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蝶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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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冰蝶·葬·血咒(1)

“林曦媛……林曦媛……”

一个来历不明的声音如同淫雨一般用令人窒息的力度轻扫着帐篷的顶部,然后它们渗透过细密的防水布隙孔,灌入曦媛敏感的耳廓。那种声音在黎明破晓前周而复始地呼唤着曦媛的名字。

她睁开眼睛,周遭的一切却又是那样的安然无恙。

海风在帐篷之外不足百米的地方周而复始地掀起一波又一波浪花,冥冥之中的潮起潮落唤不醒酣然沉睡的人们。

曦媛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身旁的石瑶依然陷于沉沉的梦乡,大概正和周公荡漾在三毛或者郑芝龙漂泊过的地方。石瑶的呼吸安然而平缓,令曦媛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她轻轻地吻了吻石瑶美丽的睫毛,然后轻轻地合上眼去。

“林曦媛……林曦媛……”那个声音再一次萦绕在曦媛的耳畔,曦媛不由得惊醒过来。这一回,那个声音持续了好久,她不由得拉紧了毛巾被。“林曦媛。”噢,那个声音是多么的苍老,曦媛下意识地怀疑又是高崎舞的阴魂在作祟,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对着空气问:“谁?!”

曦媛的声音惊醒了熟睡中的石瑶。石瑶望着曦媛煞白的脸孔,说:“什么‘谁’?”

“有人在叫我,哦,好像是高崎舞在叫我的名字,你听啊……”

石瑶揉搓着惺忪的睡眼,然后凝视着黑色空气里的某一点,半晌,她说:“什么声音也没有啊!”

噢,不可能,噢,她完了。

曦媛怵怵地躲进石瑶的怀里,环视着周遭的黑色氛围,她试图做好心理准备,任凭下一秒高崎舞的幽魂将她的另外半条脆弱的生命带走。

终于,当第一道晨曦刺入黎明破晓前那段最恐怖的黑暗时,那种周而复始的呼唤逐渐淡了下去。是的,白昼的喧嚣渐渐吞噬了夜的寂静,一切细小而琐碎的声响在光天化日之下变得微不足道。然而,昨夜大家为庆祝曦媛的康复畅饮了不少酒,导致这一个清晨每个人都在熟睡之中延续着各自的梦境。直到太阳的脾气由温柔转向暴燥,他们终于不得不收起帐篷和睡袋起身上路。

他们沿着海岸线前进,海浪在他们的脚踝间交换着彼此的热量。与水做如此亲昵的接触,令曦媛产生出一丝莫名的快感。

然后,他们折向了一座迷人的风景区。日光如同一面巨大的轻纱笼罩着整座风景区,风景区中繁花最盛的那个角落,飞舞着大量的蝴蝶。这里的木质建筑矮小而精致,带着半日式的风味,在厦门边郊的欧式建筑群里显得特立独行。

房屋很少,溪流却很多。繁花与溪流之上,翩跹起舞的蝴蝶是这里的主人。因此,这个角落有一个迷人的名字:蝴蝶谷。

然而,当曦媛见到铭刻着“蝴蝶谷”三个字的石碑时,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不,我们不进去好不好?”曦媛的眼神里有着发自本能的焦虑。

“怎么了,曦曦,这里多美!”石瑶说着,向蝴蝶谷深处走去。然后,朔涵进去了,诗媛也进去了,曦媛只好也尾随其后。噢,石瑶一定是疯了!曦媛感到石瑶近来变了个人似的,她没有了过去的提防、警觉和敏感,噢,她的人缘在这段时间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好,是的,她现在就和平常人没有区别。

可是,曦媛又怀疑到了自己,莫非我真的得了幻想症?为什么在我有着前所未有的反常时,瑶瑶却出现前所未有的正常?噢,这个世界被什么给颠覆了?曦媛不能自已地乱想着,丝毫没有心情欣赏周遭的旖旎景致。

他们在一堵不高的小山壁前停下来拍照,曦媛被爬满爬山虎的山壁所吸引,然后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踱向那堵绿茵茵的山壁。她在山壁脚下沿着爬山虎蔓延的方向走去,最后,在一处植物稀落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发现在那稀疏的爬山虎的背后有一个黑影,然后她仿佛被一股强大的诱惑力驱使,拨开了那些紧布于黑影之上的爬山虎。

她霍然发现,那是一个洞,一个狭仄而又深不可测的黑洞。

“喂,姐姐,你在那儿做什么?快来,我们合照一张!”诗诗在远处召唤着她,然而她的注意力过于集中,以至于没有丝毫反映。然后,她下意识地拨开所有的藤蔓,纵使某些来历不明的藤蔓已然把她的肌肤划出了斑驳的血迹。

“噢,你流血了!”朔涵跑上去,怜惜地把曦媛的一只手臂放在手心里,“你在干什么?”

