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蝶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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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冰蝶·殇·蚕蚀(6)

【小节引文】

在闭眼所见的那片黢黑的世界里,梦中那两只蝴蝶的影子再次浮现上来。

她强使自己睁开双眼,只是现实生活开始走进梦境里,或者说,梦境里发生的事正逐渐在现实中应验。

2.

连日来,整个F城犹如被寒流侵袭一般,更甚,空气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寒冷。然而天空并没有丝毫落雨或者降雨夹雪的迹象。只有在夜间,窗玻璃会蒙上一层薄薄的粉状冰晶,那时的城市就像一座巨大的冰库,将午夜的冰晶保存至黎明破晓前开始融化。因此,在白昼的十二个小时里,巷陌里弄的路面上,都覆盖着薄薄一层朝粘的液体。

短短三天内,长平坊里死了两个孩童,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是在死亡者中,一个还是新生儿,出生不久便死去,死前出现严重哮喘,家属臆断是天气太冷,幼婴染上急性肺炎所致。冷不防到了第三日,同一条巷坊里又有孩童突然死亡,而那个孩子也只有七岁,死亡之日,父母出差,无人陪在现场。

假若从“冻死”的角度来分析,这就太不应该,天气还没冷到那个地步,况且家家有空调,现在的空调一般都是冷暖功能兼具,又怎么会被冻死?带着这样的疑问,后者的家属将孩子的遗体送去医院,拍片、化验,最后得出,该孩童在死亡之前突然患上ARDS,医学上的全称是“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acute respiratory distress syndrome),也就是说,孩子的死法和前者相同,死前定然出现咳嗽症状。

奇怪的是,天气预报却没有表示出寒流来临的说法。这种气象来得蹊跷,为了改变这种异常状况,市民们绞尽脑汁,奇招百出,甚至有人焚香祭蝶。只是,从未有报头消息出来解释这样的现象,当然,气象异变的根本原因也并未查到。

林曦媛始终觉得那些奇怪的事情都跟自己经常做的梦有关,尤其是那两只晶莹剔透的荧光蝴蝶,它们的出现,改变了她的精神状态,同时,兴许也在改变着这座城市的命运。

她的第六感这么认为。

昨天夜里,曦媛做了一个怪梦,梦的内容是:她开冰箱拿吃的,却拿到了一个空食品袋,那是一个封了口的袋子,里面却什么也没有。曦媛的神经过敏又犯了,她醒来之后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却难以入眠。曦媛想起了一件事情,她曾经将失眠归咎于楼上的女人高跟鞋跟撞击地板发出的声音,那种声音总会在每日凌晨一点准时响起,而现在,天花板恢复了宁静,反倒叫曦媛生出一丝不安。

那一夜她又想了很多,直到窗帘未合的那一角露出一片嫩阴天,方才有了点睡意,却被妹妹起床时一联串惊天动地的震感给整醒。腾床而起,赤脚撞击地面的声音,物件碰撞声。曦媛试图闭紧双眸,尽量拖延睡眠时间,以此来敷衍那几个小时的空缺。

直到正午时候,曦媛感到有些腰酸背疼,索性从床铺上坐起来,随即,打开笔记本电脑。

新浪Blog上,樊斯灏的出现叫林曦媛感到惶遽,自己的秘密就这样赤裸裸的被一个毫不认识的人偷看了去,并且那个陌生人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她感到自身正处于没有私密的危险状态。曦媛不得不封闭起从前写过的近百篇日记,她将过去的博客复制到Microsoft Word里重新排版,再打印出来,收进半透明的蓝色塑料文件夹。

她并没有从此不再写博客,而是换作了模棱两可的口吻来叙述。为了提防有第二个、第三个樊斯灏的潜伏偷窥,她不得不含蓄地写。

其实曦媛完全可以再申请一个新博客,抑或直接写成电子文档存在文件夹内。然而她并没有这样做,原因有二——

第一,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懒人。小时候她喜欢封面别致的漂亮本子,就曾三番五次跟妈妈保证买了这个本子以后绝对好好写日记,结果都是只写了几页便开始偷懒,华丽丽的日记本就改换了职能,变成课堂笔记本。后来有了电脑,曦媛彻底失去了写字的耐心,键盘几乎成了唯一的书写工具。自从初恋时和网恋男友楚知雄相约网络通联开始,便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然而这种网络日记本实质上是被当成周记本来用,加上曦媛记录的几乎都是梦见的离奇事物,这直接成为后来楚知雄跟她分手的借口之一——那便是曦媛无法让他了解到她的内心深处。

另一个原因是,她有意要让樊斯灏看到下面的内容。她有种预感,这个奇怪的陌生人还会再来。她想知道,这个知道自己是谁的人,究竟是何许人也——曦媛把自己定位于颇为保守的女孩,她所做的事只有自己才清楚,她的计划与理想从不愿透露给除自己以外的人,更不会将自己的名字自报家门告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这篇关于双亲罹难的日记,曦媛没有直白地写进Blog——即便父母遭遇空难,曦媛的字里行间透露出钻心的痛,至于为谁而痛,为何而痛,她并没有一一胪陈。她还不想被人觉得,自己的处境比别人看到的现实还要悲惨。这导致日志看起来有些无病呻吟。

当然,曦媛也把有关前世的联想和无关痛痒的白光以及那首《等着你回来》写进了日记里。果不其然,三天之后,“北冥鹏”又进入了曦媛的博客,并且,留下了这样一条评论——

小女生没有经历过苦,遇到鸡毛蒜皮的事情就以为经历了多少苦难,想的尽是些不着边际的空中楼阁。你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女生,只晓得把当校花和舞会皇后当成理想来追求,真是不知民间疾苦人心不古思想败坏道德沦丧的小资群体!

