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夜魅酒吧。
小白被服务生带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包厢前,他颔首道:“暗冥先生已经等了小姐两天了,小姐请。”
他说完,做了个恭请的动作,小白却踟蹰地立在了原地。他已经猜到她会来了,并且还等了她整整两天了?这个男人如此这般地放饵吸引自己上钩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此刻的自己,就如一个行走在迷宫里的小丑,每走一步都胆战心惊的,生怕走错一步,而满盘皆输。他的到来是为了牵着自己走出迷宫,还是为了精心设计另一场更为错综迷乱的局,诱惑自己陷进去,从而让自己万劫不复,再无翻身之日?
心烦意乱地推开了门,入眼的即是一张英俊得过分的侧颜,男人低着头坐在沙发上,长长纤细的睫毛在眼睑处形成了一抹淡淡的浅影,深邃而硬朗的五官被幽柔的灯光笼罩,竟是那般的迷离而诡异。
男人的面前是一张铺着黑色绒布的方桌,桌上摊放着一张又一张的塔罗牌,华丽中透着几分淡淡的引人犯罪的阴诡。
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小白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踏入了一方不属于自己的禁地。如鬼魅般黑暗撩人的禁地。
听闻声响,男人侧头,嘴角微扬:“虽然有些晚,但还是来了,小白比我想象中的要沉得住气呀!”
小白走上前去,沉沉地盯住了他那如黑琉璃般明澈的眼睛,淡淡地道:“不要和我装神弄鬼,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许隐瞒。”
“小白,不要那么没有情趣嘛!说正事之前,我们先玩个游戏如何?”
男人抬头朝她轻笑,笑得那般清浅自然,可围绕在他周身的阴郁气息却更加浓烈了。
小白退后一步:“我没有兴趣。”
他丝毫没有将她的反感放在心上,依然兴味盎然地低头,指着面前的塔罗牌:“小白喜欢哪一张?我研究这玩意儿好多年了,说不定可以帮小白算一算日后的命数,也避免少走一些弯路。”
“无聊!”
小白愤然转身,突然觉得今天来到这里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错误。
“苏市长五年前,很冤啊……”
男人突然放下了牌,端起一杯暗绿色的鸡尾酒,悠然地靠上了身后的真皮沙发,声音慵懒,可那眼底的精明狡黠却是那般刺人眼目。小白的步子顿时停了下来,她皱眉转身:“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白,我想小白够聪明,也应该听得懂,不是吗?”
“你有什么证据?”小白咬牙道。
他摇摇头,幽暗的目光朝黑色绒布上的塔罗牌微微一瞥,嘴角微扬:“是它们告诉我的。”
“疯子!”小白再次转身欲走。
“你还爱他,对吗?”他坐直了身子,慵懒的声音渐低,竟出乎意料地显出了几分认真与严肃。恍然间,似乎还有几分沉寂隐藏在这声音下,淡淡的,不为人知。
“没有。”小白转身,本能地否认了。
“回答得太快,小白,你又失策了。心理学上,过快地回答一个问题,百分之九十是为了隐藏另一种答案。我并没有指明这个‘他’到底是谁,小白又何必这么急着与之撇清关系呢?”
男人笑了,笑得天真而蛊惑,眼底却带着一股怎么也掩饰不去的戾气。
小白被他的话冻在了原地,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他到底是谁?为何自己心里的每一个小心思,每一点惶恐,每一丝尴尬与狼狈,他都可以洞悉得一清二楚,然后残忍地将之暴露出来呢?
极力控制着心底的悚然,小白淡淡地道:“请你不要自以为是了,不管你的‘他’指的是谁,答案都是一样的。事实上,这五年来我早已经练就了对任何人或事都不带丝毫感情的本事,任何一个‘他’都无法让我动心,也就更加谈不上爱恋了,所以你的问题根本就不成立。”
“哦?是吗?”
男人笑笑,慢慢地走上前来,挡在了她面前,微眯起双眼:“既然不爱他,那么刚刚小白又为何要那般不自觉地替他洗清罪名呢?我说过,苏市长五年前,很冤。能让他如此冤枉地进牢房的人,似乎除了那个‘他’,就没有别人了,不是吗?”
“你没有证据!”
