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浅谈文学这个“东西”之前,我先对四家媒体表示感谢,一个是《新京报》发表了我的批评文章《中国人大多都很善良但并不高贵》;另一个是《文学报》发表了我的批评文章《真作家和假作家的根本区别》;还有一个是《语文报》发表了我的批评文章《改写汉字是一种无知的行为》;最感谢的是《文汇报》发表了我的批评文章《殷谦:从两会“代表”看当今中国文学》;四篇都是近期所写的博客文章,见报时标题稍有改动。在此我向一些尚存着正义和良知的媒体表示真诚的谢意,是的,最最真诚的谢意。
最近一些读者向我提出一个问题,大概的意思是,在这个传统文学变成“非主流文学”而“当今文学”变成“主流文学”的时代,为什么你还要强调文学,文学究竟是什么?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能够一句话来概括所有关于文学的问题。昨天和几个作家小聚,心情本来也算好,谁知一不小心听一个作家说韩寒同志私下里批评我,说我“装高尚、玩纯洁”,并且以一种不屑的口气说,“真搞不明白在这个艳照和视频充满网络的年代里有人还在谈文学”……“乱舞棍子,一个都不放过……”顿时有些无语。也许在当今时代,文学确实不算什么“东西”,她被后现代主义以及当今不少“明星作家”普遍阐释为一种不必过于认真的行为,因为她既没有能力,事实上也没可能表现真理,她仅仅是一种近乎娱乐和游戏的编码活动。所以她被人嘲笑,被人羞辱和践踏。最好的结果是,文学这个“东西”在一些懂点文学的人那里,普遍被阐释为一个仅止于消解了雅俗之别和意义深度、善恶之分、真假之辨的纯粹之符号体系,所以包含着修辞目的和主体意识的“文学作品”这一词汇也不过是“文本”的一个术语,而与其说这是对文学本质的阐释,不如说这是对文学价值的否定。
有时候真令我汗颜,这种对文学所谓的普遍性理解,在威胁着我对文学的可靠的判断,给我一种“大势所趋”的紧迫感,向来都崇尚文学的我甚至怀疑当今中国的文学还有无生存和发展下去的可能。文学是什么?我认为在当今谈论文学首先要有真文学和伪文学的区别,伪文学毫无价值,它仅仅是权利、金钱的附庸,热衷于伪文学的人不论他是著名作家还是明星人物都不值得一提,他们和一些投机取巧从中渔利的商人没什么区别。有了这个区别之后,我们再来谈谈文学。真文学是什么?我认为文学常常向那些粗俗的事物显示尖锐批判的态度,所以她鄙弃那种法利赛人的市侩习气,因此她追求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权利和金钱;文学致力于从此岸世界之罪孽和苦难中把人拯救出来,她是人类生活向善的努力和向上的运动,因此她的目标在接近上帝之国的彼岸世界;文学乃是一种与我们的生活密切相关的高贵而高尚的事业,因此她追求人类的精神解放,最求自由和真理;文学是向世界显示人类的精神力量和自由意志的行为,从本质上而言她是发现意义和创造价值的活动。
最近我常常思考并困惑这样一些问题,我们的文学究竟哪儿出了问题?为什么很多从农村走出来的作家和学者乃至艺术家总把古代一些暴君当成英雄来歌颂,为什么文学与底层农民、与外部世界如此隔绝与疏离,为什么看不到他们脸上的泪水听不到他们的叹息,为什么对他们艰难处境缺乏最起码的了解和关注,为什么中国作家的作品仅仅满足于无聊和陶醉于想象?因为文学被时髦化为一种与价值与意义毫无关系的娱乐和游戏,所以关注底层人的生存境况以及关注拯救与苦难普遍被当做一种与文学无关的事情;因为当今作家忽略了作品的主题、价值和意义,而热衷于作品的形式、技巧和策略,所以导致作家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几近瓦解,导致文学与社会、与生活基本脱离;因为当今的作家只关注于个人的缺乏意义感之内心生活,所以导致私有形态的“反文化写作”和“个人欲望化写作”等消极写作的泛滥,凡此种种乃是直接将中国当代文学推向死亡谷的罪魁祸首。
我认为一个时代文学精神成熟和健康的基本标志,就是对处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充满由衷的敬意和热爱、关怀和同情,这也是一个伟大的作家、真正的作家的基本态度。真正的文学是奴役和欺诈、不义和邪恶的敌人,是一种充满道德的力量,是人民的良心,人民的财富,更是文学稳固的道德基础。而一个伟大的作家、真正的作家都有一个神圣的原则和信念,那就是他永远是社会底层小人物和穷人的辩护人和代言人,他把文学当做为他者而存在的精神现象,当做与外部世界密切相关的关联性和及物性的精神活动,不论他的处境何等的艰难,都应该忠于自己的原则,而不是把文学用于满足自己过上更富有、更舒适的生活的需要,反之,这种文学和这种作家都是可鄙的。
有些作家由于过于重视自己而葬送了自己,犹如茫茫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尽管他们曾经烜赫一时,但是他们都写不出来而默默无闻了,因为他们并没有扎根于大地、深入底层、走向人民去求一个比个人更重大的存在,而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自我作故,自行其是,自媒自衒,自哀自恋,直至郁郁而终。
几十年了,我们的文学和我们的作家何时才能脱出那个狭小的圈子?我们的文学何时才能成为中国人民的道德力量?何时才能成为中国人民的良心?
2010年3月14日于山西平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