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有结果,我就把匣子交给伯父大人,外边的洋记者,我会跟他们说,大人已妥善解决了我的冤情。”区舒云道个万福,转身往外走去。
总督阴沉着脸,看着她出了门。
巷子里,区舒云一个人挎包袱走着,天渐渐暗下来,她意识到后边有人跟踪,加快脚步,穿入小巷。但后边还是有人跟着,区舒云慌张,跑了起来。
忽然,前面跳出一人,拦住去路!区舒云抱紧包袱往回跑,又跳出一人,拦住了她。
三个歹徒,从不同方向,围向区舒云!
区舒云想喊,一个歹徒已箭步冲上,捂住她的嘴,同时劈手抢下包袱,扔给另一个歹徒。区舒云张嘴就咬,被歹徒打倒在地。
三个歹徒得手,撒腿就跑……忽然,从巷口跳出五六个大汉,拦住歹徒,一阵拳脚——大汉们显然早有埋伏。
一个人上前扶起区舒云,“二奶奶,不要紧吧?”是曹三德。
区舒云脸上青了一大块,忍痛,“没事,舅舅,谢谢你。”
三个歹徒已被大汉们制服,个个跪在地上。曹三德扶着区舒云走近三个歹徒。包袱皮已经散了,一个大汉把木匣子交还区舒云。
区舒云对歹徒道,“麻烦你们回去汇报,就说我说的,下午的话照样有效,但要加上我老公,我老公也必须平安无事。”
三个歹徒面面相觑,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啪!啪!啪!”三个大耳光依次扇了上去。
曹三德喝问,“记住没有?”
三个歹徒齐声道,“记住了。”
曹三德大骂,“滚!……他娘的,什么世道?”
区舒云抱着木匣子,肿脸疼得流出了眼泪。
大佬单间里,区巡抚正靠坐在角落里唱着。
“君心何太忍,知否苦煞了婵娟。”黑暗中传来有点怪的女声唱腔。
接着是男声唱腔,“她有义我又岂无情,其实我暮想朝思都系为把伊人眷念……”
不过几天功夫,他完全变了个人,头发蓬乱雪白,门牙少了两颗,满脸皱纹,浑身腥污。
昏暗的牢房只有他一个人,显然刚才的女声也是他憋嗓子唱出的。——在聚贤堂酒楼听这出《花好月圆》时,区巡抚刚斗败铁山,全面掌控制造局,官僚巨商齐拜脚下,女儿女婿两情相悦,正是花好月圆,风光无限……
他想起胖胖的大姨太喝醉了,且舞且唱,“蒙你相亲相爱复相怜,铭感郎情如蜜甜……(道白)我望君你休嫌,我是个龙类变。”
区巡抚(有意改词,戏谑道白),“我看你,倒像个猪类变……”
区巡抚的眼睛里,泪光闪烁。他慢慢回头,忽然怔住了。牢栅外,站着一个身影,分明是大姨太!
区巡抚一惊,真的是大姨太。她仍是年初一那身华服,眼神哀婉,拿起手帕抹眼泪。
区巡抚揉了揉眼睛,再望。却不是大姨太,而是总督,正默默望着区巡抚。
区巡抚挣扎着起身,胳膊肘下撑着两块木板,一步一步艰难地蹭了过去。他浑身是伤,脚不能行,显然已吃尽苦头!
隔着栅栏,两个合作多年的同僚,无语对立。
区巡抚一句话也没有,眼睛里既无哀求,也无抱怨,倒像汪汪的两潭水。
总督从那潭水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忽然升起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几天后,铁刚带着一名牢头来见铁山。
“疯了?”铁山盯着问。
新任牢头跪在地上,“是,看样子是疯了。”
铁山放下手里的书,站了起来,他手里拿着的,竟是一本圣经。
“跑,我看你往哪儿跑!” 大牢单间里,区巡抚在地上爬来爬去。
他伸手去捏,“嘿,又跑了……”继续爬,继续捏,“围追堵截,全力剿灭,快,快!绝不能手软……”
铁山、铁刚和两个狱卒站在牢外,透过夹缝看着。
“抓着啦,是我先抓着的!”区巡抚像个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直起身来,手指冲着光缘,眯起眼睛细看。
铁山也眯着眼,终于看清了,区巡抚手指间捏着一只大蚂蚁!
