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一行人感到这一夜过得可真是度日如年。大家都惴惴不安,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如何。环绕在脑际的,是生死离别的恐怖情景。大家还想着,小罗伯特到底在哪儿?还有巴加内尔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真的被土著人杀死了!少校想,这两人可能真的凶多吉少,现在说不定是踏上了去地狱的路上了。玛丽·格兰特小姐为看不见弟弟感到非常的伤心。姐弟的手足之情,怎么能令她舍去掉呢?约翰·孟格尔看见自己心爱的女孩这么伤心,自己也悲恸欲绝。格里那凡爵士想着海伦夫人为了免受毛利人的凌辱,要求爵士先动手杀了她;但格里那凡爵士是多么爱着自己的妻子,怎能有勇气亲手杀死她呢?他越想就感到心酸不已。
“玛丽小姐呢?我有胆量亲手打死她吗?”此时,约翰·孟格尔内心也在煎熬。
爵士一行人也看到,门外全部武装的十名毛利壮汉在看守,即使插上翅膀也难飞,逃跑是不可能的,只能老老实实待着。
大家就这么熬过了一个夜晚。在天亮的时候,是2月13日的凌晨。因为“神禁”的缘故,这一天土著人都没有上来骚扰。棚子里面有一些食物,但大家都没心情去碰、每一个人都是极度悲伤,忘记了饥饿,一直都滴水未进。这个神庙被死一般的寂寞笼罩着,可以推测,毛利人将同时进行死者的葬礼和凶手的行刑。
格里那凡爵士心里非常确定,原先交换俘虏的计划现在不再存在了。但少校依然对此持着一丝希望。
“可能也说不定,”少校总是这么说,他还劝爵士仔细回想,在卡拉特特死的时候,“啃骨魔”的脸部表情,“没准儿,在心眼里那酋长还感谢您呢!”少校是这么说的。
但无论少校如何宽慰,爵士却不再怀有什么希望了。第二天,又是在煎熬中度过的。看着毛利人没有任何行刑的迹象,他们想着为什么不立即动手呢?
其实,这是毛利人的一种迷信风俗。他们认为,在人死之后的三日内,灵魂才出窍;因此,要葬死者需要三日之后才能埋葬。所以,直到3月15日为止,这寨子都是没一个人,静悄悄的;约翰·孟格尔经常立在威尔逊的肩膀上,伸头向缝外张望外面的情况,但都是没看见毛利人露面;只有看守的士兵在持枪站着。
在第三天的时候,“啃骨魔”走出了自己的房屋,跟在身后的,是部落里面的一些主要头领。这些人走到了寨子的中间,登上一个有几英尺高的土台子。在这些头领来之前,一些毛利男女老少都在这儿了,在土台子后面的几米处,堆积围成了一个半圆。场地是静悄悄一片,寂静无声。
接着,“啃骨魔”把手一挥,一名毛利士兵朝着神庙的方向走过来。
“请别忘记我的要求!”海伦夫人连忙向丈夫大声喊道。
格里那凡爵士连忙把爱妻紧紧搂在怀抱里。这时候,玛丽·格兰特也走在了约翰的身边。
“海伦夫人主张,妻子为了免受凌辱,作为丈夫可以把她打死!”玛丽小姐深情真切地对孟格尔说道,“一个未婚妻,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向自己的未婚夫提出这样的要求。亲爱的约翰,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候;现在我就想告诉您,在内心深处,我就把您看做我的未婚夫了!亲爱的约翰,我可以不可以,向您提出这个要求呢?”
“我亲爱的玛丽!”约翰激动万分地呼喊道,“玛丽……”
还没等约翰的话说完,门上的草穴就掀开了;爵士一行人被押送到了土台子上。这两位女子已下决定让自己爱着的人先处死自己;现在心里一下就平坦舒服了许多;表情自然坚贞不屈、坚毅坦然。
爵士一行人被押到了“啃骨魔”的跟前;这酋长开始审问。
“卡拉特特是你杀死的,对吧!”
“对,的确是我!”格里那凡爵士视死如归地答道。
“在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就处死你!”
