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叫小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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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钟声里的祷告

我在绚丽的烟花下,

像个虔诚的基督教徒般的,

许下我最真挚的愿望,

我爱过的人,爱过我的人,

不认识我的人,认识我的人,

都快乐。快乐无价。

你在清晨苍茫的雾色中,转身。混迹于拥挤的人潮中。然后我看见你赢弱单薄的身体,挎着大大的帆布行李包,在人群中艰难的用力,随波逐流,上车。坐在车厢后靠窗的位置。雾太大,我看不清你的脸,但我知道,你并没有回头。车开走的那一刻,我知道你离去的决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知道你不再是被我宠着爱着捧在掌心的陶瓷娃娃。小薇,你一直都是这样倔强而任性的。罗伟说。

那是小薇决定回家的早晨,有弥漫的乳白色的大雾,天气异常的寒冷。她收拾好行李,套上亚麻色的大衣,衬衣,一条合身的牛仔裤,洗得泛白,裤脚的边缘已经磨出须线,她把它们卷起,再套上舒适的球鞋。关灯,拉上门。沿着阁楼咯吱作响的楼道向楼下走去。没有灯,一片漆黑,她在昏暗和迷糊中摸索着方向。习惯性的,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恐惧。然后她在接近门口时,看见照进来的阳光,总是突派的,让她的眼睛生痛。她亦是喜欢这份感觉,在黑暗和光明,浑浊与清晰中过度。时间很快,眼睛会在那时,感觉到深邃的海底突然降临的一束光线,异常的舒服和满足。

阁楼下有几棵高大的洋槐树,冬天是一派颓废。她把行李包放在脚边,行李包因为年代的久远显得寂寥陈旧,有的地方已经显出班驳的印记。她用头绳把头发随意的束在一起,靠在树边给罗伟打电话。

你来送我吧。她说。

你要去哪里,小薇?他问她,声音模糊。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含糊的声音。

回家,你送我去车站吧。

你在哪里?

公寓的楼下。

就在那等我,我尽快到。

她在冬天乳白色的晨曦中,寂寥的等了接近二十分钟。看后看见罗伟开着跑车停在她的身边。穿着厚厚的风衣,羊毛针织衫,头发略微的凌乱,睡眼蓬松。他下车,过来起起她的行李包,放在车里。一起上车。系好安全带。车在平滑温润的马路上行驶。

小薇,我直接送你回家好吗?

谢谢,送我到车站就够了。

什么时候回成都呢?

不会太久,最多年后。

我等你上来,然后过来接你。

不用了。罗伟,我想以后我们可以从彼此的世界消失,彻底的。

小薇用异常平静的声音说,听不出有任何的波澜起伏。在萌生要离开的念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她对他亦是有物质的索取,相对付出了年轻的身体。这本就是一场交易,而对方是恩慈的,赠于了感情的附带品。而她自己的感情却甚是自私,怕被伤害,浓缩成液体,藏进血液,喷突时亦可以力量强大,激情狂热。让人无法承受。

爱,是他的事情,亦是她的事情。只是她的心里装着别的不相干的人,就成了他一个人的事情。就像平行线,不会有任何的交集。

爱,只是一个人的事情。

车站是一个坑脏廉价的地方。聚集着天南海北的人,说着不同口音的话。头发,皮肤,衣服散发出不同的味道。陌生的气味,混迹与空气中,暧昧不清的纠结在一起。样式各异的行李包,粗麻口袋,展转颠沛,跟着它们的主人。一片黑压压的人流。

人潮涌动。

他把车子停好,跳下车,从车厢里去出旧旧的帆布旅行包。她走过来,不等他拿稳,就接过了包。提着,略微的吃力。宽大的衣服使她看上去越发的单薄。冬日的空气使她的皮肤变得干燥,起了微硬的碎削。脸色苍白,如同这冬日清晨的浓舞。隐约可见的细小的血管,流动着灼热的血液。

