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把徐氏乐坏了,她眉飞色舞地起身,抓住机会,尽情羞辱曹氏,“二少奶奶这话真地道!儿子还得是亲生的,隔着一层,如意算盘再精,只怕也是空欢喜,重光做了总办,有人琢磨着自个是太后了,擎等着老太太百年就成老祖宗了!呸!做你的春秋大梦!也不想想自个什么根基?你就是努出屁来,能够多高?”
曹氏不敢跟区舒云叫板,却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气得脸都白了,扎着两手扑了过去,“不要脸的贼婆娘,欺人太甚!老娘今天跟你拼了!”
早有人死死抱住曹氏,徐氏早闪出几步,嘴里可没停,“要动手我可不奉陪。卖把式家里出来的,个个都是好拳棒,我岂是对手!”
曹氏红了眼,顺手抄起大碗扔过去,碗落地碎了,一碗花生呼啦啦砸在徐氏身上。
“下贱材!来真的!”徐氏也怒了,抄起自己的一碗核桃仁还击。
两人的丫头老妈子一拥而上,推推搡搡,扔来掷去。花生核桃菱角雨中,叫骂声、哭喊声、劝解声,霎时间屋里一片大乱。
阿四苦着脸看着这场闹剧,束手无策,一转头,区舒云躲在角落里,冲他得意地挤了挤眼。阿四奈何不了区舒云,只好来李玉堂这里讨主意,“她这是成心的,油盐不进!再这么闹下去,这个家就乱套了,老太太非气出个好歹不可,您老得想个法子呀!”阿四皱着眉头说。
李玉堂点燃了一盘熏香,小心翼翼置入香炉,盖上盖子,香烟氤氲而出,他拍拍手:“你有好法子么?”
阿四苦着脸,“我哪有。”
李玉堂点头,“没有,就由着她闹,她在少白那攒了一肚子气,都撒在咱们身上了。有气,心就燥,心燥则不能持久。熬过了头三把火,她也就闹不动了。”
阿四叹了口气,“虽说恨得我牙根痒,其实……她也挺可怜的,晚上老偷偷哭,还不敢劝,劝了就又打又骂。”
“所以呀,”李玉堂也面露痛惜之色,“你要一味地忍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处处赔笑脸,事事顺着她;既不伤她,又让她拳拳打在棉花包上。”
阿四叹气,“我对我亲爹娘都没这么孝顺过!”
李玉堂抚慰地看着他,“你们俩都受委屈了。”
阿四想了想,“老爷,明天该让我见阿纯了吧?咱可说好的,定时见面。”
李玉堂沉吟着。
阿四急了,“您可不能又说话不算啊!”
李玉堂摇摇头,“再等等吧,眼下舒云情绪不稳,万一闹出什么来,别人对付不了。阿纯那里你只管放心。”
“李老爷,真有您的。我也不知上辈子欠了您什么债,几时能还清!”说完,阿四气哼哼地拂袖而去。
李玉堂望着他背影,一脸愧疚。
区舒云本想好好闹一场,没想到府里的人都像是商量好的,对她退避三舍,就连阿四也成了一团棉花,怎么抡拳头都没有反应,令人充满挫败感,连丫头们如今都见到她的影,就一溜烟儿地跑没了,就算她叫住问两声,差遣一下,都满脸战战兢兢的,活像见了瘟神。
“瘟神”远远低过来,老丁连忙满脸堆笑迎上去 ,“二少奶奶这是上哪?缺什么只管吩咐,说话就给您办到。”
“出去透透气。”
老丁大声地,“您且稍候,我这就去请二少爷陪您,再让他们备车,张罗几个小厮跟着伺候。”
“甭麻烦了!”区舒云转头回去了。
“瘟神”到了院子中间,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喊道:“李重光!给我出来!”
声音在空荡荡的院里回荡。无人敢答话。
“来了来了!”
话音未落,阿四已经一溜烟地到了身边, “怎么着,您吩咐!”
区舒云惊奇地看着他,“你从哪蹿出来的?”
“屁股后头不远跟着伺候呢,你不叫,不敢出来碍眼。”
区舒云气得直瞪眼,“你跟我打一架!”
“打死我也不敢!”
“那吵一架!”
“也不敢!”
“我喘不上气,快憋死了!”
阿四拍了下脑袋,“给你拿藿香正气水,再叫他们倒碗凉茶,去去火,气就顺了。”
区舒云跺脚,“你怎么成了二皮脸加滚刀肉了?”
“叫我什么都成,就别气坏了身子!”
“你还是个男人吗?”
“随便,都成!”
区舒云完全崩溃,“气——死——我——了!”
院子边处,探头探脑瞧热闹的人,都“嗤嗤”地乐。
“你说这叫啥玩意?”大房里,徐氏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气愤,“原来就老太太一个祖宗,现在弄出个小祖宗,一家子都成了耗子,见了猫躲着走;重光也真不成器,怕老婆也没这么不顾体面的!舒云要上天摸霹雳,他就跑着搬梯子,硬是没个爷们样!上上下下都笑他,亲戚们也议论。二老爷成天缩头躲着,也不管管!”
“这就是二老爷的主意!”李重甲嘴角含笑,在屋里踱来踱去,“凡事有阴阳,药再好也有三分毒,想攀区巡抚这高枝,就得忍着区舒云在家祸害!二老爷跟重光也是没法子啦!”
“一会下死力地帮着重光,一会又昏天黑地地闹,这丫头究竟琢磨什么,难道真要李家休了她?”徐氏想不透。
“你哪里猜得透,这个家,也就我明白她打什么算盘!”李重甲沉吟自语,“嗯,火候差不多了,该跟她聊聊了。”
“谁?你?”徐氏惊奇,“你要跟她聊啥?”
李重甲不理会她,溜溜达达出了屋。
看过两天好戏,李重甲终于登场,将区舒云堵在院子里的小溪边。
清风徐徐,花瓣雨落进小溪,区舒云坐在小溪边发呆,手里扯着一枝花,片片扯落溪中,她看着落花,两行泪又流出来。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区舒云吓了一跳,慌忙抹去眼泪,回头一看,李重甲顺溪过来,适才那一嗓子自然是他。
区舒云一撇嘴,“李管带倒是文武全才,跑这掉起书袋来了。”
李重甲已到眼前,“舒云可知这‘伊人’是谁?”
“二少奶奶”换了“舒云”,区舒云有些警觉,“水边就俩人,你大概不至于自称‘伊人’,那不就是我。”
“还是这么脆生!”李重甲赞道,在舒云对面石头上坐下,含笑看着她,“那落花呢?流水又是谁?”
“算了吧你!”区舒云把花枝丢在水里,拍拍手起身,“学人家假装风流,你不是那块料,什么情啊意的,咱们俩说不着!石头上凉,你家二少奶奶回去了。”
李重甲也不拦她,只望着花瓣在溪中飘远,“李家非要留你,你煞费苦心非出去,这就叫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你出去要找的那个人,偏又不解风情,非要你留在李家,这也叫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可不管怎么着也得先出去,困在这,怕是花都要谢了。”
区舒云停住了脚步。李重甲见奏效,起身到她身边,“其实也不难,你看这些花,刚才还在李府的树上,这会子就出去了。关键得摸着门道,不能硬来。”
区舒云看去,溪上花瓣顺水几个弯曲,从院墙下流出了李府,瓮声瓮气道:“有话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