曦媛看了朔涵一眼,一言不发地侧身钻进了那个黑洞,随即,朔涵也跟了进去。可就在他们进入岩洞的那一刹那,山崖之上坠落下一块巨大的鹅卵石,将石洞的入口紧紧地封堵住了。

“噢,天哪!”曦媛睁大眼睛环顾着黑黢黢的四周,仿佛只要多露出点眼白就能放出光芒把周围照亮。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除非她的眼珠是太阳能眼珠。于是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岩洞里顺着岩壁朝深处摸索而去。

“曦曦,快来帮忙呀!”朔涵奋力用手去推那块坠落的巨石。然而,曦媛没听见也似的只顾着一味往里摸索。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拖长的“啊——”,朔涵不得不停止那种劳而无功的动作,他担忧地往岩洞深处找寻曦媛所在的位置。“曦曦,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噢,好疼,地上有好多东西,我被绊倒了,你小心点啊!”

朔涵朝曦媛的声音摸索前行,终于在十公尺之外的地方摸到了一个热乎乎的脑袋。由于曦媛是蹲着的,朔涵的手只能最先碰到她的脑袋。“终于找到你了,你还行吗?站起来,看看还能不能走。”

“好像是扭伤了,好疼的,你发条短信叫人来救我们吧!”

“哦,我的手机没电了,把你的手机给我吧。”

曦媛突然觉得自己很傻,方才若打开手机上的电筒进来就不至于受伤了。然而,当她打开手机灯光,却被眼前的东西吓得昏了过去——在她眼前的是两具白骨,从一具白骨用手互着另一具白骨的姿态来看,他们应该是一对误入洞穴的情侣。

而方才,曦媛正是被这具白骨绊到了脚。

短信发送屡屡失败,看来此地并不在手机信号的覆盖范围内。朔涵因恐惧而心跳加速,但他仍然按捺住恐慌帮曦媛脱下凉鞋,揉搓着她的脚踝。半晌,曦媛因疼痛苏醒过来,她紧紧地搂着朔涵,然后身体发出剧烈的颤抖。

“我不想死在这里,我要出去……”曦媛的气息微弱得令人担忧。

“会有办法的,让我想想,我们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出口吧。”朔涵搀扶起曦媛,突然,手机的光芒照到岩壁上的几个殷红的字迹,光芒一晃,又照向别处。“手机给我!”曦媛说着,将手机的光芒照在岩壁上,然后岩壁映出这样的字迹:

时乖境舛古蛇侵,

晦月盈华护绮音。

“噢,古蛇!”曦媛突然感到这些字眼的含义仿佛出自高崎舞的日记,特别是前半句。

“怎么?”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高崎舞的事了么?是一条小蛇引诱她在人间作恶的!”

“你太敏感了,曦曦,带有‘蛇’字眼的诗句太多了,你又怎么知道它和高崎舞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曦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任凭朔涵将她扶起。

这时,岩壁上投进一束微弱的亮光,让人觉得是天光的内泻。而事实上并非如此,诗媛和石瑶在洞外扯破喉咙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可他们却没有丝毫察觉。那只不过是这里的氛围、构造和气味令人产生出的某种幻觉罢了。但那道光芒仿佛受到了某种压力的阻碍,只是时明时晦的交替着亮度。

他们朝着亮光前行,突然,曦媛发现在亮光所投射到的那个角落,隐约可见两行字,依然是暗红的字迹,一时间,曦媛仿佛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诡祸凌霜贻万户,

冥魂异术撼千鳞。

“不,这不可能!”朔涵突然惊叹道。兴许他对曦媛的遭遇先前还抱有一丝怀疑,但现在他开始真正相信曦媛所说的话。

“看来是那样的,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不是只要我离开F城就该太平了吗?可我,我,我好像被跟踪了!”曦媛回忆起方才看到的那两句诗,仔细揣摩诗句每一个字的意思:“时乖运舛,撒旦来到阴间,企图指使具有超能力的阴魂在人间进行一场屠杀。而那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天才蝴蝶研究专家高崎舞生前用超能力做了一个音乐盒,音乐盒在夜间汲取月之精华,使音乐盒长期成为高崎舞阴魂的住所,也正是月华的滋养,八音盒才能发出奇妙的声音!噢,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掺杂着蝶粉的冰霜每夜在F城飞舞,并且落入千家万户,ARDS病毒此时侵入人间,同时,引发了一系列难以用科学解释的惨案。高崎舞爱人的灵魂走出八音盒,从而附在某个人的身上,高崎舞的阴魂操控冰蝶在人间吸引全世界的毒蝶,企图以毒蝶的鳞粉残害生命的方式来逼出爱人的亡灵,让爱人的亡灵回归八音盒……”朔涵翻译着眼前所见的这两句,将曦媛紧紧地搂在怀里。

“回不去了,他们永远都回不去了。”曦媛插道。

“你在说什么?”

