步,得以最终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残酷战争,令人印象深刻。

文章采用对话口吻,层层使用复笔,如“惫矣”“惫矣甚”“虽然”等,或增减一二字,或转换一二字,使行文前后既相照应又有所变化,并使人物的神情口吻毕肖,可谓复中有变,复中有韵,确属此文一大特色。

■ 妙评

前后两大段,文法相准而立。其笔致跌宕犹夷,纯是一片逸气荡漾也。

——清·高嵣《公羊传钞》引俞桐川评

文法愈复愈妙,愈变愈妙。曰“惫矣”,曰“甚矣惫”,曰“诺”,曰“虽然”,又复又变,一片心口相应,此所谓情也。不待安排,自然无欺者也。不特华元告情,子反动情,即庄王至此,亦是不容其欺矣。岂漫然好名者能若是乎?后来曰“吾犹取此而归”,曰“臣请归尔”,曰“吾亦从子而归尔”,转折变化,圆捷如圜,全是借题生出文情者。以较左氏叙事,另有空灵敏妙之趣。

——清·唐德宜《古文翼》卷二引孙执升评

■ 吴子使札来聘(选自《公羊传·襄公二十九年》) ■

吴无君、无大夫,此何以有君、有大夫①?贤季子也②。何贤乎季子?让国也。其让国奈何③?谒也、余祭也、夷昧也,与季子同母者四。季子弱而才,兄弟皆爱之,同欲立之以为君。谒曰:“今若是迮而与季子国,季子犹不受也④。请无与子而与弟,弟兄迭为君,而致国乎季子⑤。”皆曰:“诺”。故诸为君者,皆轻死为勇,饮食必祝曰:“天苟有吴国,尚速有悔于予身⑥!”故谒也死,余祭也立;余祭也死,夷昧也立;夷昧也死,则国宜之季子者也。季子使而亡焉。僚者,长庶也,即之⑦。季子使而反,至而君之尔。

阖闾曰:“先君之所以不与子国而与弟者,凡为季子故也。将从先君之命与,则国宜之季子者也;如不从先君之命与,则我宜立者也,僚恶得为君乎⑧?”于是使专诸刺僚,而致国乎季子⑨。季子不受曰:“尔弑吾君,吾受尔国,是吾与尔为篡也⑩。尔杀吾兄,吾又杀尔,是父子兄弟相杀,终身无已也!”去之延陵,终身不入吴国。故君子以其不受为义,以其不杀为仁。

贤季子,则吴何以有君、有大夫?以季子为臣,则宜有君者也。“札”者何?吴季子之名也。《春秋》贤者不名,此何以名{11}?许夷狄者,不一而足也{12}。季子者,所贤也,曷为不足乎季子{13}?许人臣者必使臣,许人子者必使子也{14}。

【注释】

①吴无君、无大夫:谓《春秋》记聘问,对吴国与中原国家不一样,一向只称其国,而无称其君与大夫之例。此何以有君、有大夫:谓此处“吴子使札来聘”的记载,何以有称其君(吴子)和其大夫(札)的情况呢?

②贤:赞美。

③奈何:如何,是什么样的情形。

④迮(zuò):仓促。与季子国:把国家交给季子。

⑤迭:轮流。致:给予。

⑥为勇:做冒险的事。意为轻死,以便让国与季子。尚:希望。悔:咎,灾祸。

⑦僚:即公子僚,是三位国王的诸子中年龄最大的,便即位为王。据《史记·吴太伯世家》:“僚为夷昧之子。夷昧卒,季札逃让,于是吴人曰:‘先王有命,兄卒弟代立,必致季子。今季子逃位,则王余(夷)昧后立。’乃立余昧之子僚为王。”

⑧恶(wū)得:何能,怎么能够。

⑨专诸:阖闾所养的刺客。据《史记》记载,阖闾伪宴吴王僚,将匕首藏于鱼腹,命专诸进之,专诸因以匕首刺僚。

⑩篡:用阴谋或武力夺取君位。

{11}《春秋》贤者不名:谓《春秋》记事之例,对于贤者是不直书其名的(有称子者,有称字者,而无称名者)。

{12}许:称赞。夷狄:指周边的少数民族。不一而足也:意为赞美夷狄等少数民族,是不能因为他的一事之美便认为他们是十分完美的。

{13}曷为不足乎季子:为什么还认为季子有什么不完美呢?

{14}此句意为:称赞一个做人臣的,一定要使他能与人臣的地位相称;称赞一个做人子的,一定要使他能与做人子的地位相称。

【鉴赏】

本篇选自《襄公二十九年》,是解释《春秋》中“吴子使札来聘”这一句话的。《左传》将这句演绎成本书卷二所载的《季札观周乐》,两相比较可以看出《左传》和《公羊传》侧重点是不同的。本文侧重于解释经文为什么称“吴子”,为什么称“札”,既赞扬了季札“让国”行为,又强调了“内诸夏而外夷狄”的所谓“华夷之辨”。

全文可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提出并解释《春秋》记吴国之事,向无称其君与大夫之例,此处何以有称其君“吴子”与大夫“札”的情况出现?原因是“贤季子也”。第二层进一步解释季子贤在何处,叙述了其让国之事,指明他贤在能够让国。第三层指出并解释“贤季子”为什么要让吴国“有君”“有大夫”,以及对季札要直称其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