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了解他,这小子还能不能挽救?他心里究竟在打什么算盘?真到了这一步?不至于呀!”李重甲小心翼翼地试探,“舒云,他是不是想——卧底?”
“卧,底?”区舒云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想起这个词的意思,顿时抓住了救命稻草,兴奋起来,“对,卧底!他一定是要卧底!你放心,他才不会真得投靠铁山——他答应过我!重甲,你放心,他这是忍辱负重,卧底!”
区舒云站起身,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转身走了。李重甲看着区舒云失魂落魄的背影,心里的疑云更浓了。
李宅大门内,阿四正坐在车里给自己打气。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才是破题,文章刚开始做!不怕,谁也不能怕。舒云骂,让她骂!舒云哭,不心疼!横下一条心,走!”
他给自己打气完毕,推门下车,回到了卧室,见区舒云坐在床边不吭声,他轻手轻脚进来,将手上提着的食盒放下来,讨好地笑,“顺路买了你爱吃的杨枝甘露和姜撞奶,我尝了尝,甜得很!”
区舒云的背影一动不动。
“太忙,冷落了你。生气就骂我几句,我不急!”阿四故意嬉皮笑脸,却不敢靠近区舒云。
没动静。阿四一步一蹭,到她身后,“怎么,不舒服?我叫桃花……”
“那七个同志是不是你出卖的?”区舒云声音不大,却冷到极处。
“舒云……”
区舒云厉声,“是不是?
无可退却,阿四一咬牙,“不是。”
“武器供应渠道是不是你查出来的?”
“是。”
“铁山逼你干的?”
“不是。”
“你为什么要这样?”区舒云竭力控制着悲愤,一字一句,“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四没出声,叹了口气,走到区舒云对面坐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想干什么?我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何时有过这种好事?哪一天!哪件事!我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过一天算一天,多活一天是一天,革命党不让我活,铁山逼得又紧,我怎么办?火烧眉毛顾眼前!”阿四说着激动了,“你以为铁山好糊弄?我不替他实实在在出点力——说翻脸就翻脸!要弄成那样,两头堵,两头都要我命——我有几条命?我只能奔一头,谁给我活路,我就奔哪头!”
区舒云又惊又怒,“就因为贪生怕死,你就背信弃义,反咬一口?!”
“到什么山唱什么歌,怕死不丢人,我阿四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我就是死,也不会投靠铁山!’”区舒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阿四脸红了,低头望着脚尖。
“谁说的?”
“我。”
区舒云盯着他,“你骗我?!”
“也没成心想骗你,说的时候,还真是那么想的!”阿四抬起头,纠结地,“舒云,我是想过做英雄好汉。可一觉醒来,一看见铁山,一想起于镇伟拿枪指着我,我就——怂了。我一个拉车的,这是何苦啊?舒云,求求你,别逼我,我不是那块料,我不是你的秦少白——”
“你不要脸!”
阿四脸上重重挨了一耳光,半边脸肿了。
区舒云气得浑身哆嗦。
阿四慢慢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区舒云被彻底激怒,不顾一切地往他身上脸上抽打着!
“你不要脸!骗子!王八蛋!我打死你!打死你!”
阿四闭着眼,不闪不避,任由她打。
窗下暗影中,李重甲在偷听。
抽打声,区舒云的骂声,由急渐缓,终于停止。李重甲皱着眉,一动不动。
卧室里,阿四也垂着眼,一动不动。区舒云颤抖着,压抑的静默,许久。
“还打吗?要不打,睡吧。”阿四干枯的声音。
说罢,他起身,默默开柜子,取铺盖,再不看一眼区舒云。
区舒云的表情越来越惊恐,她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阿四!她真害怕了!
“阿四!”区舒云腾腾腾凑近阿四,陡然换了副腔调,“你是不是打算卧底?怕我走露风声,不想告诉我?对不对?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投靠铁山,你根本不是那种人,要投靠你早投靠了还用等到今天?是不是?你说话呀!你就说一个’是’!你点点头!我就明白了就再不问你!我还能帮你!你放心我绝不走露风声,你说啊!”
阿四心如刀割,用尽全力掩饰着。
区舒云紧跟着阿四,絮絮叨叨,口气神态完全是在哀求。
“别闹了!”阿四不耐烦地扔下铺盖,“卧底?卧什么底?还嫌不够乱?就算我不怕死——我替谁卧底?革命党?人家让我卧了吗?人家要杀我!热脸追着冷屁股贴,我怎么那么贱?!”
区舒云僵住了,最后一线希望破灭!
阿四凑近她,伸手帮她理着鬓边纷乱的发丝,“舒云,别折腾了,好好过日子,行吗?”
区舒云避开他的手,两眼怨毒,“滚!”
阿四尴尬地收回手。
“滚!”区舒云声嘶力竭地吼着,“你给我滚!我再不想看见你!滚!”
卧房穿来开门声,李重甲头一缩,隐在树影中。
阿四拎着铺盖出来。屋内传来惊天动地的砸东西声。
阿四站在院里,手足无措。半晌,叹了口气,灰溜溜地往书房方向走去。
李重甲望着阿四的背影,脸上满是疑惑和忧虑。
“看样子,这小两口是真的翻脸了,难道阿四真的转性投靠了铁山?”李重甲还是不敢相信。“可如果是演戏,区舒云应该没有这么好的演技!”李重甲彻底迷惑了。
区巡抚的房间里,区巡抚靠在床上,支愣着耳朵。
砰!一个花瓶碎了。区巡抚吓得一缩脖子。
哗!一架屏风倒了。区巡抚一歪头。
砰砰声不断。区巡抚皱着眉头,“这死丫头,脾气也太大了!谁养的!”
书房里,阿四点亮灯,颓然坐下,精疲力竭。
次日一早,区舒云喂区巡抚吃早饭,她脸色憔悴,神情凄楚。
“爹!……舒云。”
阿四进来。
咣当一声,区舒云摔下碗,看也不看他,起身出去。
阿四愁眉苦脸,在区巡抚对面坐下,见窗外区舒云走远了,远近无人。
“爹,瞧见了吧?”阿四哭丧着脸,“我如今就是个过街鼠、臭大姐、屎壳郎,除了铁山,人见人嫌!都是您的主意!别人也罢了,舒云恨我——我受不了!”
说着,阿四嘴一瘪要哭。
“瞧你这点出息,怕老婆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区巡抚见阿四对女儿如此在意,心里倒很熨帖,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您还笑?快想想怎么办吧。”
“怎么办?忍!”区巡抚正色起来,“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场戏演给谁看?李重甲、铁山!你和舒云不打不闹,定遭怀疑。你是演,舒云是当真,她越当真,这戏就越经得住看!铁山心思缜密,做事严谨,想让他对你完全信任,毫无防备,谈何容易?可你搞不定他,成不了他的心腹,就不能接触到核心机密!拿不到李重甲暗算革命的证据,还有革命党需要的情报,臭小子,这买卖——你还是输!”
“爹说的对!”阿四暂时不再纠结区舒云对自己的误解,皱眉道,“铁山贼得很,对我亲是亲,可真正的机密,都留着一手,这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