他笑笑地伸手揉上了她的发,声音如夜空般轻灵:“有时候真相的揭晓并不需要证据这么冷冰冰的东西,只需要一点点感觉就好。”
“神经病。”小白拍掉了他的手,本能地想要远离那份淡淡的,属于他的危险气息。
“哈哈——”
他突然大笑起来,退后一步抱住了肩膀,表情满是戏谑:“小白知道猎人一般是怎么捕食猎物的吗?”
小白疑惑地望向他,却没有说话。
“首先他们会奉送上最为美味的佳肴吸引猎物的注意,然后在它们大快朵颐之时,从身后残忍地下手,一刀毙命,绝不留活口!”
小白忍不住退后一步,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包厢的门壁,指甲深嵌进木板:“你想说什么?”
“我想小白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意明白,对吗?”
他静静地朝她走来,步子迈得极轻,毫无侵略性地浅笑着,黑暗的影子却一点一点地将她笼罩,如牢笼般,无处可逃。
小白的背脊,陡然升起了一股薄薄的凉意。下一秒钟,他便将她困在了门壁间,那股阴冷邪肆的气息越发地撩人蛊惑了:“既然小白不愿意明白,那么就让我告诉你吧。五年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小余布下的一个局,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事实证明,这个局设得极好极聪明,因为它几乎骗过了所有人。世人皆以为苏市长是因为贪赃受贿才锒铛入狱,家破人亡的。但是没有人知道,那不过是小余为了迷惑世人而制造的假象,苏市长从头到尾都是被冤枉的,受贿一说根本就不成立。”
“怎么可能?”
小白怔怔地抬起头来:“当年反贪局查得清清楚楚的,我父亲明明是……况且就算他是被冤枉的,我是他女儿,他犯不着瞒着我啊!”
“这世间有什么不能作假?不过只是制造一个受贿的假象而已。小余大学时就已经投身于股票金融业,听说当时就做得风生水起。我想以他在金融业叱咤风云的地位,转移一两笔巨款伪装成赃款,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吧。”
“不可能……”
小白摇着头,说不清为什么,直觉告诉了她,这个男人在撒谎。可她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证据来反驳他!
“我没有必要骗你。”
他退后一步:“毕竟苏市长就待在监狱里,这整件事情的真相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你只要一问就真相大白了。我也无需撒一个马上就会被拆穿的谎,那岂不是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面前的威胁尽失,小白终于能够稍微站定身体,脚尖却不可抑制地发起凉来。她没有再说话,而是用力地大口地喘着气,却发现喉咙仿佛吞了钉子般,每一次呼吸都是噬骨的剧痛。
许久之后,她才恢复过来,抬头,目光清冷一片:“不管你说的是不是事实,我现在都不可能因为你的这些片面之词而相信你。不过也谢谢你刚刚用那段猎人与猎物之间的故事来提醒我,但我想我小白还没有傻到做了别人的猎物还尚不自知!先生,你多虑了。”
“谜中谜,计中计,小白虽够聪明,但怕就怕你太过感情用事了。小余这次从美国回来之后的表现算得上可圈可点,难道小白就没有一点点心动吗?”
“我没有!”小白急着反驳道。
他伸出手指在她面前轻晃了一下,便嗤笑起来:“小白忘了,我似乎刚刚才说过,很多时候过快的否定一个答案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真实的想法罢了,小白又失策了。”
小白眯着眼睛看着他,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厉害了,似乎每一句话都是一个套,每一个动作都是在设计,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得不让对方感到不安。等到你终于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却骤然发现,自己的领地早已被他蚕食得所剩无几了。
“我明白了。”
小白转身,不愿再和他有所纠缠:“谢谢你的提醒,我以后会小心的。至于你今天告诉我的那些‘真相’,我会在得到证实以后再做决定,已经晚了,我该回家了。”
男人斜斜地靠上了身后的吧台,嘴角噙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浅笑,声音依然如往昔般空灵低哑:“那么,就祝小白好运了。”
小白顿了一下,再无留恋地推门而出。
从夜魅回来的那天晚上,小白意外地失眠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终于还是忍不住坐起身来。脚底触着冰冷的水泥地,一步一步走向了黑暗的客厅。
她双手抱膝,蜷曲在沙发里,用力地将脸埋在了膝间。眼帘微垂,纤长的睫毛挡住了视线,隐约可见的却是那眼底的无助与彷徨……
“五年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小余设的一个局,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事实证明,这个局设得极好极聪明,因为它几乎骗过了所有人。”
“世人都以为苏市长是因为贪赃受贿才锒铛入狱,家破人亡的。但是没有人知道,那不过是小余为了迷惑世人而制造的假象,苏市长从头到尾都是被冤枉的,受贿一说根本就不成立。”
“首先他们会奉送上最为美味的佳肴吸引猎物的注意,然后在它们大快朵颐之时,从身后残忍地下手,一刀毙命,绝不留活口!”
