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险,多亏这几位好人见义勇为。”李重甲不知何时走到了阿四身边。阿四死死盯着他。李重甲淡淡道:“别这么看哥,哥是为你着想、为李家着想,我虚长几岁,不得不多虑几层,这么说,你认识这位姑娘?”
半晌,阿四摇摇头,平静地回答,“不认识。”
李重甲笑起来,“喔?那兄弟倒真是一腔热血,刚才你简直是目呲欲裂,那眼神,恨不得把那几个混蛋生吞活吃喽!我还以为,必是兄弟的一个相好呢!呵呵呵,你放心,我不会告诉舒云的。”
阿四冷笑一声,“大哥不要取笑,这姑娘我的确不认识,我有点不舒服,想回家歇着,大哥的好酒好菜改日吧。”说完,扬长而去。
阿四一回到家,便直奔李玉堂书房,老丁和小丁早已在了,老丁沏上一杯茶,小声小气地对着阿四解释:“二少爷请放宽心,阿纯姑娘只是受了点惊吓,不碍事。现在姑娘已换了病房,门上几个人日夜不停盯着,除了詹姆士大夫和玛丽护士,谁也不准进去。医院的外国东家跟老爷一个劲地保证,以后这等事,绝不会再有!” 老丁讨好地低声劝慰,阿四点点头,满脸的担忧后怕,怔怔望向李玉堂。李玉堂在屋子当间儿来回踱步,脸色铁青,牙关紧咬,样子有点吓人。阿四一时不敢说话,气氛很压抑。
老丁低声呵斥小丁,“没用的东西!幸亏老爷反应快,差点让你坏了大事!往后无事倒也罢了,再有好歹,不用老爷吩咐,我先揭了你的皮!”小丁又怕又委屈,不敢说啥,两眼噙着泪。阿四连忙为小丁开脱,“这不怪他,李重甲是设好了套子等我来钻,真没想到,笑呵呵的,嘴又甜,居然安着这份心。”
老丁恨恨道:“老爷,我去叫他来!当面问他,到底安得什么心!”
李玉堂没答话,踱了几步停下,“此事谁都不要再提了。”
老丁愣了,“这么个出阴招使绊子的主,老爷可不能只念叔侄之情,一味心软呐!”
“我自有打算,你们长点心眼,多提防,面上,不要让他看出什么来。”老丁答应着。李玉堂望向阿四,“阿四,你放心,往后我会加倍注意,你和阿纯……”
“还往什么后啊爹!”阿四苦着脸起身,凑到李玉堂身边,“赶紧送我们走不就得了!我这心里是真不踏实!”
“阿纯还没拆线啊。”李玉堂担忧道。
阿四一咬牙,“先走,回香港也能拆线。”
李玉堂沉吟着,“再有十天就是老太太的生日,老太太想呢……”
阿四失声惊呼,“十天?我的老爷,十天不定还出什么幺蛾子呢,您老心疼心疼我吧!”
“爹”换成了“老爷”,李玉堂有点尴尬,眼神不自觉地躲着阿四,“老太太那么疼你,也不好硬来,她身子弱,万一……你不要多想,一切有我。”阿四的心翻了个个儿,他从李玉堂眼里又看到了那种熟悉的,令他害怕的东西。
浑浑噩噩地回了房,区舒云迎了上来,阿四知道瞒不住她,索性一股脑说了,区舒云果然叫了起来,“十天?我心里慌得很,一天也熬不下去!再等十天,万一又出什么幺蛾子,铁山,我爹,哎哟,不行不行,夜长梦多!”
阿四摊手,“我有什么办法,老爷就这么安排的。”
“老爷不会又有什么小算盘吧?”
“那倒不至于……”阿四嘴里说着,心里却越发不踏实。
区舒云眼睛一转,“非等老爷安排?腿在咱自己身上……”
阿四猛地抬头,“那哪成,老爷对我不错,我不能……”
区舒云看出他心有隐情,凑过来,“你小子不会当少爷当出了滋味,觉着比拉车强,心眼活动,想留这假戏真做吧?”阿四白了她一眼,扭身换了个地方坐下了。
李重甲在李家布下的棋子相当有用,李宅的动静都在他的掌握之内,祥子正跟他汇报,“二少爷到家先上书房见老爷,嘀咕了没多大会,上老太太处请安,晚饭就开在老太太外屋,吃了饭二少爷、二少奶奶还有念慈小姐陪着老太太打牌,老爷回房去了。”
“夏荷怎么说?”李重甲问。
祥子放低了声音,“夏姑娘说,就是拉家常,逗老太太乐,二少奶奶讲小时候在京里的事,编排巡抚区大人,老太太高兴,多吃了半碗粥呢。”
“没提我?”
“没提。”
李重甲笑笑,“你去吧,这匣子拿给夏荷,别让人看见。”
祥子又掏出一张帖子,双手奉上,“门上送来的,营里的于队副下帖子请少爷赴宴。”
李重甲这才真正有了兴趣,拿过了帖子。出了府,来到大观楼的包厢,于镇伟早等在那里,李重甲坐定,扫了一眼席面,笑道:“镇伟老弟,看样子,还有别的客人?”
于镇伟抚掌微笑,“重甲兄真是玻璃心肝。的确还有一位,不过他才是做东的人,兄弟我只是陪客。”
“这位东家的大名说出来一定吓人,怕我不敢来,才让你出面,对不对?小瞧我了!我敢替你们揽‘保亚票’的事,难道连顿饭都不敢吃?”李重甲轻松道。
“重甲贤弟真是快人快语!”套间门开处,一个洋行大班模样的人笑吟吟出现,李重甲一打眼,心中“突”地一跳,连忙起身,毕恭毕敬,“不敢。少白先生,您是李家世交,家叔父的好友,是长辈。”
秦少白拱手,“少白是亡命天涯的人,不论这些,你我只序齿,若不嫌弃,就叫我声哥哥。”
李重甲一揖到地,“少白大哥,小弟有礼了。”
秦少白招呼落座,慷慨爽朗。
李重甲殷切致意,“有事请只管吩咐,重甲能办的,自不敢推辞。”
秦少白斟满一杯酒,敬给李重甲,“无事麻烦,只为感谢,‘保亚票’一事,多亏贤弟!”
李重甲双手接过酒,却放在一边,矜持地回道:“大哥这酒重甲受不起。”
秦少白挑眉,“喔?”
李重甲一本正经道:“‘保亚票’之事,我那么做,倒有八成是私心。”
秦少白哈哈大笑,手里酒一饮而尽,“还有两成呢?”
“一成是兄弟情分,镇伟诸兄与重甲共事多年,理当尽力保全。”于镇伟满脸感激地看着李重甲。秦少白笑问,“最后一成?”
李重甲回望秦少白,笑道:“大哥既看透了小弟,重甲也没什么好遮拦,大清朝摇摇晃晃,不知还能撑几天;革命、共和、天下为公,这些个词,我听着也舒服;孙文、黄兴、秦少白,几位当世的大英雄,我也佩服,重甲身在曹营,这叫虽不能至,心有一成向往——这一成是公心!”
秦少白点头,“好!一成公心你我皆有,兄弟情分更不用说,至于那八成私心,无非仕途前程,贤弟既有公心又重情谊,我秦少白真心愿你这样的步步高升!这十成心无一成相左——你我还不能共饮一杯?”
李重甲神情郑重,端起酒杯,“少白先生风范,小弟今日算是领教了,佩服!我敬您一杯!”
三人满饮一杯,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