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定要慢慢走,她刚做完手术,千万不要震到伤口。”护士叮嘱。
“好,好,慢慢走!”阿四一口答应,护士走开了,他拉着阿纯走过幽静小院,走向铁艺大门,街道上车水马龙的声音越来越响。
阿纯有所感觉,“阿四哥,我们这是去哪儿?”
“阿纯,咱们得离开这里。”阿四警惕地看看四周。
“去哪儿?”
“回香港。”
阿纯意外,“你不是答应了东家,还要再干一个礼拜的活吗?”
阿四愣了一下,“谁跟你说的?”
“李老爷呀。他说你要帮他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做好后他亲自送我们俩回香港。”
“哦,李老爷又改主意了,让我先送你回香港。”阿四眼睛仍然看着别处。
阿纯摇头,“不对呀,刚才他走的时候还说两天以后一定来看我。”
阿四远远看见医院小楼里一个护士走出来,朝这边张望,连忙拉着阿纯躲到一棵大树后。
阿纯感觉到不对劲,“阿四哥,出了什么事?”
阿四:“什么事?没有呀,什么也没有,阿纯,听话,我带你回香港,到了香港我再跟你解释。”
出了门,阿四叫了一辆黄包车,林荫大道,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来,二人身上都是闪烁的光斑……自由了,眼睛治好了,坐在别人拉的车上,穿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体面,阿四却一点不高兴,皱着眉头兀自发愣。
“阿四哥。”阿纯轻轻叫了一声。
“嗯?”
“我们还是回去吧。”
阿四愣了愣,“回哪儿去?”
“去找东家老爷。”
“为什么?”
“东家老爷那么信你,你不能骗人家。”
阿四僵在那里,阿纯的心水清着呢。
“他要你做的事一定很难,可你答应人家了……就算不想干,也不能偷跑呀。”阿纯轻声道。
阿四说不出话来,他咬了咬牙,“不行,我们绝不能回去!”
“这样偷跑不亏心吗?”阿纯的话一句是一句,阿四低下头不说话,他想起了李玉堂的那句话。
“玉堂平生最佩服诚实的人。你让李某惭愧!”
沉默片刻,阿四憋出一个字来,“亏!是亏心!可不亏心,就得亏本儿!亏大本儿!”
阿纯脸上罩着愁云,她意识到事情比她想像的严重。阿四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让她发愁,安慰她道:“阿纯,你放心,我没做过坏事,也没害过人,你要信我!”
阿纯直挺挺地坐着,机械地点头。阿四自己心里更乱,脑子里挥之不去李玉堂的脸和声音:
“你诚实,我信你。”还有他的那个作揖,“……为我以小人之心调查你,给你赔礼!”
阿四的焦灼无处排遣,只有对着前面的车夫大喊:“大哥,再跑快点!”
车夫答应了一声,车轮飞转,黄包车在马路上飞奔着。
李玉堂书房里,老丁难得地大声说话,他显然很生气:
“汤马斯大夫等了半天了,护士说他们说是出去散步,可找遍整个园子都不见人影。”老丁在向李玉堂汇报,“依我看,这小子八成是跑了。”
李玉堂颓然坐着,只觉得浑身无力,被骗了啊……
“我就说老爷您不能相信这小子!就该等婚礼以后再给那个姑娘做手术!”
李玉堂沉下脸。
老丁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错了,憋住话头,又道:“他们肯定是去码头了,下午五点有一班去香港的船,我这就带人去码头,绝不会让他跑了!”
李玉堂苦笑,“你真把他追回来,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用绳子捆着他,用手摁着他的后脑勺拜堂?这场戏,心不甘情不愿是唱不下来的!”
老丁疑惑地看着李玉堂,“老爷?”
李玉堂沉沉地道:“李家这场祸,躲是躲不过去了,就让姓李的来扛吧!”
他说着,起身往里间走,老丁看着他的背影,十分焦急,忽然想起来一事,“老爷,汤马斯大夫刚才还说,阿纯姑娘的什么活体检测结果出来了,说是问题比原来的严重,一时半会儿还治不好,他们要是真走了,那姑娘肯定是个瞎,我还是去码头,这张牌一定能将住那小子!”
李玉堂停住脚步,迟疑了一下,转回身来。
车夫一路拉的飞快,阿四却渐渐发现不对,阿纯开始皱眉头了,她的脸色不好!
“停车!”阿四大叫。
黄包车停在路边,阿四关切地望着阿纯,“疼得厉害了?手术完大夫怎么说的?”
阿纯微微摇头,额头上冒着虚汗,阿四越发着急,“对了!那个护士说伤口不能震,一定是车太颠了!”
等在一边的车夫不干了,“是你要快的,要快肯定要颠了!”
“是你不会拉!”
黄包车夫很生气,“我不会拉,你会?你拉一个又快又稳给我看看!”
阿四二话不说,跑到车前,拉起车杠,回头:“阿纯,你放心,保证不颠。”
他拉起车风一样地跑起来, 真的是又快又稳!
那黄包车夫完全反应不过来——富家公子拉车技术如此了得!
黄包车夫追着车跑起来:“我的车!”
阿四健步如飞,终于有做回自己的踏实之感。然而,这是广州,不是香港, 一路上都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脸孔,大家看着一身贵公子打扮的阿四拉着车,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与此同时,李玉堂信任的目光,阿纯无神的目光,铁山凶狠的目光,还有老太太慈祥的目光……无数目光交织在一起,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步子虽然仍然稳健,但却跑得越来越快。
阿纯一路上没有多言,到了码头,黄包车一停下来,阿四就关切地跑去看阿纯,“阿纯,我们
到码头了,你怎么样?”
阿纯吃力地笑了笑,很明显疼痛难禁。
阿四眉头紧皱,自我安慰,“一回到香港,我们就去找医生,反正手术已经做好了,一定没问题的!”
阿纯却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只能吃力地道:“我难受……”
阿四看着她痛苦又竭力想忍着的样子,心里痛乱难当,真真是进退两难!
黄包车夫气喘吁吁追上来,阿四又忽而拉上黄包车回头狂奔,一边大喊,“阿纯,坚持住!我们这就回去找大夫!”
黄包车夫喘息未定,只得又追上去。
当阿四扶着阿纯回到医院,两个护士一阵风跑出来,顾不上理会他,一阵风似的将阿纯扶上轮椅推进检查室。阿四还想跟进去,被护士拦在门外,“汤马斯博士要给病人做检查,你等着吧。”
走廊上的大钟,已然到了下午三点。阿四可怜巴巴地蜷缩在走廊的角落里,念念叨叨:“求菩萨保佑阿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护士终于从紧闭的房门出来了。阿四颠颠迎上,护士怒气冲冲道:“病人的伤口裂开了,汤马斯先生又做了修复手术,说了不能动,怎么这么不小心!”
阿四连连低头认罪,“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能见她了吗?”
护士一点情面都不给,不允许他再与病人接触,引着他去等汤马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