“在它们大快朵颐之时,痛下杀手……痛下杀手……痛下杀手!”
小白突然毫无预兆地猛然一抖,身体仿佛被人意外地偷袭,打得又狠又准,疼到全身的每一处最为敏感的神经末梢都开始抽搐起来……
惨白到透明的手指开始颤抖着摸索起沙发旁的胃药来,摸索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奇怪,这药自己平时从来不乱放的,今天怎么就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黑暗中,小白茫然地抬起头来。朦胧的夜色下,她看到了几个陌生的绿色药盒交叠着放在了透明的茶几上,盒子下压着一张白色的字条。小白似乎有所意会,缓缓地将那字条抽出,男人苍劲有力的字体在黑暗中瞬间便划破了她所有的感情防线,那样快,那样狠:“你以前吃的药对身体的伤害太大了,我咨询了一下医生,给你换了这种药,你记得要好好吃,一个人的日子,要好好照顾自己。
字条飘然落地……
小白怔怔地望着那几盒药,许久之后,随即嘴角扬起了一抹清寂的笑容,淡得没有任何弧度,那般缱绻,那般苦涩。
小余,我小白会是你的下一个猎物吗?
一直到了天蒙蒙亮时,小白才有了淡淡的睡意。蜷曲着身子窝在沙发角落里的她,安静无辜得就像一个孩子。刚刚睡下没多久,电话却不适宜地响了起来,小白握住了听筒:“你好……”
“请问是小白学姐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很年轻很青涩的女声,听来却不甚熟悉,小白蹙眉道:“你是?”
“学姐你好,我是G大建筑系大二的学生——王雪儿。学姐还记得五年前我们系曾经举办过一个以房屋设计为主题的科技文化大赛吗?”
小白坐起身来,艰难地睁开眼睛:“记得,我记得我当时还交了一份作品,后来被刷下来了。”
“啊,学姐你记得就好。学姐的作品其实很棒呢,当年可能是评委一时不专心看走了眼。最近学校突然举办了一个‘往年作品回顾’的活动,将当年所有的参赛作品都给展示出来了。而某个房屋开发商在看了苏学姐的《络林小屋》后非常满意,决定买断您的这幅作品,将之做成真正的房子。”
“啊?!”
小白听完,朦胧的睡意马上便烟消云散了。她有些哭笑不得:“那种东西也会有人买吗?不是骗我的吧?”
“没有没有,我没有骗学姐。”
电话那头的声音中多了几许急切:“学姐,你赶快到学校来一趟吧,来了你就知道了。我真的没有骗你。买断费是五万块钱,大家正等着学姐你来签字呢!”
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小白无奈地道:“好,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呆愣地坐着,许久都没有消化掉刚刚电话中的信息。最近自己是走了什么****运,钱一笔一笔地来,还来得这么理所当然,挡都挡不住?难道真的是老天有眼,瞧自己前几年过得太辛苦,所以掉下几笔不义之财供自己挥霍?
随即小白又猛地摇了摇头,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什么不义之财?络林小屋——那明明是……明明是她和他,曾经拼了命想要共同守护的家。
只是情已逝,爱已淡,在错落的时光里让自己知晓了这样一个滑稽的消息,不得不说,真是一种寡淡无聊的讽刺。
日光晶莹,树木如洗,行走在属于G大特有的清新阳光下,小白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手中鼓鼓囊囊地抱着一大叠烫手的山芋,整整五万块钱,包得整整齐齐的,自己该怎么和他说呢?
