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宅后花园里,阿纯和区舒云并排坐在假山边,一时都无话。风吹过,花瓣飘落到两人肩头。
区舒云擦了下眼睛,“阿纯,对不起。”
阿纯摇头,“舒云姐,你尽力了。”
区舒云又哭了。
阿纯反倒淡笑,“阿四哥既然要帮革命党,就可能死,他自己知道。”
“可革命党还怀疑他。”
阿纯愣了,“怀疑什么?”
区舒云想了想,还是说了,“怀疑他出卖革命,说给革命党送枪送子弹,可最后送的是空枪。”
阿纯摇头,“他不会的。”
“我知道他不会,可革命党就是怀疑他,因为送到革命党手里的是空枪。”
阿纯很确定,“那肯定有别的原因。”
区舒云叹息,“是,我要向他们证明,可证明不了。”
阿纯坚定地道,“不用证明。我不怀疑他,你也不怀疑他,这就够了。”
区舒云愣了,她被阿纯的坚定、单纯、美好感动,忍不住道:“阿纯,你真好,我就从来没这样想过。”
阿纯静静地望着水面,“那是因为,你,还有秦先生,你们都希望阿四成为李重光,所以会在意他是不是真的在帮革命党。我什么也不懂,我只在意他是不是还是阿四哥,他只要还是阿四哥,其他的都不重要。”眼泪落入水中,她掩饰地别过头去。
爱情,其实就这么简单!
阿纯忽然道,“舒云姐,秦先生喜欢你。”
区舒云愣住了。
“前两天秦先生发高烧,叫的是你的名字。”
区舒云怔着——这本该是她最高兴的事,但此刻听来,却毫无兴奋之感。救不了阿四,她对秦少白也忽然失去了感觉,这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什么?她不知道!
阿纯轻声说,“我知道,姐姐喜欢秦先生,也喜欢阿四哥。至少,姐姐是最想救阿四哥的人,可救不了,这就是他的命,别难过了,我们去看秦先生吧,他今天要出院。”
区舒云摇头。
阿纯拉起她的手,拽着让她站起来,“至少该让秦先生知道,阿四哥对得起革命党,要不然,他真的白当李重光了。”
区舒云愣住,又缓缓点头,心中百感交集。
夜晚,静悄悄的李宅。一个黑影出现在院墙上。这黑影顺着院墙爬了几步,悄悄跳进青云巷内。
李重甲正检查后院,该关灯关灯,忽然看到一个黑影一晃,接着不见了。
他警觉,也不吭声,悄悄走过去查看。
从靠墙的一块木板下露出一双鞋,李重甲看在眼里,悄悄摸出匕首,拉开木板的同时匕首指了上去——
“什么人!”
黑影中的人一动不动。
李重甲愣住了,“小丁?”
果然是小丁,他咧嘴哭道,“大少爷……”
后院柴房里,李重甲听完了小丁的哭诉,沉痛地道:“小丁,你受苦了,眼下,是我们家最艰难的时候,重光也要被砍头了。”
小丁大惊,“二少爷要被砍头?”
李重甲点头,一脸沉重,“区抚台彻底倒台,疯了,革命党又被四处追索,所以,弹药车被劫,被替换,这些事已经不重要了。这全都是铁山的阴谋。”
小丁猛地站了起来,“可我爹不能白死啊,还有,铁山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大少爷,这几天我都在想弹药、想起义的事,我觉得革命党里头肯定有内奸。”
李重甲不动声色,“你怎么看?”
小丁摇头,“我想不清楚,可我觉得必须把弹药车被劫的事告诉革命党,他们应该知道起义为什么会败,他们不能误会是二少爷和我爹没给他们送枪,他们还得想办法救二少爷!大少爷,我爹他死不瞑目啊。”
李重甲想了想,“你说的对,明天一早,我们俩就去找秦先生。”
“秦先生被救出来了?”
“对,是我救的他。”李重甲不愿多谈,也站起身,“你先去休息,注意别让人看见你,现在家里也很不太平。”
小丁起身,“我明白, 刚才那番话,我对谁都不会说。”
“刚才有人看见你没有?”
“没有。”
李重甲很满意,“好,你先去,我再想一想。”
小丁往外走,快出门又站住了,回头问道:“大少爷,二少奶奶在不在?我想见二少奶奶。”
李重甲摇头,“见她有什么用?明天先去见秦先生吧。”
小丁踌躇,“可是……好些事情,二少奶奶总该知道,包括秦先生怎么被抓的,二少爷那天都干了些什么。”
“这些情况我都说给二少奶奶了。”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二少奶奶也许还能有办法。”
说着,小丁不太甘心地出了门。
“等一下。”李重甲又叫住了小丁。
“我问你,你觉得二少奶奶跟二少爷真是夫妻吗?”李重甲问。
小丁愣,“他们……我不知道,可他们至少是哥们。”
李重甲笑笑,“你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你就明白了。”
小丁走过来,“什么东西?”
“往那儿看。”李重甲指着墙角暗处。
小丁看不清,正探头看,脖子上忽然挨了重重一切,晕倒在地。
李重甲冷淡地道:“你非找死,别怪我。”
他四下望了望,找出一个麻袋,把小丁往里装。
破旧的小推车,李重甲把装了小丁的麻袋搬上去,正要扎口,从外边远远传来区舒云的喊声,“李重甲!大少爷!”
李重甲一惊,吹灭了油灯。
后院里,区舒云一路找过来,正好与出来院子的李重甲撞上,“重甲!”
“舒云,怎么了?”李重甲反手搭上门,匆匆下了台阶。
区舒云焦急地,“刚才顺子说,看见一个人,特别像小丁!”
“小丁?在哪儿?”
“说就在花厅那边,可去找他,又不见了。”
李重甲做了个轻声的手势,“别声张,我们去看看。”带着区舒云急匆匆往外走去。
找了一圈,无果,李重甲将区舒云劝回了房间,自己回到了后院的柴房里,四下里静悄悄的,他推开门,擦亮一根火柴。
小推车还在,麻袋也在,小丁却不见了!
李重甲大惊,拔出匕首,匆匆跑到后院,四下里寻找。他的目光定住了。墙角摞着几块砖头,可以看出,刚才有人从这里爬了出去!
李重甲眼里闪过不安,将匕首重新插回了腰间,默默地盘算着。
这小子不除,还是个祸害!可惜,下手晚了。
火神庙的禅房李,铁山拿着几张纸翻看。铁刚站在一边。
铁山问,“制造局有周志民这么个人吗?”
铁刚点头,“有,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他三弟参加了同盟会,不过兄弟俩早就断绝了关系。”
铁山把那张写着“东山孙家台孙阿六,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的纸扔到一边,拿起一个布钱袋看着,“陈幼文?”
“也是关在他隔壁的乱党,应该是托他把钱交给家里人。”铁刚哂笑,“这个陈幼文,死前吓得尿了裤子,一个劲儿求饶。”
铁山没笑,凝神看着布钱袋上竖排写着的几个字——陈幼文,佛山正一街,为国捐躯。
字仍嫌歪扭,但可以看出写得非常费力、非常认真,没一个别字。
“这些废的纸张上,字都是阿四写的?”
“是。他一直在写,写了好多遍,把那些纸都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