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这儿……好的,可是……嗻……嗻……嗻!”他恭敬地挂了电话。
李重甲撑着起身,从嘴里掏出布条,发现竟是两只破袜子,恶心地“呸呸”直吐。一抬头,发现桂祥正盯着自己。
“谁让你起来了?”
李重甲才要说话,被桂祥狠抽一个耳光。桂祥冲两个士兵大喊,“谁说放开他了?”
两个士兵连忙将李重甲扑倒在地,把一双破袜子又给他塞回嘴里。
“你个兔崽子,娘娘腔,死罪免了,活罪饶得了你?” 桂祥抢过军棍,一下一下打向李重甲的屁股,“老子打你个王八蛋!以为你是老几!以为你能上天了!人五人六,以后给我老实点!再让我看见你……”
李重甲涨红了脸,死咬着牙,一下,一下地挨着……
曾经关押秦少白的那间牢房,还算宽敞,还算干净,如今关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官员。区巡抚到底没能平安致仕,反倒成了自己牢房内的囚徒。他素衣束发,眼睛半闭,盘腿坐在毡子上,倒也平静。
牢门开了,一煲汤罐,一只汤碗端了进来。
区巡抚并不睁眼,只是嗅了两下鼻子。区舒云往汤碗里盛了汤,静静地看着父亲。
区巡抚还是闭着眼,慢悠悠地,“送鸡汤干什么?年初一吃的,还没消化完呢。”
区舒云闻言一怔,不过一天光景,却已恍如隔世。
“以后别花这些冤枉钱了,金山银山也不够使,你就让他们每天晚上给我盆热水,能泡个脚,就阿弥陀佛,你也算孝子了。”
区舒云心中大恸,“爹……”
区巡抚转头看着女儿,眼光温和平静。
区舒云流泪,“我对不起爹,是我害了……”
区巡抚截断她,“舒云,今非昔比,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必说。”
区巡抚眼光示意,区舒云很快明白了,另一边栅栏后有个黑洞洞的隔间,很可能有人在监视、偷听!
处处引发区舒云的不适,让她愈觉凄凉。
“多磕头,少说话,最好不说话,你就记着爹这三句话,兴许还能捱过去。”
区舒云点头,“是,爹。”
“你有好多疑惑,我也有好多疑惑。慢慢去想,总能想明白。我呢,就问你一个问题。”
“爹说吧。”
夹间,阴影中,铁刚使劲听着。
“还是年初一问你们的那个问题,你们当时没回答我。”
区舒云茫然,“哪个问题?”
“就是当时我问你们到底可不可信的那个人,年初一那天他都在干什么?”区巡抚的话听起来像绕口令。
夹间里,铁刚听得有些晕。
区舒云也懵着,使劲检索记忆,突然想到区巡抚是在问李重甲,点头,小声道:“爹,他是我们的人。”
区巡抚小声道,“没问你这个,我问年初一这天,他都在干什么?想清楚了再说。”
区舒云想了想,谨慎地道,“前头他在家跟我们一起等消息,后来一段我不清楚,然后他跟重光一起,陪着那个人来见你,然后那个人被你扣住了……”区巡抚眉毛一紧,但没打断区舒云,反而凝神听着,“他就跟重光去见那些人了,那些人自己决定起事,他和重光就分头了。”
“接下来,他干什么了?”
“他带人去救了那个人,然后一起……”
区巡抚抬手,“好了,不用再说了。”
区舒云住嘴,又忍不住道,“爹怀疑他跟榔头联手……”
区巡抚皱眉,示意区舒云别再多说。区舒云只好住嘴。
但铁刚已经听明白了,他们是在说李重甲,更伸长了脖子听着。
区舒云皱眉,对区巡抚微微摇头,示意他想错了。
区巡抚笑笑,“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没怀疑他。整件事其实很简单,铁山根本就没离开广州!他派出铁刚这种尖鼻子走狗,四处打探闻味,给你爹做了个大圈套,偏偏革命党要起义,你们几个小辈屁股上又都有屎,被人家舔着了,于是,密网捕鱼一锅端!”
铁刚气哼哼听着。
区舒云一脸无助,“爹,那现在,我该怎么办?”
“不都告诉你了吗?”
“什么呀?”
区巡抚,“看你这记性。多磕头,少说话,最好不说话。”
“爹……” 区舒云郁闷哭了,揉身上前搂住区巡抚,撒娇耍赖,却忽然发现,区巡抚手指间竟夹着一个纸条!手指还对她轻轻晃了晃。
“爹,都这时候了,你就不能教点有用的吗?” 区舒云一边假意哭着埋怨,一边悄悄把纸条接到手里。
从铁刚的方向,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坐好,听着,”区巡抚推开区舒云,正色道,“有用就是有害,无用才能全身。从今天起,娘家门你不许再进,你爹账上的钱,一分都不要碰!我只告诉你,谁碰这些钱,谁就会死,听懂没有? ”
区舒云攥紧纸条,“听懂了。”
牢房出口处,两个婆子在仔细搜查区舒云,一个搜身,一个查汤罐等随身物品。搜得很仔细,连鞋袜都不放过。 区舒云低眉顺目,毫无表情。
摸到后背胸衣处,婆子丧丧地问,“这是什么?解下来看看。”
区舒云又羞又怒,但还是隐忍地伸手解了,撂到一边。
两个婆子看着,相视坏笑。
区舒云出了大牢,走出好远,这才躲到大树后,用手指抠着,终于从喉咙里吐出了那张纸条,呛得满眼是泪。纸条上写满字迹。
她展开来,迫不及待地看着。
铁刚去对铁山回话,“区老儿没有怀疑李重甲。”
“可他只问了一个问题,就是关于李重甲的。”铁山走动,琢磨,“以他的智力,怎么会想不明白李重甲?”
“如果他想明白了,为什么不告诉他闺女?”
铁山想了半天,“有一个原因。”
铁刚看着铁山。
“他要保他闺女的命。如果李重甲察觉区舒云是知情的,那区舒云的命,也就没了。”
铁刚恍然大悟,小声地,“那李重甲,还能不能用做卧底?”
“这件事只有区肇新能想明白,可他只能烂在肚子里。”铁山笑了笑,“听说桂祥这小子,把重甲的屁股都打烂了,回头你找个亲信,把我们带的宫里的跌打秘药,去给重甲送两瓶。”
铁刚忍不住笑,“是,大人,那区舒云,我们是不是就不抓了?”
“她一个小女子,什么用都没了,交给李重甲吧,就当给他的报酬。”铁山走回案前,“你立刻带人,去抄区肇新的家。记住,把跟总督有关的东西都捡出来,密封好,晚上我要亲自给总督送去。”
“明白!”铁刚往外走,又站住,转了个半圈儿,“大人,上边下旨抄家了?”
铁山冷笑,“等上边下旨,钱就都到上边去了。”
“嗻!”铁刚大声回答。
花旗银行里,商人和洋人络绎不绝,一身男装的区舒云走进,洋人客户经理彬彬有礼地接待,区舒云说着什么。洋人把区舒云领到一个柜前,交出钥匙走开了。
区舒云打开柜门——里头是堆得小山一样的成捆港币和成捆美金。百元美钞上的弗兰克林像,广额宽脸,跟区巡抚竟有几分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