络林小屋……
想起那个滑稽的粉色城堡,小白的嘴角终于有了一抹浅浅的笑意。记得那年建筑系举办那场以房屋设计为主题的科技文化大赛时,小白一眼就看中了那场比赛的冠军奖品——一个纯手工艺制作的,极其精巧的云南娃娃。
当年任性的她为了得到那个娃娃,便开始怂恿小余去参加比赛,而他却也好脾气地答应了。直到很久以后小白才知道,当年的他,为了能让她赢得比赛,彻夜攻读建筑系的教材,硬是只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学完了别人要花四年才能学会的东西。
一个星期后,一个有着粉色外表的古堡在他的手中幻化而出,他称它——络林小屋。他说,那是属于他和她的美妙世界。
络林小屋不管从外形还是内部结构来看,都是极出众的,放上展览架的第一天,就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当然评委也不例外。
但最终,他们却只拿了第二名,而失利的最主要的原因竟是,评委觉得粉色在房屋设计中显得过于轻佻了。知道比赛结果的那一天,小白很是沮丧,一个人孤独地坐在球场旁的休息区,怔怔地望着得到第一名的那个女孩灿若朝霞的眸子,那般明媚招摇,生生地刺疼了她的眼睛。
最后,是他静静地走了过来,弯腰蹲在她面前。她依然还记得那一刻他的眸子,美得仿佛渲染了那落日的余晖,淡淡地散发出一种极幽柔温暖的光芒,静静地凝视着她。那天,他对她说:“小白,将来的某一天,我会送你一座真正的古堡,用上你最爱的粉色。”
脚步声戛然而止,站在梧桐树下的小白似乎豁然开朗了。原来当年的他明知不恰当,却坚持用粉色作为络林小屋的主色调,竟只是因为她喜欢?
真是个笨蛋!
小白忍不住轻笑起来,笑着的同时,嘴角却多了几许淡淡的讽刺。时光已逝,人心亦老,残酷的现实过后,现在的她又怎么还会是那个过去的憧憬着粉色童话的小女孩呢?
自嘲地垂下眼帘,平静的心弦却浅泛了一丝淡淡的涟漪。这里一切的一切都拥有了太多属于他的气息,温柔的、阳光的、明媚的、撕心裂肺的……每一种都刺激着她敏感而柔软的神经末梢,此刻的她,只想不顾一切地逃离……
转身欲走,却在看到不远处玻璃花房里某个熟悉的身影时,骤然间便僵硬得无法移动了。
金黄的向日葵明亮耀眼得晃人眼目,那个男人安静优雅地蹲在花田里,低头轻嗅,温暖的阳光在他完美的侧颜上轻漾,专注温柔的表情仿佛可以融进清晨的第一缕晨光中。
那一幕,太过熟悉了,熟悉到与记忆中那个似曾相识的画面生生切合!情不自禁地,小白推开了花房的门,轻轻地低喃道:“小余……”
男人起身回头,硬朗到近乎冷冽的五官瞬间便击醒了恍惚中的小白。
他,竟然不是他!可是刚刚那一刻,她为何觉得他们如此相似,相似得近乎可怕?很快,小白便收起了眼底的柔软,目光变得冷漠:“简先生……”
她颔首,动作礼貌而疏离。对他的好奇也仅仅只限于他摔碎她酒的那一晚,当时的她只是惊奇于同一张面孔下为何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这好奇心让她做出了尾随他回家的意外之举。如今,时过境迁,小白对于这真相也没有最开始那么强烈的探寻欲了。不管他和那调鸡尾酒的男人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和自己无关,小白都可以无所谓。
想完这一切的小白淡然一笑,转身欲走,男人却皱眉叫住了她:“等等。”
小白侧身,表情有些愕然:“简先生有事吗?”
“你下午有空吗?”
他站起身来,轻拍了拍黑色西裤上的尘土,似有些漫不经心。
小白莫名其妙地摇摇头:“还好,没什么事。”
“那好,陪我喝下午茶吧。”他十分自然地开口道。他朝她走来,擦肩而过的瞬间,转身望向她,目光淡淡的,从中看不出任何东西。小白却越发地错愕了:“为什么?”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踪我,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那么正好我今天有空,愿意给小白一个接近我的机会。”
窘!小白瞬间如化石般地僵立在原地。
喜……喜欢他?这个总是摆着万年扑克脸,冷得像块冰似的简唯墨未免感情也太丰富点了吧?自己有哪一个行为让他错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他啊?
就因为那晚那次不成功的跟踪,抑或是今天这场错误的偶遇?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个倒追“冰山男”的女主角了吗?小白呆呆地站在原地,心想,我真是比窦娥还要冤啊。
不远处的简唯墨长身玉立于车旁,随意地将手搭上车门,淡淡地皱起眉头:“怎么还不过来?”
