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层意思都在这话里。此时又轮到秦少白掩饰了。他躲开李玉堂的目光,回到桌边坐下,目光里竟有些罕见的茫然。
秦少白轻声道:“舒云,阿四,你,还有重光,我一个都不想牺牲。”
李玉堂眼圈红了,不忍再逼问,“阿四那里我去想办法,舒云可谁的话都不听,眼下正闹着要去找你呢。”
“她那里,我去说。”秦少白话音刚落,小丁急匆匆跑进来:“老爷,爹,二少爷回来了,正往这来呢!”
秦少白匆匆站起,对着李玉堂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老丁看向李玉堂,神情略有不安,李玉堂淡淡地道:“知道了。”
阿四呼哧带喘地冲进屋,屋子里早就只剩下老丁和李玉堂两人,他进门就嚷,“爹,阿纯在哪?我去医院了,你们把她弄哪了?”
李玉堂顾左右而言他,“怎么一个人乱跑,上次就险些出岔子。”
“阿纯在哪?”阿四只问这一句。
李玉堂平静道:“事情是老丁办的,老丁,跟少爷说说,纯姑娘现在可好。”
老丁殷勤上前,“二少爷别上火,纯姑娘好的很,就在内城,离府里不远,闹中取静的一个地方;半条街都是李府的产业,可外人都不知道;走到头有条巷子,更是清净,闲人很少;巷子底有所宅子,门脸不起眼,可是高墙深院;三进三出,层层门上都有人;最后头是个花园,三间北房纯姑娘住一间,俩丫头伺候着;除了玛丽护士每天来换药,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每隔三天上医院检查一次,老奴亲自护送,万无一失。”
“上回出了事,我放心不下,搁在医院,不是长久之计。”没等阿四说话,李玉堂淡淡接了一句。话到阿四耳中,却是晴天霹雳,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爹这话是,啥意思?”阿四结巴了,“长久之计?不,不是说过了生日,我,我们就走吗?”
李玉堂向老丁使了个颜色,老丁退下,关上门。“暂时还走不了,我已举荐你做制造局总办。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解释……”李玉堂有些抱歉起来。
阿四两步冲到李玉堂跟前,两眼直勾勾盯住他,“你别解释,我只问你,这是跟我商量?”
李玉堂点头,“是。”
阿四压抑着怒火,一字一顿道:“我——不——愿——意!行了吗?”
“阿四——”
“你就告诉我,我不愿意,你拿我怎么办?”
“你听我说——”
阿四大吼,“不听。我不愿意,你让不让我走?”
李玉堂直直望着阿四,两人无声对峙着,老丁紧张地看着窗外。
终于,李玉堂打破沉默,“你走了,阿纯怎么办!”
“好!你终于还是说出来了!”阿四狠狠拍了一记大腿,跳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蹿,气得脸都白了,“李老爷,话让你说尽了,事也让你做绝了!你摸摸良心,我阿四对你够不够意思?婚结了,牢坐了,挨打受刑,担惊受怕,连刑场都上了,几次三番差点掉脑袋,我对你李家仁至义尽!如今你不说知恩图报,竟然又来逼我!还拿阿纯来辖制我,你,你还是个人吗?”
李玉堂心如刀绞,他默然放下笔,取出印章,小心翼翼地盖好,拿起那张纸走到阿四面前。
阿四冷冷地看着他。
李玉堂低声道:“阿四,我也是逼不得已。我说了,绝不会亏待你,做这个总办,危险总还有,可只要多加小心,必能逢凶化吉,这一路咱爷俩的危险还少吗,不也过来了?至于阿纯,你只管放心,一切有我,每个礼拜,你可以见她一次。”
见阿四没再发作,李玉堂以为有效果,将那张纸递了过去。阿四接过,扫了一眼。
李玉堂柔声道:“这是我亲笔写的契约,刚才老丁说的那所三进的宅子,也就是阿纯此时所在之处;加上香港一家生药铺,一个杂货行,买卖都好的很;此外另有九龙塘一所宅子;我已签名用印,你只按个手印,就都是你的。阿四,熬过半年光景,制造局局面一稳定,我就跟区巡抚商量,还说是出国读书,送你回香港,有这些财产,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财主,一辈子不动弹也吃喝不尽,到时候,你和阿纯好好过日子,要不记恨,咱爷俩就时不常见见;若实在不能原谅,就只当不认识李玉堂,我没话说。”李玉堂说完,眼巴巴地看着阿四。
阿四瞅瞅契约,瞧瞧李玉堂,嘴角有一丝冷笑,“李老爷,你到底是收买我,还是逼迫我?”李玉堂无言以对。“要是收买,我不卖;要是逼迫,阿纯在你手里就够了,不用再花这冤枉钱。”阿四说着,一下一下撕了契约。李玉堂万分尴尬,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至于以后——我要能活到以后——我现在就告诉你,我阿四是穷人,身边都是穷朋友,可像李老爷这样说话不算话,恩将仇报的人,还真没有,咱不是一路人。”阿四说完,转身就走。
李玉堂顾不上愧疚,连忙唤住他,“你去哪?”
阿四头也不回,“回屋,继续当你儿子,等着当总、总什么来着?总办!”
“你同意了?”
“我能不同意吗?”阿四开门作势出去,“等会,舒云怎么办?她可还等着我带他去香港找秦少白呢,她可不怕你,更不缺钱,你拿她怎么办?”
“我自有安排,但你要帮我稳住她,切不可让她闹起来……”
阿四面无表情地回头,“否则阿纯就有危险,对吗?”
李玉堂痛苦地喊了他一声,阿四打断他。“你不用解释,我遵命,可我只能尽力,舒云的脾气,大概你也知道。”阿四说完,开门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