她看上去随意简单,没有丝毫的做作和扭捏。

再见。她说。站在他的对面,淡薄的笑着,她呼出的白色雾气很快就将她的笑靥覆盖。

再见,小薇。他亦对她说。无奈的,牵强的。

然后,她转身走进人潮,强迫自己不要回头。有温暖的液体滑过面庞,瞬间变得冰冷。她的心亦是感到疼痛,轻微的,却又挥之不散。她通过检票口,在车厢的尾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行李包里那出CD机,放上唱片,戴上耳机。闭上了眼睛。车口动之前,用矿泉水冲服着吃了晕车药。

她直觉的相信有一双眼睛不曾离开过她。

从未回头。

我一直想结束这段不是感情的感情。离开这个纵容娇宠我的近乎可以做我爸爸的男人。我在他的身沙锅内感受到一种陈旧腐败的,带着霉菌味道的气息。像我的小阁楼,阴郁的,如同隐晦记忆中的沼泽地,让我深深的陷进去。依耐着,习惯着他的覆盖和包围。从我交出我十九年保持完好的干净身体给他的那一刻起,延续到现在,我从来没爱过他,一刻都没有过。但是我需要他,特别是在林雅璐离开之后。他是我的救命稻草,我只是需要有人来爱我。否则我的骨头会寂寞,肌肉会萎缩,可以嗅到死亡逼近的味道。所以我害怕。我要抓紧他。在黑暗中狠狠的作爱,像是要让他完全的溶进我的身体,填补我所有的寂寥。仿佛这样才安全。小薇说。

我只是害怕,非常的害怕。她说。

她的回家让全家都感到非常的快乐,仿佛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降临的一丝曙光。孩子,你的脸色不好,趁回来的时间好好的补补。妈妈温和的说。用柔软的大手抚摩着她的额头。她一直微笑着,眼睛湛蓝,清澈明亮,似一汪清泉。她的样子让她的家人放心。这已经足够。

她是快乐的,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的。总是带着灿烂如花的微笑,像甜美多汁的花朵,随时绽放。亦因为有一张美丽的脸,讨好无数她周遭的人。在亲人朋友眼中,她就是这个样子的,简单的满足。

永远是个孩子。

压抑。压抑。而她的亲人亦不曾想过她真实的感受。她们只看到自己的孩子外表的乖戾,却一直不曾真正的了解过。他们视她为珍宝,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吃穿住行,什么都有人打理,甚至连吃水果都有人为她削皮,划开。她只需要伸一伸手,张一张口,就够了。小学毕业考什么中学,中学毕业考什么高中,高中毕业再上什么大学,都已经有人为她决定了。就像 一张表格,她只需要照着填好。无需她再去伤脑筋的多想。她曾试图考到远一点的北方城市,那那个她向往的飘着漫天雪花的城市去读书。可终究无法开口。填报志愿的时候,依然是按照家里人的意思报考了成都的大学,因为他们说这样离家比较的近,可以照顾她。

他们的爱太深沉。像汹涌的海水,将她完全的淹没,覆盖。宁愿做在她脚下腐烂的野草,溺爱着她。

完全的不留余地。

这一度曾让她有负罪的感觉。内心世界极其的甚密,敏感,细腻。不容得别人窥视,更不容人轻易的进入。

在家呆了几天,也没出门逛街,更没联系以前儿时的伙伴。有人找时,叫妈妈一律说还没回家。家里电话也不接,怕是朋友打来的。她想把自己卷缩起来,隐匿。她并不是绝情的人。朋友是想念的,亦要真诚相对。可是现在的她面目全非,伤痕累累,心已经接近麻木。不想再牵强的伪装的笑了,亦不想让自己的阴郁影响到朋友的心情。这也是无奈中的选择。每天面对亲人都已经让她觉得身心疲惫,有负罪的感觉。并且没有一刻停止过,暗夜里尤为疼痛难过。

妈妈每天从拮据的生活费里,抽出钱为她买人参,天麻,红枣,莲仁之类的补品,熬成粥让她喝。温热的,粘稠的,冒着白色的雾气。她想象着妈妈守在厨房里熬粥时的谨慎,小心翼翼,像是要把所有的爱都溶进这小小的碗里。她感到内心尚且还有一丝温暖的地方,又觉得想要哭泣。

