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扔到地上,“这是汇丰的存款折和我的名章,统共四十万,你全都取出来,到天上去打点,给我救出重光,救不出重光你就别回来!”
徐氏惊呆地看着,又艳羡又委屈。
“是,奶奶,我去救。”李重甲慢慢俯身捡起小布包,站起来往外走。
“等一下。”
李重甲站住,转过身来等着。
“你告诉机械厂各分理,你告诉商会曾四爷,你告诉总督大人……告诉你碰见的每个人,就说我老太太说了,他们一天不放我孙子,我就一天不葬我儿子。过了头七,我孙子要还没回来,我就把我儿子的尸首抬到总督衙门门口,我也死在那……”
众人全傻,大气不敢出,老丁和曹氏泪流满面。
老太太喝道:“听见没有?”
李重甲点头,“听见了,奶奶,还有别的嘱咐吗?”
“你去吧。”
李重甲出去了。
老太太颤巍巍地,跌坐在椅子上,眼泪终于下来了,哗哗的……
李重甲沉着脸往外走,迎面李念慈快步进来。悲痛地抓住他,“重甲,叔父他真的……还有重光,怎么样了?”
“我去救你的好兄弟!”李重甲一步不停地走了。李念慈不解李重甲的态度,还是急忙先往里去了。
李重甲快要出门,却是一愣。
区舒云一身披麻戴孝,由桃花陪着进来了,连桃花也是一身孝服。
李重甲站住了,他是真不明白,她来干什么?她不怕牵连?她跟阿四到底还有什么说不清的关系?
李重甲想打招呼,区舒云却看都没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过去了。
书房里,曹氏、徐氏等人围着李玉堂遗体痛哭。
“我可怎么活呀……”曹氏的天是真塌了,哭天抹泪,徐氏只是装哭。李念慈满眼是泪,却在劝徐氏曹氏:“妈,婶娘, 当着奶奶呢,你们先别哭,还是商量一下怎么办吧。”
徐氏斜她一眼,“老太太早安排下去了,要你操哪门子心?”他接着哭。
这叫什么话?李念慈顾不上生气,急忙看坐在一边的老太太。
哭声也好,碎语也好,老太太像根本听不见,闭着眼,默默流泪。李念慈也无话可劝,只有搂住老太太,一起流泪。
区舒云进来了,扑通跪在老太太面前。
“奶奶!”
曹氏和徐氏都止了哭,回头看着。
老太太睁开眼,看着一身白的区舒云。
区舒云哽咽道:“奶奶,重光就关在他自己的办公室,虽然不让见人,但看守他的都是过了我爹眼的,绝不会有任何意外。我爹正在写奏章,而且跟朝里的大员也通了气,不管花多大力气,这个官司都要打赢,我爹自己的身家也都押上了。总督大人表面中立,其实向着我爹,他有好多事跟我爹是扯不清的。所以奶奶放宽心,朝廷肯定不会让铁山一手遮天。这次不光要放回重光,还得给我公爹一个清白。”
曹氏、老丁、李念慈都欣慰点头,徐氏也跟着点头。
老太太心里暖和,舒了口气,微微点头。
“奶奶,我还有话说。” 区舒云眼圈忽然红了,“我……”
老太太伸手制止区舒云,转对众人:“你们先别在这儿哭,预备东西去吧。”
众人都出去了,只剩下老太太和区舒云。
老太太慈爱地看着她,“起来说吧。”
区舒云不肯起来,“奶奶,我说实话……我……是我和重光救了秦少白,是我们连累了爹,爹是为了救我们……”她哭起来,“奶奶,我对不起爹,对不起李家……”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奶奶心里都清楚。”
区舒云哭得更痛,“奶奶你责罚我吧,我给李家当牛做马……”
老太太轻拍着区舒云,“孩子,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了。”
“奶奶——”区舒云抱住老太太的腿,大哭不止。
老太太抱着区舒云,两行浊泪涌出。
火山庙里,铁山怒气勃发。
“方牢头虽然死了,可那个狱卒还在!”铁山咬牙切齿,来回走动,“秦少白的尸首又不会自己飞掉!所有事实一清二楚,我就不信他能颠倒黑白,一手遮天!——取纸笔来!”
铁刚站着没动。
铁山瞪他。
“大人,奴才斗胆说一句,制造局交由总督查封,账本都落在他手里,制造局好些账可能就会变了。”
铁山气乎乎地,“那有什么办法?不给总督这个面子,他会保持中立吗?这次只能参区肇新一个。”
“可是,大人给了总督面子,就能保总督不替区老儿说话吗?他们毕竟多年同僚,沆瀣一气。”
铁山生气归生气,也知道铁刚说的在理,“你还有什么话,都倒出来吧。”
铁刚小心翼翼,“醇贤亲王侧福晋那里,咱们是不是赶紧打点一下?她是摄政王的亲娘,只要她跟摄政王念叨一下,肯定会起作用。”
“胡扯!”铁山冷笑,“事实俱在,黑白分明,我铁山赤胆忠心,保的就是他摄政王的江山,难道还要走这条路?真是胡扯!”
铁刚痛心疾首,“大人,来广州这些日子了,您还没看出来吗?抓了的还得放,煮熟的还能飞,假的就是能变成真的,还不都是因为总督站在区老儿那边。咱们这回要是扳不倒区老儿,抄不了李家……”
铁山吼:“输的就是大清三百年江山!他摄政王难道不明白?”
铁刚跪下了,“可大人的心血不也全都白费了吗?您看今天那些商人的嘴脸,一个个恨不得立刻赶走咱们,区老儿都敢带兵跟咱们闹了,咱们绝不能前功尽弃呀!请大人三思!再说,侧福晋是大人的表姑,大人是尽亲戚之谊,跟区老儿他们行贿枉法岂能相提并论?上回侧福晋过寿大人都没送礼,可这回,实在是事关全局呀。”
铁山一脸痛苦, 闭上了眼,犹豫半晌,“账上还有多少钱?”
“也就……五千二百多两了。”
铁山终于长叹一声:“成与不成,在此一战!留下两百,其他的都汇过去。用汇丰银行电汇,给侧福晋捎话,取纸笔来!”
巡抚衙门签押房灯火通明,九张纸,九根笔管,包括钱师爷在内的九个师爷正热火朝天地伏案写奏章。
赵总管进来探问,“怎么样?”
师爷们纷纷道:“再等一等!”
“让区大人放心!”
“老朽已经写就,再仔细推敲推敲!”
赵总管冷笑一声:“几位抓点紧吧,天一亮,电报可就得放到摄政王的桌子上了!区大人刚说了,不管选中了哪位师爷的奏章,奖五千两!其他的就只好委屈了,五十两。”
师爷们闻言,眼睛放光,赶紧埋头工作。
李玉堂的办公室里也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账本,不光白天在礼堂出现过的那些账本,连这里所有的柜门也都大开,里面的账本都搬在外面。
四个师爷正在细细地检视。总督坐在一边把玩洋鼻烟壶。
师爷甲汇报,“大人,所有账本都查过了,提到咱们的统共七处,不过是招待费和一点正当礼品,每回连十两银子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