“从高崎舞的日记来看,她曾经对耶稣发过誓,如果他们出了八音盒,就会遭到惩罚,他们将无法再回到八音盒。所以,他们将永远变成游魂野鬼……”

“太诡异了,曦曦,为什么被缠上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朔涵绝望地扪心自问。

“嗯,谁也不能改变一切。”曦媛被朔涵的话感动着,然而,她还是冷冷地说,“该发生在我身上的终归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不想逃避什么。”

接着,她的手机也电力耗竭。他们举步维艰地在铺满碎石瓦砾和遍地骷髅的路面上跋涉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最后他们被一堵散发着腐尸味和血腥味的木栅栏门挡住了去路。

随即,栅栏门内的岩洞四壁一时出现成千上万个天窗一般的白色小孔,它们投进的成千上万道微弱的光芒如同三个小时前所见到的那束光亮一般,须臾,栅栏门内光影交错,光影不规则地流动着,隐约可辨门内应该是一间密室,而那仿佛是整座岩洞的尽头。密室顶部正缓缓滴下几滴稠粘的液体,液体滴落时竟发出了响亮而空灵的如同落入水面的声音,嘀咚,嘀咚,嘀咚,一滴,两滴,三滴……

“我们不要进去了吧?”朔涵说道。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被黑暗中的某种能量推入栅栏门内,然后变成一种抽离了现实的回音返回过来。

“可是我们还没发现出口,我们总要试一试,我不要死,我不要……”曦媛惨白的脸色已然告诉你她随时都有可能昏厥不醒。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了几分钟前的惊慌。

“那……”

不等朔涵犹豫,曦媛推门而入。旧旧的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空幽而恐怖的回响。

这是一间充溢着死亡气息的洞室,身临其境才会真正体会到生命被吸干的麻木感觉。曦媛走进去了,她踏进了深不可测的黑色浑水中,然而脚却踩在了一种僵硬而富有肉感的物质上,她能够感觉到在整间洞室的底下,定然堆放着大量这样的物质。

她在这里闻到了比先前更加强烈的掺拌着腐尸气息的血腥味。

可她依旧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向前走,向前走。

她的脸色煞白,表情木然。

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可救药地往下陷。可她却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或许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或许……

“曦曦,你回来!不要再走了,你会被淹死的!”朔涵在栅栏门外卖力地呼喊着即将死去的心爱的女孩,“你不顾我你也顾及一下诗诗啊,在这个世界上,她只剩下你了!她是你唯一的妹妹啊!”

她的脑海里呈现出妹妹天真顽皮又乖巧的脸,心中一阵绞疼,可她兀自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让她失去我,让她失去我,让她……她真的这么想了。只是,她的嘴里开始轻轻地念着:“时乖境舛古蛇侵,晦月盈华护绮音。诡祸凌霜贻万户,冥魂异术撼千鳞……”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曦曦,你回来!”朔涵知道自己再怎么喊也无济于事,他从栅栏门外不顾一切跳入水中,大步大步地,奋力地朝着曦媛的方向踏去,那一刻他几乎愿意和她一并沉入这潭吃人的浑水之中。当他把脚重重地踩在僵硬而富有肉感的物质上时,那些散发着血腥味的液体溅到他的脸上,留下了深红的粘稠的水迹,像血一般。水潭之上飘荡着零散的泡沫星,像极了午夜梦回时深黑色海潮之上漂浮的纯白色污染物。

“时乖境舛古蛇侵,晦月盈华护绮音。诡祸凌霜贻万户,冥魂异术撼千鳞……”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不知念了多少遍,她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渐渐的变得沉重了起来,并且步伐开始加快。是的,在她周围的那些水已然渐渐的渐渐的退了下去。

“哦,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她讶异地环视着四周围逐渐变浅的水,环视着四周围逐渐露出的大量沉底的灰色尸体,环视着尸体之上蠕动着的不明生物,感到一阵恶心。那种不明生物正顺着她的身体向上爬,令她措手不及。

“你简直不要命了!”他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她的身上已沾染了血腥味,他也是。

“你没看到吗?水退下去了!那些诗句一定不是普通的诗句……”曦媛突然感到头顶上被一种冰凉的液体敲了一下,她抬头望去,原来是穹窿一般的岩洞顶上滴落的水。岩壁的小孔投射而出的微弱光芒正映照在岩洞的顶端,依稀呈现出四行殷红的繁体字——

狸声煞尽春蚕刈,

巨雁忽沉丧汛临。

偶断人亡七咒现,

弘弘巨焰葬蝶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