呼——小白感觉到全身的小宇宙都开始熊熊燃烧起来了。哟西!骄傲的男人,今天就让苏姐姐我好好教教你“自恋”两个字怎么写吧。免得你以后“王子病”再犯,牵连更多无辜的少女!
想到这里,小白便昂起头雄赳赳气昂昂地朝他走去,挺胸收腹,目光如炬,正想开口好好教育他一番时,他却先她一步,一手揽过她的腰,另一手放在她腹部轻轻一拍。
小白错愕不及,憋在腹部的气一个不小心便全吐了出来,身体也因为他的突然袭击而狼狈地朝前倾去,脚尖开始不稳起来。
“啊——”
她尖叫着,身后的他却选择在这关键时刻松手,小白无法控制地超前扑去,脸狠狠地贴到了车窗玻璃上,精致的妆容全毁了。
而此刻,罪魁祸首简唯墨却坐在了驾驶座上,拿出钥匙开锁,语气冷硬而淡淡的:“不需要紧张,你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只是无聊,想找个人吃饭。就算你表现得再好,我也不可能喜欢你的。”
一瞬间,小白贴在车窗玻璃上变成大饼的脸便扭曲变形起来,黑得惨不忍睹。
重重地拉开车门,她没好气地坐了进去,刚刚本来只是想悠然淡定地对这个“王子病”严重的男人说,抱歉,我小白对你简唯墨一点兴趣都没有,先生你想太多了。
然后在他错愕的瞬间,潇洒地转个身,云淡风轻地走掉。不过,照现在这情形来看,他的“王子病”已经非常严重,无药可医了。而他刚刚竟然敢那样子耍自己,此仇不报非女子啊!
小白气得狠狠地一跺脚,简唯墨侧头朝她瞥了一眼,似乎并不在意,语气依然是冷淡的:“想去哪里吃?”
“云尚阁。”小白咬牙切齿地道。
简唯墨怔了一下,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好。”
云尚阁。
A市十分出名的中餐厅,以“杀人不见血”著称。在里面随便点几样东西,就是寻常人家一个月的伙食费了。小白走下车,望着眼前这金灿灿的三字招牌,突然紧张得呼吸困难了。
进去简单,等会儿出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若这简唯墨不仅“王子病”严重,而且还极其重视“女权”,吃完饭要跟自己AA的话,那她就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这“血淋淋”的一餐吃下去,小白回家对着镜子,肯定会狠狠地抽自己的,糟蹋人民币的社会主义败类啊!
“怎么了?”
走到大门处的简唯墨再次顿住,凌厉的目光朝她淡淡一扫,眼底突然多了几许浅浅的、不明所以的狡黠:“你该不会不敢进去吧?”
“哈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小白马上不屑地大笑道。她再次挺胸收腹,以雄鸡姿态朝大门走去。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突然凑近,亲昵地揽住了她的肩膀,身体放低,生冷地气息由远及近。小白的身体立刻便警觉性地僵硬了,指尖一片冰凉。
察觉到了小白的变化,简唯墨笑道:“说了不用紧张的,放心吧,今天这一餐由我来请。小白就算不甘心,你还是付不起,不是吗?”
他说完,生冷地扯了扯嘴角,便再也不看她,径直朝窗边的某个位置走去。
啊!这男人,真不是一般地欠抽啊!小白全身的血液因他的话开始燃烧,沸腾起来。
很好,简唯墨,这是你惹我的,那就别怪我小白不客气了!
既然不用花钱,那么小白自然很愿意让眼前这个“冰山男”好好破费一番了。于是大手一挥,一份极致奢华丰富的菜单便送了过来,上面每一份菜的价格都高得让人瞠目结舌。
“怎么样,简先生?”
小白皮笑肉不笑地将菜单推到了他面前:“如果不够我们可以再加!”
