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重光,这叫什么话?”徐氏再也按捺不住,“刚才在祠堂,你说的多好啊,’公账的钱是全族共有,谁挥霍一分,一家老小就吃亏一分!’,这会子你一句‘不能说’,就把一家老小给打发了?这可不是小钱啊!天爷!老三虽说打小就败家,跟你一比,还真是小巫见大巫!这么些钱,你要不说清楚,一家老小可不答应。”
“绝不答应!”李玉庵顾不上徐氏说自己‘败家’,赶紧附和。
阿四无奈道:“婶子,三叔,这些钱的用途,另有隐情,不便明说,反正李家没吃亏,日后大家自会明白。”
怀疑的声气更重了。
李玉庵嚷嚷,“事到如今,你还想搪塞,搪塞得过去吗?”
曹氏终于也忍不住了,走到李玉庵身边,强笑着打圆场,“三弟,一定是误会了,重光是李家子孙,家产原就有他一份,如今又当着家,光明正大的,何苦偷偷摸摸?这些钱准是办了什么大事,当着我们这些娘们儿,重光不便多说!”
李玉庵冷笑一声,“既知道是娘们儿,爷们儿说话就别插嘴!别打量我不知道,二嫂这些年,明里暗里也没少往娘家倒腾东西吧?”
曹氏脸一红,她还真有这些事。
李玉庵斥退了曹氏,环视一圈,朗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敢再瞒大伙儿了,这小子为什么这么干?因为他根本不是李家子孙!他不是我侄儿,不是重光!”
全家人傻了,阿四身子微微一颤。
李玉庵叫道:“这个人是个香港人力车夫,十足的无赖!”
屋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阿四眼睛有些失神,下意识转过头,看着通往老太太卧室的垂花门,夏荷进去已多时,照理,老太太早该出来了,此时却悄无声息,仿佛里面根本没人。显然,老太太不想出来。
更显然,老太太在听着外面这场闹剧。
阿四的两眼多了些迷茫,犹豫和彷徨。身边的区舒云,担忧地看着他。
此时阿四既盼着老太太出来,又怕老太太出来。若是换个场合,以阿四此时的功力,与李玉庵周旋,并非太难的事。可老太太暧昧不明的态度,却摧毁了阿四的斗志。少了老太太的支持,阿四发现根本没有在李家撑下去的勇气。
见阿四这般光景,李玉庵知道胜券在握,反不急于进攻。等着阿四自己崩溃,投降。
李念慈站了出来。李重甲眉毛一动。
只见李念慈微笑着走到李玉庵身边,“三叔,重光今天得罪了您老人家,说句心里话,念慈也恨他不近人情,不就是两万银子吗?咱又不是没有!至于伤了叔侄情分,弄得一家子不和睦!如今三叔恼了,打他骂他,哪怕从此不认这个侄儿,也没什么不行。可要说他是假的,是个车夫!这玩笑可开大了!咱们家谁不知道,重光打小跟我长大,闭着眼都能认出来,他要是假的,瞒谁也瞒不住我呀!三叔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一恼,竟说出这种话!”
李念慈说着,又乐了。这一下屋内气氛立转,许多人也觉得李玉庵的指控过于荒唐,跟着笑起来。
李重甲当机立断,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道:“三叔,侄儿是晚辈,照理不该多言,可三叔今天也闹得太不成话,没有证据,这话能随便说吗?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死。”
一句话点醒李玉庵,“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证据?好!有些人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诸位请看吧!”
八号车夫证件!
李玉庵从怀里掏出这个,高举证据,挨个向李家人展示。众人看看证上照片,再看席上首位的’李重光’,都惊得合不拢嘴,一时间连曹氏也含糊起来。
局势已被掌握,李玉庵板起脸来到阿四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王阿四,是你吧?一个车夫,折腾出这么大动静,你也算个人物!终究嫩了点,遇上你家三爷,玩现了吧?不跟你废话了,麻利点,大宗的钱财必须说清楚下落,钱要没少,三爷放你一条生路,赶紧给我滚蛋!身上的贵重物品可得留下,按理说这身衣裳,兜里的散碎银子也都是李家的,三爷就不跟你计较了!敢再出幺蛾子,立即拿下报官!”
李念慈、老丁等人,大气不敢出,眼巴巴地看着阿四。
“报官?报哪个官?”区舒云款款起身,笑吟吟地,“我爹就是官,总督大人也是官,我打电话叫他们来,省得您老麻烦!”
李玉庵对她还是很忌惮,忙赔笑道,“这倒不必了,只要这小子——”
“这小子?这小子是谁?是我区舒云的丈夫!”区舒云绝不给李玉庵喘息的机会,连珠炮般的发射,“三叔说他是假的,证据确凿,谁也没话说,他就是车夫,不光是车夫,还是革命党!他是革命党,李老爷把他弄来,自然也是!我和他同床共枕这么些日子,甭问了,也是革命党,我爹把我嫁给革命党,他也是!总督大人指婚,恐怕也脱不了干系!三叔,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李玉庵结巴着,“舒云,你听三叔慢慢解释——”
区舒云一摆手,整个人冷若冰霜艳若桃李,“甭解释了,您这套词儿我听着耳熟!广州将军铁山大人就是这么说的!他可是咱李家的仇人,逼死了老爷,你亲哥!几次三番地加害李家,一会儿说重光是假的,一会说重光是革命党。三叔,你缺钱就说缺钱,李家有钱,你就都扔到窑子里,只要老太太不说话,我们没意见,大不了不管这个家!为几个钱,故事编得跟铁山一样!别忘了,铁山也没能把重光怎么样!牢也坐了,刑场也上了,还怕你这两下?难道你比铁山还狠毒?”
说到最后,她已是声色俱厉。
一家人又是窃窃私语,纷纷点头。
李玉庵气焰顿失,“舒云,三叔也是为你好,你和区大人,恐怕也上这小子的当了——”
区舒云冷笑一声,缓缓说道,“我上了他的当,那我肚子里的孩子,又上了谁的当?”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阿四吓了一跳,转头盯着区舒云。
区舒云一笑,“重光还不知道呢!”
惊愕中,曹氏终于反应过来,强笑道,“这可是大喜事,老太太听了准——”
“别介,是不是你李家的喜事,还不一定呢!”区舒云冷冷地说。
曹氏尴尬,不知道怎么接。
区舒云两眼盯着李玉庵,“我爹把我嫁的是李重光,如今孩子都有了,三叔又说他是个车夫,你们李家这是拿我寻开心,还是拿我爹逗闷子?”
李玉庵这才意识到区巡抚这一层,心里一害怕,张口结舌。
区舒云步步紧逼,“三叔,头是您起的,这事怎么了,您得给我句明白话。”
李玉庵一时也没了主意,气氛僵持。
忽然传来一声咳嗽,来自许久没动静的垂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