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德·兰说得对,那确实是一艘船,断了的护桅索还挂在铁柱子上,船体还是很完好的,看起来这艘船沉没的时间最多只有几个小时。三根断桅从甲板上两英尺高的地方被砍了下来,说明船在倾斜的时候被迫放弃了桅杆。船的里面已经灌满了水,向左舷倾斜着。沉没在海里的船已是惨不忍睹,但是甲板上的情形更加惨烈,几具被绳索缠着的尸体躺在那里!我数了数,有四具男人的尸体。我还看见在船尾跳板格子上站着一个怀抱孩子的妇人,她看上去年纪不大,在“鹦鹉螺号”电光的照射下,我可以看出她那还没有被海水所腐蚀的面容。她把小孩举在她头上,作着最后绝望的努力,而那个可怜的小生命正用两只小手紧紧地抱着妈妈的脖子!四个水手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恐怖,他们由于痉挛而缩成一团,却还在拼命挣脱缠绕着他们的缆绳。只有舵手的样子比较镇定,他的面孔很清晰,神情很严肃,前额上贴着灰白的头发,一只手紧紧地握着舵轮,他像是仍然在驾驶着这艘已经沉没的船。
这个场面实在是太令我心寒了!我们沉默地站在刚刚发生的沉船现场,我们都沉默了!心跳也加速了!我又看到一些大鲨鱼在人肉诱饵的诱惑下,红着眼睛游了过来!
这个时候,“鹦鹉螺号”绕过了那艘沉船继续向前行驶,在我们的船行驶过去的瞬间,我看到了船尾牌子上写着的船名:山德兰港,“佛罗利达号”。
万尼科罗群岛
自从“鹦鹉螺号”到了船只往来比较多的海域中,这种可怕的景象,是“鹦鹉螺号”在航行过程中碰到的一系列海难的开始。我们时常看见在海水中腐烂了的遇难船只,在更深的海底下面,能看到很多已经锈迹斑驳的大炮、子弹、锚、链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铁器。
我们在“鹦鹉螺号”上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由它带着我们前进。12月11日,帕摩图群岛映入了我们的眼帘,这群岛呈东南偏东至西北偏西的走向,位于南纬13°30′和23°50′之间,西经125°30′和151°30′之间,从度西岛起,到拉查列岛止,连绵五百里。群岛由大约六十个小群岛组成,总面积达三百七十平方里。我看到了已被法国占领的甘比尔群岛也在其中。这些小群岛都是石灰质的珊瑚岛,在珊瑚虫的作用下,岛屿不断地上升隆起,终有一天将会连接成片。新连成一片的岛屿又将和附近的岛屿连在一起,于是第五个大陆就会出现,从新西兰和新喀里多尼亚岛起,一直到马贵斯群岛止。
那天,我在尼摩船长面前大谈我的新大陆构成的理论,他冷冷地回应我一句:
“新大陆并不是地球上所需要的,它需要的是新的人!”