司汤达的墓志铭中这样写:生活过,写作过,爱过。这些我都正在进行,没有什么是不可满足的。人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因此,你该自救,将思想从以自我为中心的囚笼里解救出来,才能在世俗之中追求幸福。在这里一时半会也说不完,我还是给你写信吧,我知道你年纪小,说了也不懂,等你处在我这境地,也便懂了。

我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沉浸在悲观的生活中,甚至觉得呼吸时胸口都在疼。那时说话底气不足,后来真想不通生活有什么好绝望的,现在,我的声音一在房间里就能震动玻璃,在导师和同学面前说话从不含糊,声音抑扬顿挫,真是气势彭湃,仿佛整个天下都在对我朝拜。你比我幸福,至少你还有石瑶那样的朋友在身边。要懂得珍惜,振作精神,勇往直前。

你喜欢旧民国,我会给你寄一套DVD电视剧。旗袍、长衫、戏曲、文学、油灯、电影、报刊、论战,那时的人多精神!

北冥鹏

2005年1月30日03:20

北冥鹏是一个疯狂的人,精力旺盛得无处使,一个激愤有余的青年。他的这一长串神经质的留言叫曦媛感到委屈,但他的言语却又不像是故意伤害。

曦媛搞不懂这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自己没头没脑地乱骂一气。尤其是说她是“不知民间疾苦人心不古思想败坏道德沦丧的小资群体”这一句话,严重挫伤曦媛的自尊心。对于“小资”这个词,曦媛一直没有弄清含义,它究竟是褒是砭还是一个中性词?

更何况,曦媛从来没有想过要当校花,她对自己貌不出众的长相感到很有安全感,并且她的日常打扮十分清素,在她的脸上丝毫没有施粉抹黛的痕迹。她的追求也很简单,只要完成好课业,能无忧无虑地将广泛的兴趣爱好诸如画画看书剪片子进行到底就够了。至于舞会皇后,她更没有奢想过,甚至,她觉得舞会场合是一个嘈杂得让人窒息的地方。

她只想要安静。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个樊斯灏对自己的了解好像不止停留于博客里的日记,他竟然说到了民国时代。“旧民国”这三个字对曦媛来说太敏感,即便她并不是活在那个时代的人,却对那个时代有着特殊的情愫。

曦媛无意间看到妹妹把小蚕捉到作业提纲上玩弄着,不禁整条神经紧绷起来。自从她见到小蚕被带回来,就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莫名地怀疑它们身上带着一种晦气。每次曦媛看到小蚕身上的白色线圈和它们蚕食桑叶的饕餮形象,都会涌上一股非比寻常的恶心。

曦媛打量着这间屋子,当视线停留在书架上的全家福时,胸口隐隐疼痛起来。想到过世的父母,他们在世的时候总是溺爱着天真活泼烂漫的妹妹,诗媛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从前温馨的家里,父母有着良好的人缘和颇广的人际关系——他们年轻时都曾在电视台里做过十多年新闻记者。因此,诗媛就算手无缚鸡之力身无一技之长,日后也一样能稳当地走上工作岗位。然而今非昔比,什么事都得靠能力,没有能力至少也要有混世的学历,如若两样都没有,那就只有坐以待毙了。

曦媛不免产生一个念头——把父母去世的消息告诉诗媛。她想让妹妹清楚一点,那就是日后的前途必须靠自己,因为她们不能像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孩子那样把找工作的大事寄托在父母身上。但如若这么做,曦媛又担心诗媛心理负荷过重,更加无法安心学习。

就在这时,诗媛从椅子上站起来,同时在满是书本纸张的桌面上乱翻,不一会,屋子里响起笔杆落地的清脆声响,随即从桌上咝咝啦啦掉下几本书。诗媛无所谓掉到地上的东西,她好容易从杂乱无章的桌面上摸到一串钥匙,朝着曦媛这边走来:“姐姐,我出去一下,跟爷爷说我不回来吃晚饭了!”

“你要去哪?”

“小蚕没有吃的了,我去采点桑叶。”

“你去好好写作业,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比学习更重要吗!”曦媛起身挡住妹妹的去路,她对眼前这个女孩有些愤怒。

“你好烦哪,我回来再做嘛!”

“你懂事一点行不,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考不上大学以后该怎么办!”曦媛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很激动,她的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着,仿佛一个得了帕金森的病人在发抖,“你就这么不自觉,怎么对得起在天上……飞来飞去的爸妈!”

“爸爸妈妈不在家,你管不着,那是我自己的事!至于我长大以后的工作,爸爸会有办法的,就你想得多,杞人忧天!”

“你已经不小了,怎么还那么不懂事,你的工作爸爸是不会给你安排的……”

“爸爸他会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亲口跟我说过,我的智商遗传老爸,你像妈妈,我的大脑可比你好使哦!”

曦媛突然变得沉默起来。半晌,她才犹豫不决地说:“可是现在不会了!他已经……”曦媛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往上涌,她尽量控制住激动,“他已经跟我说了,他后悔把你宠成这个样子!”

“够了,你分明是嫉妒!上天很公平,你有爷爷宠,我有爸爸疼,你并没有比我少得到什么!”诗媛咬牙切齿地瞪了姐姐一眼,摔门出了卧室。

曦媛听到,诗诗在客厅里骂了一些怨艾的话语,那些都是用方言骂出的毫无意义并且极没修养的脏话。曦媛尽量用深呼吸按捺住自己的忿懑。她迅即来到客厅,只见诗媛正在玄关上穿鞋。

“诗诗,我去帮你采桑叶吧,你回去学习,抓紧时间,不要贪玩。”惯有的隐忍令曦媛按捺住所有的愤懑和委屈,她走到玄关,换上鞋子,走向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