简唯墨朝那份足够十人量的菜单淡淡地一扫,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如刀削般冷硬倨傲的五官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琉璃冷光,让人看来不免有些不寒而栗。出乎意料的是,他将那份菜单重重地合起来,语气依然冷冷的:“再加一份提拉米苏。”
小白一怔,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正好就对上了他湛蓝清冷的眸光。那眼底,幽深一片,仿佛隔了一层厚重的屏障,本能地阻止着一切不怀好意的靠近。
提拉米苏……
小白突然有些晃神。她还记得,上大学时,自己总是为了漂亮而节食不吃饭,结果每天饿得头昏眼花,脸色惨白。每当这时,小余都会担忧地劝慰她,说减肥伤身,而那时候的她却仿佛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宁死不吃。
见劝说无效,小余便不再多说。但不久后的小白便发现,每天早自习时,她总会在包里找到一块包装得很精美的提拉米苏。
浅咖色的蛋胚,融合着巧克力的馥郁浓香,入口即化,舌尖被一股温柔的甜蜜肆意地侵袭,那甜中微带的一点涩涩的感觉,彻底让小白沦陷了。
从那时起,小白便爱上了提拉米苏的味道,淡淡的甜,浅浅的涩,就如同生活一般。
尽管谁都没有说破,但小白的直觉告诉她,那是他送的。这份甜蜜的臆想让她心甘情愿地在这美妙的口感当中沉沦。整整两年,直到他离她而去。
他走了,一并带走的还有他的笑、他的温柔、他的包容,以及他的提拉米苏。
五年后的今天,当她再次看到那似曾相识的蛋糕时,竟产生了恍然如梦般的不真实感,拿着刀叉的手一动也不动,半天都没有吃下一块。
“怎么?没有胃口?”
简唯墨悠然地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语气中竟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点了这么多菜,我还以为小白胃口很好呢,真是浪费了。”
他冷冷中带着淡淡不屑的声音彻底将小白从梦境中拉了出来,她抬头瞪了他一眼,故意没有教养地嚷嚷着:“是呀,我的确很饿,真是饿死了!”
然后,小白便捋起袖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十分之不礼貌地抓住了一只大大的螃蟹,动作不雅地吃了起来。间歇还粗鲁地喝着那个传说中比金子还贵的鲍鱼汤,故意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不是说女人在喜欢的人的面前,吃饭做事总是会特别温柔谨慎吗?姐姐我如此放肆粗鲁,“冰山男”你应该懂了吧,我根本对你没意思!
让小白气结的是,简唯墨竟然看都没看她一眼,微偏着英俊的脸颊,透过玻璃窗,俯视着窗外的繁华和喧嚣。湛蓝的眸光凝结成冰,冷气蔓延,阴冷中透着几分淡淡的寂寞与萧条,那眼底的深沉,是她走不出的迷宫。小白望着此刻安静的他,竟感觉胸口有些闷,低头狠狠地吞下了一口红色的食物,立时便辣得说不出话来。
“咳咳咳……”
喉咙仿佛燃烧了般疼,脸颊因灼烫泛起了浅浅的红晕,小白为自己此刻的狼狈而愤懑。
“我就有这么好看,一直盯着不放?”
简唯墨将一杯冰水递了过来,递水的同时也不忘揶揄她一番。
该死的,小白抬头朝他瞪一眼,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极度气结下的她起身拿包就准备走。他却适时地拉住了她的手腕,站起身来,皱着眉头,语调依然很平:“你这样倔犟的女人可真不可爱,搞不清楚小余为什么会喜欢你!”
小白闻言,不怒反笑道:“这位‘王子病’严重的‘冰山’先生未免太过多管闲事了吧?我可不可爱关你屁事啊,又没让你喜欢我!”
小白愤然地想抽回手臂,他却抓得更紧了,目光凝聚在她唇边的某一点上,越加深沉。他抽出上衣口袋中的一方洁白的手帕,擦上了她的唇。
小白呆住了,一时竟忘了反应。触感极好的Pierre-cardin白手帕,配上淡淡的Cologne香水,气息温暖而不张扬。细碎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折射在他淡漠疏离的俊颜上,这情景,竟出乎意料的熟悉。
同样的手帕品牌,同样的香水气息,同样的场景,同样温柔的动作,小白竟再一次不可自抑地想起了小余!眼前的他帮她擦嘴的行为竟与记忆中那个他惯常做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其相似到让人惊悚。
为何?
小白退后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她眯着眼睛带着打量的意味地望向他。如果说小余是一块性情温润的璞玉,总是散发着淡然悠静的暖芒,那么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一块无坚不摧的铁钢,生冷强硬地拒绝一切事物的靠近。
为何,面对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自己竟总会产生分不清彼此的迷乱感?花田外那似曾相识的一瞥,面对提拉米苏时的短暂彷徨,替她擦嘴时的意外悚然,才不过短短的两个小时,自己竟三次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小余的影子!
