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纯还是拿起报纸,翻开某版示意他看,就是标题“广东大批军政要员抵港,迎接孙中山并请示方略”的那版,下方有几张小照片,其中一张竟是李重甲的戎装照!
阿四细看,愣住了, “李重甲?李重甲怎么会当上参都督?参都督可是三号人物呀!”
“报上说他还负责孙先生的安保。”
阿四越看越惊,“这是怎么回事?他手上沾着那么多人的血,这笔账还没算呢!”他抓起报纸,“不行,绝对不行!孙先生明天就到香港,我得去找同盟会的人!”
阿纯一把拉住阿四,“阿四哥——”
阿四也意识到什么,站住。
“你是阿四,他们不会听你;你是李重光的话,他们觉得……你才是叛徒。”
阿四苦恼地抓挠头发,憋了半天,苦笑,“你看我,怎么全忘了?咱们说过,再也不理这些事了。”
阿纯反倒默然。
阿四拉着车走,“走吧,也许人家李重甲早就真心革命了呢。要不然那么多大人物会信他?嗨,关我们什么事……”
阿四拉起阿纯,在街上稳当地跑着。表面暖洋洋的幸福。两人心里却都有事。
黄包车在一处破旧民居前停下,阿纯下车。阿四拎起鱼,忽然想起什么,“坏了!”
“怎么了?”
阿四挠头,“包十今天去九龙,让我帮他拉那个包月,就是从湾仔到铜锣湾那个,我怎么给忘了?”
阿纯也担心起来,“还来得及吗?”
阿四叹气,“来是来得及,就是……真不想跑了。”
“你还是去吧,包十哥都拜托你了。”
阿四嘿嘿笑,“那我跑一趟,马上回来。”
阿纯也笑,“别急,我做好饭等你。哦,生抽快没了,你顺便打一瓶回来。”
“好咧。”阿四拉起车跑了。
阿纯的笑容立刻没了,默默望着阿四的背影。
同盟会香港分部外,小楼门口插着一面红黄蓝白黑五色旗,鲜亮的牌子白底黑字,“同盟会香港分部”。
阿四拉着黄包车,在对面徘徊。进出小楼的都是笔挺的西服或军装,一个个高视阔步。——此时广东的革命军队称“民国军”,以反正新军为主力。
阿四愣愣地看着,犹豫。枪林弹雨的声音一下子跳回耳边;黄花岗起义当晚的爆炸、屠杀、大雨、鲜血;制造局大火中李玉堂的遗像、被清兵查封的李家……
“回香港吧。”阿纯的声音。
刚才阿纯望着阿四背影的神情——那神情阿四用后脑勺都能看得见。
阿四犹豫的眼神。他真的不想打破眼下平静的生活,可是……
他不知不觉离门口已经很近了。
“喂,走不走啊!”
有人从后头拍拍阿四,阿四回头看着面前的商人,竟有几分像李玉堂,他大为恍惚,又看向同盟会香港分部。
商人奇怪,“发什么愣,半山去不去?”
犹豫之间,阿四忽然大声地,“去!”
他拉上客走了。
皇后大道道口,道口拦着路障,绿衣笠帽的香港警察站在路边。阿四拉着黄包车停下了。
警察懒洋洋地踱过来,“临时交通管制,这条街不能进。”
阿四望向远处,只见空荡荡的街上,乔治剧院的大招牌十分醒目。更远处,大钟楼赫然。几匹高头大马正沿街行来。走在最前面的两位,一个是金发碧眼的港英警督,另一个竟是崭新军装的李重甲!
阿四愣住,本能地闪到一边。
李重甲鲜衣怒马,风度翩翩,正跟洋警督说话, “Smith先生,满清余孽很可能躲在两边暗箭伤人,这些旅店我都要检查。”
洋警督笑,“李长官,现在跟两年前好像全反过来了,不过,我配合就是。”
阿四躲在围观的人群中看着,忽然,他在街对面围观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是铁刚!他一身布衣打扮,隐在街边的回廊下,观察着李重甲。
阿四紧张地盯着铁刚,后边客人催他,他根本听不见。铁刚跟另一个人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转身离开。
阿四回头对客人低声地道,“实在对不起,我有急事不能拉您了……”
他不远不近地跟上铁刚,尾随他和另一名密探会合,二人左右回顾,不见有人,这才进了一所简陋的小院。
半晌,阿四从隐蔽处出来了。
这小院是铁山在香港的住处,房间里,铁刚在一张手绘的草图上边指边讲,“这就是明天孙贼的路线图,皇后大道上我们没法下手了,李重甲这个狗贼怕要一一排查。”
角落里那人一身布衣,还打了不少补丁,似听非听,正在石头上打磨铁箭。
铁刚有些着急,“孙贼在香港统共只呆两天时间,我们机会不多呀……”
“急什么?敌明我暗,还怕没机会下手?”那人不慌不忙地打量箭尖,神情专注,正是铁山!
墙外砖缝之间,阿四看在眼里,心惊肉跳!
同盟会香港分部,门口卫兵敬礼!李重甲马靴马鞭,快步走进小楼,径直来到孙中山心腹胡汉民的临时办公室。
“重甲兄请坐。”现在是广东军政府都督的胡汉民示意屋内其他人离开,只剩他与李重甲二人。
李重甲并没有坐,“展堂兄,什么事这么急?”
“查到铁山的下落没有?”
“暂时还没有。”
胡汉民点点头,“我有一个更坏的消息,必须马上告诉你,北京方面内线密报,袁世凯买通革命阵营中的内鬼,要在香港行刺孙先生。”
李重甲大惊,“袁世凯? 为什么?”
胡汉民叹息,“这就是形势的复杂之处。袁世凯一方面主张南北议和,利用南方革命力量逼清帝退位,另一方面,他并不真的希望孙先生回国领导革命,他不愿看到各省在孙先生的旗号下统一起来。”
李重甲若有所悟,“这样,他就能两边渔利,既逼清帝退位,又将各省党人各个击破,全面攫取革命成果。”
胡汉民点头。
“什么内鬼? 有没有更多消息?”
胡汉民摇头,“眼下只有这些。不过,袁世凯的密使很可能正在香港活动,跟我们的人秘密接触,我们这一大批人,不少是从旧军队、旧官僚中转过来的……”
李重甲苦笑,“比如我。”
胡汉民急忙摆手,“你当然不同,你早就加入同盟会,我们是生死之交。可还有不少人是抱着投机心态进入革命队伍的,难保他们不会被袁世凯收买,勘察难度很大呀。 ”
李重甲沉思, “胡都督,孙总理明天就抵港,安保一事至关重大,重甲无能,请辞去安保组长一职。”
胡汉民又惊又怒,“什么意思?你这是撂挑子吗?!”
“不是撂挑子,我是真心话,不能耽误大事。”胡汉民要说话,李重甲又抢过话头,“展堂兄请听我把话说完。”
胡汉民确实不快,“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