妈,我自己来喝好吗?你出去的时候把门给带上。她对母亲说。然后她听到母亲的叹息声,沉重的。伴随着门给带上时发出的声音,一起消逝。

而她却在那一刻泪水滂沱,滴进碗里。那是直抵人心的感情。残酷而直接,眼泪总是附属品。

林雅璐自上次微机考试见过之后,亦是没有再出现过,像蒸汽一样的蒸发了。她的态度决然,彻底而直接。退出得干干净净,不留余地。但是小薇却始终不认为楠会真的彻底的忘记她,就如同她也不曾彻底的忘记过她,这是一样的。

她们都是极端的人,亦或是彼此的共体,反面。所以可以持续下去,并且沉沦,反复纠缠不清。

年末的那天,下起了淅沥的小雨,缠绵而悱恻。街道上依然有很多人,打着不同颜色的伞,仿佛是朵朵盛开的花朵。他们亦是用一张张微笑的脸来结束这最后的一天。结束了,都结束了。不管是好的,坏的,悲伤的,失望的……所有的情感,在这一年中所走过的,统统消失。不能带走,也无法带走,都化作记忆的碎片,在梦畔轻扣心扉,夜夜夜夜,沦陷。所以该微笑,所以该欢歌,所以该畅饮。毕竟曾经经历了,走过了,忘却了,记得了。够了,足够了。

晚上来了一些人,都是熟悉的亲戚和朋友。大家聚集在一起吃年夜饭,喝酒,叙旧。小薇陪着他们吃了一会,推说吃饱了,独自跑到了街上。雨已经停息,只留下空气中的味道,清新潮湿。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普通的牛仔裤,磨出须线,并且粘了些许的泥浆,球鞋。脖子上裹了一条浅绿色的针织围巾,是那种春天刚抽芽的嫩叶的颜色。她独自走在街道上,人已经稀少,千家万户似乎都沉浸在灯火辉煌,欢歌笑语中。只依稀看见几个闲散的人,在街道上转悠,打发着时光。

在一家杂货店的里,小薇买了一大袋烟花。去了广场。节日的广场灯火辉煌,到处挂满了熠熠生辉的霓红和喜庆的大红灯笼。听得见此起彼落的烟花爆竹声,抬头可见漫天的绚丽,在寂寞的夜空刻画出灿烂的星谱,转瞬即逝。

她来到一个隐蔽的角落,人烟稀少。一口气放完了所有的烟花。地面焦灼的碎片,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满足。看那朵朵的绚丽鲜艳在空中肆意的绽放,张扬,自傲自信的舞蹈,化做这暗夜里最美丽的玫瑰,仿佛妩媚妖娆的女人。她亦温情的仰望着天空,发出孩子似的欢畅的笑声。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的笑了,所以显得有些僵硬和迟钝,可是依然美丽,像她的烟花,一样的迷人。

这个像烟花般寂寥的女人。

放完烟花,她看着满地的破碎的纸削微笑。带着一身的惬意和轻松往家走。在之前她买烟花的杂货店门口,看见一对买烟花的情侣。男的穿着较为正式的西服,干净的擦得光亮的黑色皮鞋,一只手挽着女人的腰。而女人依附在他的怀里,轻抚着隆起的肚子,柔情无限,风情万种,她的脸上亦显出幸福的光芒,这让她非常的美丽。她朝那边走去,稍近时借着微弱的灯光,发现那女人竟是自己小学的同学。她们同桌过很久,亦是当时她最好的朋友。

她还记得她们曾经一起到山上,偷农家的果子;到河边捉螃蟹的情景。仿佛就是在昨天,一切想来都还是那么的真实。而今呢,旧时的朋友,都已经为人妻,并且就快要为人母了。事事的变迁,真的很难预料。

她逃也似的回了家。

把自己锁在狭小的屋子里,打开窗户,让明灭不清,摇曳的灯光浸透进来。钟声慢慢敲响,她闭上了眼睛,合上了手指,像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一般,向上帝许愿,向宿命许愿:我爱过的人快乐,爱过我的人快乐;认识我的人快乐,不认识我的人快乐。快乐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