说来也巧,“鹦鹉螺号”在航行的过程中正好开到了克列蒙端尼岛,这是群岛中最有意思的一个岛,1822年,“曲米涅娃号”船长贝尔发现了它。我因此对太平洋中的小岛所构成的造礁珊瑚体系进行了一番研究。值得提醒的是,石珊瑚跟普通珊瑚是有区别的,石珊瑚的纤维组织蒙上一层石灰质的表皮,我的老师——著名的密尔·爱德华先生根据表皮构造的各种变化将它们分为五部分。这些以分泌物累积成珊瑚树的细小微生动物,数以亿万计地生活在细胞里面。岩石、礁石、小岛、岛屿正是由它们分泌的石灰质逐渐累积而成的。在一些地方,它们形成一个圆圈,圈着一个珊瑚洲或一个内湖,边缘有可与大海相通的缺口。在另一些地方,它们又形成一些礁坝,在新喀里多尼亚海岸和帕摩图群岛的一些海岸,都有这样的礁坝。在联合岛和毛利斯岛那样的地方,它们筑起的是礁石脉,像笔直的高墙一样,附近的海水也是深不可测的。
沿着克列蒙端尼岛的悬崖仅仅走了几百米,我就看到了令人赞叹的、由这些微生物中的劳动者所完成的宏伟工程。那些悬崖是石珊瑚特有的杰作,这些石珊瑚的名称各不相同,有千孔珊瑚、滨珊瑚、星珊瑚和脑形珊瑚等。在海面的动荡水层里,珊瑚生长发育得特别好。因此,它们构筑的这些水下建筑,是从上面的部分开始的,建筑物和支撑自己的含有分泌物的碎渣滓一起,一点一点地往下延伸。至少,达尔文的理论就是这样解释的。另有一种理论认为,沉入洋面以下几英尺的山顶或火山定是珊瑚礁的基础。但我觉得,达尔文的理论更为合理一些。
测探器指示的深度超过三百米,船上的阵阵电光把这些垂直的石灰石照得通亮,因此我可以挨近这些新奇的墙垣进行观察。
康塞尔问我,要花多少时间才能累积起来这些巨大的墙垣。我回答他,根据学者们的研究,一个世纪的时间才能积累成一个八分之一寸厚的珊瑚墙,也就是相当于一百年左右的时间。这个回答使他惊讶不已。
他又问我:“那么,造成这么高的墙垣需要多久呢?”
“需要十九万两千年,亲爱的康塞尔,这就把《圣经》记载的时间特别延长了。另外,煤炭的形成需要比这个时间还要长久。不过,有一点我需要补充一下,《圣经》中的天数只是表明一些时期,并不指太阳两次升起之间的时间,因为,《圣经》上也说了,太阳不是从开天辟地的第一天就有的。”
“鹦鹉螺号”浮上水面以后,低矮多树的克列蒙瑞尼岛便完整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很显然,岛上的珊瑚石是由于旋风和风暴的冲刷而变成了沃土的。一些谷粒果核,不知道在何年何月被暴风带到邻近土地,落在石灰质的地上,而草木肥料是那些鱼类和海产植物分解出来的渣滓。接着,又有一些果核被波浪冲到了这个新海岸,过了不久,种子开始发芽生根,渐渐长大,最后成树成林,并贮蓄了水蒸气,于是,便形成了水流,植物也因此生长得更加茂盛起来。后来,有些被陆续漂到了这里。龟鳖到这里来产卵,禽鸟在树上筑巢,动物就这样在岛上活跃起来。不久,岛上的青葱和肥沃的土地吸引了人类,也出现在了岛上,这些岛屿就是这样形成的,它们是那些微生动物的惊人杰作。
傍晚的时候,克列蒙端尼岛消失在远处,“鹦鹉螺号”的航向也发生了改变。在西经135°抵达南回归线以后,潜艇又向西北偏西方向驶去。因为我们的船航行在水底三十米至四十米的深度,虽然现在是骄阳似火的夏季,温度却不超过摄氏十度到十二度,所以我们一点也不觉得热。
12月15日,景色迷人的社会群岛和太平洋上的珍珠,婀娜多姿的塔希提岛出现在了我们的东边。清晨,我瞥见了远在下风处几里以外塔希提岛的顶峰。这一片海域为我们的餐桌提供了很多海鲜美味,有鳍鱼、鲤鱼、白化鱼,还有好几种属于鳗鱼类的海蛇。