“就只有我一个人死!”爵士语气刚强有力地回答道,但心却在紧张地怦怦跳。
“嗯,要不是我们的‘脱洪迦’重要的话,也许你们……”“啃骨魔”大声叫嚷着,眼神里直露出恶狠狠的懊恼神色。
在这会儿,毛利人圈内忽然发生了骚动。格里那凡爵士立即扫描了四处,看见一个毛利人士兵跑过来,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啃骨魔”用英语询问这士兵,那样子是故意令爵士一行人知道。
“你刚刚从战场上回来的,是吗?”
“对的。”
“看到我们那一位‘脱洪迦’吗?”
“嗯,瞧见了!”
“现在,他还活着吗?”
“死了!已经被英军枪毙了!”
爵士和同伴们一听,知道获救的希望现在只能是归于泡影了。
“统统都处死!”这是“啃骨魔”对爵士一行人做出的终审判决。“在明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就把这一些人都处死!”
和同伴一起死!这对海伦夫人和格兰特小姐来说,是一种很好的慰藉。
爵士一行人没有被押送到神庙那儿去,却被毛利人押到死者的葬礼上。一队毛利人就把爵士一行人押在了一棵巨大的“苦棣”树的下面。毛利看守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其他的毛利人则在静寂无声地哀吊死者。
卡拉特特死去有三天了。他的灵魂离开了躯体。
现在,他的尸体在那土台子上放着,一身华丽的寿衣,裹在外面的是一层编织精美的茀密翁草席子。他的头上戴着一圈绿叶,还插着羽饰。在胳膊、胸脯和面部上都涂上了一层厚厚的油,看上去实在不像是僵尸。
死者的亲友在土台子前面站住了。这时候,场上响起了一片惊天动地的哭号声,像是大合唱一样。这些哭声阵阵响起,震破了整个山寨。和死者血缘相近的亲人捶胸顿哭、哭着喊着,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血缘远的亲人则拼命用手抓破自己的面颊,这感情流露得非常真挚。但是,这些亲属的真挚虔诚,其实是为了不让死者的灵魂继续痛苦折磨族内的人。生前陪伴死者的士兵们,主张他的妻子应该和死者陪葬;他的妻子也愿意和丈夫陪葬,不愿意一个人孤独活在世上。
于是,卡拉特特的妻子走出来了。她年轻,也有几分的姿色。爵士和同伴看到她披头散发、一边哭一边号叫,带着眼泪、断断续续叙说着自己的哀恸;当哭到痛不堪言的时候,就一头撞着地。
在这时候,“啃骨魔”走到她身边。这不幸的妻子忽然想爬立起来,但是“啃骨魔”却挥动起大木棒——毛利人叫做“木擂”——大力砸下去,这妻子就一下倒在地上,气绝身亡了。
这时候,土著人圈中又响起震耳欲聋的叫骂声,还对吓得胆战心惊的爵士一行人挥舞着拳头;但他们之中,没一个人向这里走过来;因为这时候,葬礼还没完。
卡拉特特的尸体和他妻子的尸体被并排放在土台上;但在阴间的酋长只有妻子陪伴是不行的,还需要为他们服务的奴隶。接着,又有六名不幸的奴隶被拉拽在土台跟前了。这些是战败部落里被俘虏的毛利人;这酋长活着的时候,吆喝他们做牛做马,这些奴隶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罪;但现在他们又要死去,继续给阴间酋长做奴隶。
实际上,这些奴隶对死已麻木了,反而觉得死是一种对痛苦的解脱。但爵士和同伴们都没看过祭祀活人,但他们也没兴致抬头去看这惊悚瘆人的场面。
这时候,有六名身高马大的毛利士兵高高举起“木擂”,向这些奴隶同时砸下去。顿时,六名奴隶倒在了满地的血泊之中;这只是吃人的一声号令,接下来就要进行吃人。
酋长的尸体和奴隶的尸体不是同等对待的,奴隶尸体没有被“神禁”;因此这些毛利人,无论是男女老幼,都一窝蜂上去,不甘落后向这六名奴隶的尸体扑过去,疯狂抢着人肉吃。
