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华车行停车场一排排黄包车,整齐地停放着,车座背上都标着车号。
区舒云数着车号走来,终于找到8号车。车边趴着一个人,正给车辐条上润滑油呢。区舒云心里感慨万千,忽然咬咬牙,猛地踢上一脚!
对方惨叫摔倒,转过头来,却不是阿四!区舒云倒被吓了一跳,连连道歉,灰溜溜跑了。她来道经理室跟车行老板打听。
车行老板摇头,“早不在这儿了。去别的车行问问吧。”
区舒云走了,老板在背后嘟囔,“奇怪,怎么什么人都来找他?”
区舒云又转了回来,“老板,还有什么人找他?”
被找的人,眼下正轻轻推开铁山院子的门,安安静静的院子。一切平静正常。阿四探头探脑,看不出个所以然。他轻手轻脚进来,刚走两步,忽然被人一把揪脖领子拎了起来!
是铁山!他身后,铁刚把门关上了。
铁山笑道,“果然是你小子!”
阿四大惊,一脸谄笑,“姐夫?!真的是你!”
铁山一扔,阿四摔到地上,疼得呲牙咧嘴。铁山上前一脚踩住阿四,“你来这儿干什么?”
阿四忍痛,“我……我听人说你在这儿,我来看你。”
“听谁说?”
“李重甲。”
铁山愣,看一眼铁刚。
铁刚道:“不可能!大人,这小子害惨我们了,干掉他吧!”
铁刚抽出匕首,蹲身就扎,阿四吓得大叫,“姐夫救命!”
铁山拦住铁刚,“等一下。阿四,你小子费尽心机给革命党做事,怎么绕了一大圈儿,你还是个车夫,李重甲倒成了参都督?这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 阿四苦笑,“ 说明革命党对我,没有姐夫你对我好呀。”
铁山倒被他气乐了,很快又冷了脸,“你这个小爬虫,辜负我一片信任,活该落到这步田地。我只问你,如今悔是不悔?!”
阿四闭着眼,“悔,我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心说,我悔不该进来找死。
铁山点头,“那好,看在你姐的面上,咱们还是一家人,我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来帮我,咱们先杀孙文,再杀李重甲!”
铁刚暗自皱眉,却不好阻止。
阿四问道:“姐夫,就算我想将功折罪,也没机会了呀,而且,我劝你也别干。”
“为什么?”
“刺杀孙中山是不可能的,因为李重甲已经知道你的打算,他正要派人来抓你。”
铁山狂笑,“阿四,你真是天下第一傻,第一呆!你还不知道吧,李重甲已经跟我合作了,他是袁世凯的人!”
阿四证实了最坏的预感,皱眉——铁山忽然卡住了他的脖子!
铁山怒瞪双目,“是你姐告诉你我在这儿,你就跑去报告李重甲,让他抓我,所以李重甲才会来找我!而你,跑这儿来是想看看我有没有被抓,有没有死,对不对?!”
阿四的脖子被紧紧卡住,哪里说得出话!
铁山手上越发用劲,阿四眼看不支,蹬腿,翻白眼……最后一刻,铁山忽然松了手。
阿四动弹不得,气若游丝。
铁山神智偏执,怨毒变成了英雄气概,“阿四,我不杀你,有本事你去告诉孙文,告诉革命党,就说我要刺杀孙文,看他们是信你,还是信李重甲!”
同盟会香港分部外这里已经挂上“欢迎孙中山先生归来”的大红条幅,进进出出的人更多了,但门口守卫也更多,盘查更严格。
两个卫兵在盘查一个商人,那商人在辩解,很快被带走了,不服气地挣扎着。
对面隐蔽处,阿四呆呆地看着,仿佛看见是自己被卫兵扭送走了——他知道铁山说的对,革命党人肯定会信李重甲,而不会信他!
他绝望地低下了头。这时,街上一辆黄包车飞跑而过,上面坐的正是区舒云!
二人谁都没看见对方,阿四垂头丧气往回走,离车行还有一大段距离,他警觉地四下看着。感觉车行内外没有什么可疑便衣,这才低头拉车跑向车行。
离车行很近时,一辆黄包车忽然抢先飞跑进车行,只听车夫还在说 “对呀,他就是NO.1……”
阿四猛地站住脚。与此同时,那辆黄包车上的区舒云留意到了阿四这辆黄包车,回头看着。
阿四撂下车转身就跑。
“停下!” 光从那副身段,区舒云也认出了阿四,下车就追!
后边的车夫高喊,“钱!你没给车钱呢!”
阿四狂跑。区舒云狂追。
阿四跑进一条小巷。区舒云跑来,哪里还有阿四的身影!
“阿四!阿四!”
没有回应,区舒云停下了脚步,“臭小子,你干嘛躲我?”她又憋气,又怨恨,眼泪流出,“跑,你都跑了七个月了,没良心的东西!”
同盟会香港分部李重甲办公室里,“笨蛋!”李重甲发火,“挖地三尺也得找出他来,直接杀掉!”
亲信答应着往外走。
“等一下,”李重甲又叫住他,想了一下,“他老婆林阿纯,应该在某个医院上班。”
亲信点头,“明白了。”
亲信走出,又一名手下进来,附耳低语,“区小姐一早就出去了。”
“她去哪儿了?”
手下摇头,“不清楚。”
“那就搞清楚。多派几个人,别被她发现。”
门口,一名军官立正,“参都督,车备好了,该去码头迎接孙先生了。”
“好。” 李重甲不慌不忙起身,拿起皮带。
圣玛丽医院阿四拉着阿纯从楼里出来,尽量走不显眼的地方。
阿四低声地道,“不能再上班了,这几天暂时住到念慈姐那里。”
迎面,两个礼帽客急匆匆走来。阿四警觉地扭身,等二人走过,见他们进了医院楼内,他拉阿纯,“快走。”
两人沿人行道走着,另一个方向,区舒云赶到医院,看见了二人的身影!她第一眼看见的是阿纯的大肚子。
区舒云猛地站住了。
远远的,阿四小声跟阿纯说着什么,逗笑了阿纯,两人手拉着手——好一副琴瑟和谐的画面。
区舒云怔怔地看着,本已预料到的场景还是令她不知所措。看了好一会儿,区舒云黯然转身。
离医院越来越远,她茫然地走着,一抬头,却忽然站住了,对面几米远,树荫下站着一个人,正看着她——是阿四!
四目相对,沧海桑田,情何以堪?
“……阿四?!”
“跟我来!”阿四忽然上前,抓起区舒云的手就跑。
区舒云来不及问,被拉着跑进小巷,气喘吁吁,“你干吗?”
“有人跟着你。”
“什么人?”
远处,两个便衣急忙追赶。阿四和区舒云拐进一个小巷,阿四的车停在那里。他把区舒云推上黄包车,拉起车健步如飞。
飞行的黄包车!阿四拉着区舒云拐弯,再拐弯——仿佛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车夫阿四拉着小姐区舒云穿梭在香港的窄巷里。
坐在车上的区舒云望着阿四的背影,忽然觉得一阵恍惚。她想起她和阿四的第一次相遇。
阡陌交错的窄巷,便衣迷路了,目标消失了。
来到一间粉面档的后门,阿四停下黄包车,拉着区舒云下车,走进面档。
“阿四……”区舒云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