“鹦鹉螺号”已经航行了八千一百海里了。汤加塔布群岛是“阿尔戈号”“太子港号”和“博兰公爵号”的船员遇难的地方,航海家群岛是拉·白鲁斯的朋友、郎格尔船长被害之处。当“鹦鹉螺号”从这两个岛屿之间穿过的时候,测程器上显示的数字是九千七百二十海里。接着,维蒂群岛又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和合号”的水手和指挥可爱的“约瑟芬号”的南特人布罗船长就是被这个岛上的土人杀害的。
这个群岛位于南纬6°至2°,西经174°至179°之间,由很多小岛如维蒂岛、万奴岛和甘杜朋等岛组成,它所占的面积,从北至南为一百里,从东至西为九十里。
1643年,塔斯曼发现了这群小岛,托利色利发明风雨表和路易十四即位也是在同一年。这三件事到底哪一件有利于人类,就不用我说了。接着,库克、当土尔加斯朵、杜蒙·居维尔分别于1714年、1793年、1827年来到这里,杜蒙·居维尔勘察后弄清楚了群岛的地理形势。“鹦鹉螺号”驶近了魏利阿湾,这里是狄勇船长遭遇惊险事件的地方,拉·白鲁斯沉船的秘密就是由狄勇船长首先弄明白的。
魏利阿湾生产上等的牡蛎,我们在这里捕捞了好几次,收获很大。我们在桌子上开始剥牡蛎,吃得毫无节制。这种软体动物在地中海科西嘉岛非常普遍,属于贝壳蛇类,叫薄壳牡蛎。如果没有什么理由去故意消灭这些牡蛎,它们肯定会充斥整个海湾,有人计算过,一只牡蛎能产两百万颗卵。
在这次大吃牡蛎过程中,尼德·兰没有因为自己贪吃而产生丝毫的悔意,因为牡蛎是不会使人产生饱胀感的。确实,要满足一个人每日营养所需的三百一十五克氮素,至少要二百个左右牡蛎。
12月25日,“鹦鹉螺号”行驶在新赫布里底群岛间。1606年,居洛斯发现了这个群岛;1768年,布几威尔来这里探险;1773年,库克给它重新命名为现在所称的新赫布里底。新赫布里底群岛位于南纬15°至2°,西经164°至168°之间,由九个主要大岛组成,从西北偏北至东南偏南,形成了一条一百二十里的长带。我们的船沿着奥卢岛岸边走过,当时正是中午,一眼看过去,觉得这岛好像一大片茂盛的树林,上面耸立着一座很高的山峰。这一天是圣诞节,这个节日是基督教徒所热爱的家庭团聚节,尼德·兰因为不能欢度圣诞而情绪低落。
27日早上,我正在平面图上看“鹦鹉螺号”所走的航路,尼摩船长走进了客厅,他已经有七八天没有出现了,可他的表情总像是才离开不到五分钟的样子。他走近我,用手指着地图上的一点,只说出了一个名字:
“万尼科罗群岛。”
这个名字很有魔力。这是拉·白鲁斯船队失踪的群岛的名字。我一下子站了起来,问道:
“‘鹦鹉螺号’要带我们去万尼科罗群岛吗?”
“您说得对,教授。”船长回答。
“那么,我是否可以去看看那些有名的岛屿?也就是‘罗盘号’和‘浑天仪号’毁坏沉没的地方?”
“当然可以,教授,只要您愿意,我们随时都可以去。”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到达万尼科罗群岛?”
“我们现在就要到了,教授。”
尼摩船长带着我走上平台,我的目光迫不及待地向天际望去。
有两座大小不等的火山岛出现在东北方,四周围绕着环形的大约有四十海里长的珊瑚礁。现在,万尼科罗岛就在我们的面前了,杜蒙·屠维尔非要把它叫做搜索岛。我们面对着的恰好是南纬16°4′,东经164°32′的这个岛上的小避风岛港瓦奴。岛上的土地上好像长满了绿色植物,从海滩一直到岛内部的高峰,都是一片郁郁葱葱,岛上的最高峰加波哥山高足有九百米左右,站在上面可以看到全岛的景色。
“鹦鹉螺号”经过一条狭窄的水道,穿过由岩石构成的礁石环,来到了防波堤内,这里的水深大概有五十米至六十五米。我看见有十二三个土人在红树荫下,见到我们的船开来,显得非常惊奇。看到这么个长长的灰黑东西行走在水面上,他们还以为是见到了一条需要提防的厉害的鲸科动物呢!