看着的格里那凡爵士一行人吓得气都要断。尤其是海伦夫人和格兰特小姐两位女士几乎要晕厥在地上。他们都知道,在明天太阳出的早晨,可能都是这样的处境;而且,在死之前可能还要受尽折磨、凌辱……
吃完人肉之后,毛利人又跳起了丧礼上的舞蹈。这些野蛮的毛利人发疯似的扭动着身躯,还在狂饮着一种烈性酒,是用“极品椒”酿成的;那味道和辣椒精是一样的,喝得这些毛利人更发疯。这种处在疯疯癫癫状态中的毛利人根本没什么“神禁”不“神禁”的意识;看那疯狂劲,似乎也要冲上来,把爵士一行人生吞活剥。幸好酋长“啃骨魔”并没有醉倒。他恩赐毛利人们一个小时,享受狂饮的快乐;让他们在吃饱喝足之后,再接着举行葬礼。
在狂饮之后,这些毛利人就抬起了卡拉特特夫妇的尸体。按照新西兰毛利人的风俗,死者应该蜷曲着手脚,一直弯到肚皮那儿。之后,就开始了入土仪式。这两具尸体并不一直埋在土里面;在皮消肉烂的时候,就把他们挖出来,重见太阳。
埋葬的墓地,毛利人叫做“乌斗巴”,是在离这寨子两英里远的一个小山岗。这山在道波湖的右边,叫做蒙加那木山。
四名毛利士兵抬着这两具尸体;毛利人就在尸体前前后后放声痛哭。在半小时之后,送殡迎葬的队伍进入了山谷。过了不久,在远处的一条山路上,又出现了迎葬的队伍,在扭扭曲曲地慢慢蠕动着。
蒙加那木山的高度是海拔八百英尺。在山顶上,还有专门为卡拉特特准备好的一座大墓。
按照风俗习惯,如果一个普通的毛利人死去了,就挖一个大坑,在上面堆上一些石头,就这样把人埋了;可是这酋长却不这样,因为迷信他将来成为神的,所以需要有一座豪华大墓才能配得上。
一道栅栏在卡拉特特的“乌斗巴”外面围着;在墓穴旁边还竖立着繁多的木桩,一些人物肖像雕刻在上面。是赭石把这些木桩涂成红红的。为了让死者在阴间地府免受饥寒交迫,还特意放了许多吃穿用的东西在墓穴里,甚至还有一些武器。
在这一切物品都摆放好之后,卡拉特特夫妇的尸体就被并排放在里墓穴里;霎时间,四周又响起了一片哭声,人们把草和土都纷纷撒在尸体上面。
葬礼就这样结束了,送殡的人陆陆续续回去了。从此,这座埋葬死者的蒙加那木山就被“神禁”了,任何人都不允许上去。
生死关头
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格里那凡爵士一行人又被毛利人押回了“神庙”。可以看到,这座神庙,可能是他们人生的最后一夜了。
在死亡面前,大家的心情非常压抑,但还是在一起吃了一道“最后的晚餐”。
“我们都要打起精神,振作起来,不能灰心丧气,让这些野蛮的毛利人看低我们。”格里那凡爵士勉励大家说道。
在晚饭之后,海伦夫人悲情地唱起了晚祷;大家都沉默地脱下了帽子,和她一起祈祷。
的确是这样呀!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怎么能把上帝都忘掉了?
当晚祷完毕之后,大家又互相拥抱一番,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
接着,海伦夫人和格兰特小姐就退到了神庙的一角落,躺在了一张草席上。两人相互拥抱一番,没多久就睡着了。在一天的折腾之后,两人实在是疲倦不堪,支撑不下,只能选择带着恐惧休息了。
此时,格里那凡爵士把其他的伙伴都召集到了一边,说道:
“朋友们,我们的生命安危就关系在上帝的手上了。如果上帝的旨意是明天叫我们去那儿的话,我们也要勇敢接受上帝的最后判决。只不过,我们在这儿死去,恐怕不是一死就了之,可能还要受着各种酷刑、凌辱,特别是那两位女子……”
格里那凡爵士语气一直是气壮山河,但这时候声音也发抖了起来,无法说下去了。但是,停了片刻之后,他又接着说道:
“亲爱的约翰,您已答应了玛丽小姐的要求,现在您将会如何做呢?”