接下来的动作更让铁山皱眉——区巡抚把蚂蚁吞到嘴里,咂吧着,发出畅快的声音。
区巡抚好像尝出什么不对,“呸,呸,呸,假的!你小子玩金蝉脱壳,捉弄本官!”又满地找蚂蚁,“……妈的,刚才那个呢?”
铁山给铁刚使了个眼色。铁刚会意,带着两个狱卒走开。
“圣旨到!”一个狱卒尖着嗓子喊了一句。
牢内,区巡抚一激灵,本能地拂几下袖子,跪倒大声地,“臣接旨——”
牢门开处,铁刚大摇大摆进来了。
“大胆狗官,造反谋逆,昧尽天良,证据确凿,依例凌迟处死,诛九族!”
区巡抚叩头如捣蒜,接着去抱铁刚的腿,“钦差大人,冤枉啊,都是他们收买奸贼,诬陷本官,请钦差大人明察……”
铁刚一脚踢开区巡抚,“原来你是空中挂口袋——装疯(风)啊!”
区巡抚瞪眼看着铁刚,忽然面露惊恐,不停地往后退,“假的,假的!你不是钦差!你是冤亲债主!”
铁刚吼道,“老不死的,还敢污蔑钦差?给他上刑!”
两个狱卒扛着一个类似老虎凳的刑具进来了。
区巡抚吓得筛糠一般,“不坐了不坐了,我说,我全说!”
铁刚,“那好,先说说,你是谁?”
区巡抚发懵,“我是谁?”
“对。”
“我是谁……我是谁……”区巡抚绞尽脑汁,一脸痛苦茫然,忽然一拍大腿,“我是谁!我就是谁!谁就是我!”
“那我是谁?” 铁刚冷笑,仔细判断他是真疯还是装疯。
“你?”区巡抚仔细盯着铁刚,半晌,忽然露出诡秘的笑容,“不能说,不能说。”
铁刚一挥手,“拖上去。”
两个狱卒把区巡抚拖上刑椅,区巡抚大喊大叫,“饶命啊,冤亲债主饶命……”
“说。”
“你……你……你不就是包大人身边那个小面首吗?”区巡抚偷笑。
铁刚怒。
“错了?那我再想想,不是包大人,肯定也不是海大人……”区巡抚抓耳挠腮,偷偷溜了铁刚一眼,“哈!我猜对了,你就是海瑞海大人身边的,可你不敢认!”
牢外,铁山低声问,“有什么人来见过他?”
牢头低声答,“回大人,只有部堂大人昨天下午来过。”
铁山愣,想明白了什么,微微点头。
铁刚出了牢门,趋近铁山,“大人叫我?”
铁山冷冷地道,“他是装疯,往死里打。”
铁刚为难“是,可明天钦差就到了,会审时怎么办?”
“会审前叫个洋大夫,给他打两针镇定剂,我让他装!”说完,铁山甩袖子走了。
“嗻!” 铁刚大声回应,转身看牢内的区巡抚。
区巡抚坐在老虎凳上,不安地左右张望,“大人?大人!”带了哭腔,“钦差大人……”
总督衙门大堂上,曾经三堂会审阿四的大堂。曾经出现过的钦差——二十多岁的满族新贵——富大人,坐在大案前,左右顾盼,“都没什么变化,哈?”
铁山和总督分坐两厢案前。总督客气地回道,“回大人,没什么变化。”
铁山问,“富大人,咱们提案犯?”
富大人摆手,“不忙。不忙。好容易又见着了,咱们先唠两句。”
“富大人,您给我们讲讲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