这时,尼摩船长问我,关于拉·白鲁斯遇难的事情,我都了解些什么。
“船长,我所知道的也是尽人皆知的那些事情而已。”我对他说。
“那么,您能把那些尽人皆知的事情告诉我吗?”他的语气中带着讥讽。
“当然可以。”
于是,我对他讲了杜蒙·居维尔关于这事的最后著作中所谈到的情形,简单地概述如下。
1785年,路易十六派遣拉·白鲁斯和他的副手郎格尔船长合作环游地球的航行。他们乘“罗盘号”和“浑天仪号”两艘三级舰出发,从此以后就再没有听见他们的消息了。
1791年,法国政府对这两艘战舰的命运非常关心,便装备了两艘大运输舰——“搜索号”和“希望号”,于9月28日,由土尔加斯朵指挥,离开布勒斯特海港,开始了寻找的工作。两个月后,从指挥阿伯“马尔号”船的船长——名叫波温的报告里得知,两艘失事战舰的残骸在新佐治岛沿岸被发现。当时土尔加斯朵对这报道并不知道,而且这个报告的可信度也不是那么高,于是他指挥船只继续向海军部群岛驶去。因为韩德船长的一个报告指明,这个群岛是拉·白鲁斯遇难的地方。
“希望号”和“搜索号”甚至经过万尼科罗群岛都没有停留,土尔加斯朵的两名副手和他的几个船员在途中也不幸丢了性命。可是,他的搜寻还是落空了。第一个确定无疑地找到失事船只的踪迹的是狄勇船长,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航海家。1824年5月15日,他所指挥的船叫“圣巴土利克号”,在1824年5月15日,经过新赫布里底群岛之一的第克贝亚岛附近。一个印第安人乘着独木舟在那里靠近了他的船边,将一把银质的刀柄卖给了他,上面刻有字迹。这个印第安人还提到一件事,说他在六年前住在万尼科罗岛的时候,曾经看见过两个欧洲人,他们是多年前在这个岛触礁遇难船只上的船员。
拉·白鲁斯那两艘船的失踪曾震惊整个世界,狄勇猜想,在这里失事的可能就是那两艘船。他打算到万尼科罗群岛去,据那个印第安人说,那里有很多遇难船只的残骸,但是,由于风向和水流的关系,他没有去成。
狄勇回到了加尔各答。在那里,他想方设法使亚洲学会和印度公司对他的发现产生兴趣。他因此得到一艘命名为“搜索号”的船,由他指挥,和一个法国人一起,于1827年1月23日起航。
搜索号在太平洋好几个地方靠过港口,终于在1827年7月7日抵达万尼科罗群岛,驶进了小避风港瓦努,就是此刻“鹦鹉螺号”所漂浮的地方。
在这个地方,狄勇船长收集了不少遇难船只的遗物,有铁制的用具、锚、滑车的铁链、几门小炮、一百八十毫米口径的炮弹、残破的天文仪器、船尾的断片和一口铜钟,铜钟上刻着几个字:“巴赞造”,这个标记是1785年左右布勒斯特军械局铸造厂使用的。根据这些来看,这件事是没有什么让人怀疑的了。为了让自己所收集的资料更加完善可信,狄勇在这遇难的地方一直待到同年十月,才离开了万尼科罗群岛,去往新西兰,于1828年4月7日抵达加尔各答,然后回到法国,查理十世热情地招待了他。
但此时的杜蒙·居维尔对狄勇所做的工作结果并不知道,已经出发到别处找寻遇难地点了。因为他从一只捕鲸船的报告知道,在路易西安尼省和新喀里多尼亚岛的土人手里,有好些徽章和一种圣路易十字勋章。于是,杜蒙·居维尔指挥着“浑天仪号”,向大洋出发。他的船在狄勇离开了万尼科罗群岛两个月后,停靠在了何巴市港。在那里,他才知道了狄勇所获得的结果,而且还听说,加尔各答轮船公司的“和合号”上一名叫何伯斯的船副,曾经在南纬8°18′,东经56°30′的一个小岛上,看见过岛上的土人使用过一些红色毛布和铁条。
杜蒙·居维尔特别犹豫,他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报刊所登载的这些报道。想来想去,最后他决定去追寻狄勇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