“在我这儿有一把刀,”约翰·孟格尔一边说,一边拿出了把短刀子,“这是那该死的坏蛋卡拉特特倒在地上时,我从他手里拿过来的刀子。爵士,现在我们商量,谁最后死,谁能实现海伦夫人和格兰特小姐的要求……”
每一个人都不说话,棚子里还是死一样的寂静。还是少校率先打破了这沉默,说道:
“我的朋友们,现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这么去做。我就不相信现在是山穷水尽,一点儿渺茫的希望都没了。”
“我的意思不是说我们男士,”格里那凡爵士连忙辩解,“说真实话,人都要死的。我们这些人大不了豁出去,和他们死拼。但是那两个女子呀!……”
说话时,约翰把门帘稍稍掀起,向外面看看,轻轻数了一下,看到看守的毛利士兵总共有二十五个。他们正在点着一堆篝火,有的人躺在火堆一旁,有的人在离火堆很远的地方站着;但是,这些士兵无论是站也好、躺着的也好,都时不时用眼睛瞧着这一个关着俘虏的棚子。
一般来看,看守和关押的犯人是想逃跑者和防逃跑者的关系。但总体上来说,逃跑者成功溜走的机会是比较大,因为看守逃跑的人总有猝不及防的时候。但是,这一些毛利看守者都是些满腹仇恨,一心施加报复的人,自然他们的警惕性就非常的高。虽然爵士一行人没有被五花大绑,但现在二十五人看守的形势下,怎么能有逃跑的机会呢?
而且,这神庙处在三面环山的环境中,这陡峭的山势,让谁也没办法逃跑。前面是下山唯一之路,又被一些毛利士兵紧紧把守着。见到这一种形势,格里那凡爵士现在是死了心,不愿意凭空幻想。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度过,每一个人被焦虑与无奈压得沉甸甸的。沉沉的夜幕笼罩着这一座山,大家既看不见月亮也看不到星星。山间的狂风一阵阵袭来,棚子周围的木桩被吹得呜呜作响,篝火在晚上烧得很旺盛。熊熊的红光映照着爵士和同伴的面庞;每一个人都是黯然无神,心里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
大约是在凌晨四点钟的时候,少校警觉到一个轻微的声音。他侧着耳朵细细听,仿佛这声音来自山岩矗立的地方,木桩的后面。少校想着,是不是风吹动的声音?但又仔细地细听,觉得那声音真的不像;那声音总在不停地响,好像是有人在挖墙洞,在扒土。
少校心里有些明白了,立即走到格里那凡爵士和约翰·孟格尔的一边,把两人都唤了过来。
“听听,你们仔细听!”少校压低声音,而且做手势,示意两位趴在地面。
的确是扒土的响声!而且可以辨听出,是一种尖锐的东西刮擦小石子发出的响声,伴随着小石子被滚落的声音。
“可能是什么动物,正在往窝里瞎扒吧!”约翰·孟格尔说道。
格里那凡爵士轻轻拍了拍脑袋,说道:
“可能,这儿有人扒墙……”
“没多久,我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少校神情激动地说道。
威尔逊、奥比内这时也偷偷走了过来。孟格尔拿起那一把短刀,其他人也找到了一块石片,或者干脆亲自用手抠。这几个人就一起动手挖这个墙壁了。穆拉迪则在门穴的后面放风,观察着毛利士兵们的动静。
毛利士兵们围着火堆,似乎不知道这儿的动静。可能火堆离棚屋不算近,要走二十多步,所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儿弄什么花样。
爵士一行人又抠又挖的墙壁是矽凝灰岩,酥软容易碎掉。虽然大家没工具,但求生的本能使挖洞的速度变得很快。过了一会儿,大家肯定地说,站在外面的不是动物,而是人!是在挖洞搭救的朋友,还是别有用心的?
不管了!先挖下去再说。虽然每个人的手指都挖出了血,但没人喊疼。生存的希望在激励大家。又大约挖了半个小时,洞已经有一米深了。这时外面的响声更大了。
几分钟过去了,少校的指尖碰到了一把刀的尖部,本能地向后一缩,差点儿就叫出声了。
约翰·孟格尔连忙伸出去自己的短刀,这样拦住了从外往里挖掘的刀尖。他伸出手去摸,摸到了那拿着刀的手;这是一只小手,是女人或者孩子的;总之,绝对是欧洲人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