这到底是为什么?
“林先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简唯墨突然收好手帕,嘴角随意一扬,淡淡地朝小白身后望去,目光炯炯。小白一惊,整个人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闷棍,又急又狠,疼得她完全找不到方向了。
呆呆地站在原地,缓缓地听着身后噔噔的脚步声,那般清脆,那般果决。随即,两个人影便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一个挺拔颀长;一个纤柔娇弱。尽管十分不愿意,但小白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两个人,的的确确是十分般配的。
小余客套地朝简唯墨握了握手,随即转身,笑着看向小白,语气淡漠而疏离:“原来小白也在啊。在和简先生一起吃饭吗?我和卿衣会不会打扰到了二位呢?”
此刻的小白依然处于大脑短路的状态,她不知道他在身后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更不知道他为何会携一个女人出现在这里。这一切的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了,突然到让她一时慌乱得有些手足无措。
一双有力的手臂搭上了她的肩膀,简唯墨站定在了她的身旁,他薄唇紧抿,一句话都没有说,小白却仿佛骤然间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于是她笑了,表情淡雅而自然:“是,和简先生偶然遇到了,所以约在一起吃饭,林先生要一起吗?”
小余逆光站立,温润的玉颜被深沉的阴影所遮盖,暗得让人看不清楚。唯一能洞悉的,就是那双紧盯着她肩膀的眼睛,清澈无波。听到她说话的那一刻,却仿佛被利剑所刺,层层落落地碎裂一地,那般刺眼,那般哀伤……
小白的心脏骤然一阵紧缩。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敛了目光,再抬眸时,神情已恢复了七八成,语气是刻意的轻松:“不了,我和卿衣……”
“反正也是要吃饭的,不如就一起吧,四个人吃还热闹些,小余,你说好不好?”
娇俏柔媚的女声突兀地闯进了三人之间,语气却并不令人讨厌。小白抬眸,这才注意到了小余身旁站着的美人儿。
一张古典的瓜子脸,五官干净秀雅,没有过于逼人的艳丽,甜蜜优雅间却带着一股淡淡的孤傲和宁静。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立在那里,却仿佛可以散发出一股清新的芬芳,漾进所有人的心里。
小白恍然间惊觉,原来一个人的气质比五官本身更能打动人心。
小余低头望了她一眼,踟蹰了一下,随即抬头轻笑道:“不知道简先生介不介意我和卿衣加入你们呢?”
小白的手有些发紧,侧头淡淡地瞥了一眼简唯墨。简唯墨不置可否地松开了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走到了餐桌旁:“都坐吧。”
“那就谢谢了。”
小余客气地道谢,环过卿衣的腰朝那餐桌走去。小白站在原地,望着他放在她腰间的手,胸口仿佛有一只醋罐被打破了,一时间五味杂陈。
突然,一双粗厚的大掌不容置疑地将自己的手心抓住,渐渐合拢。小白怔怔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简唯墨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旁,倨傲的侧颊坚毅冷峻,几乎是非常强势地将她拉到了桌旁坐下。
长沙发似的座椅,中间摆着一张长桌,一边坐着小白和简唯墨,另一边则做着小余和罗卿衣。一餐饭吃下来,气氛显得极其诡异和不正常。
小白一直都是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吃着,眼睑都没有抬一下,清冷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简唯墨本就是一个少话的人,此刻便显得越发的安静。
而长桌的对面,则是另一派热闹的景象。罗卿衣一直主动帮小余夹着菜,动作自然,语气亲昵,两人仿佛热恋许久的情人。
“吃这个吧,很暖胃的。”
“熏、炸的食物要少吃,不易消化。”
“这个酒太伤胃了,我去帮你换一种……”
小余拉住了她准备招服务生的手,微微地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卿衣,我……”
砰的一声.
终于,长桌对面的小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直直地站起身来,表情有些僵硬,她努力地笑了笑:“我去下洗手间。”
“我陪你去。”
小余的话冲口而出,话一出口,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住了,气氛变得越加的诡异和尴尬。
“还是我陪你去吧,今天你是我的女伴,我有义务照顾你。”
终于,身旁的简唯墨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站起身,再次抓住了小白的手,强硬地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小白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现在的局面本来就已经够混乱,够尴尬了,他为什么还要参一脚呢?
“还是我陪着去吧,小白一个女孩子去洗手间,你们这两个大男人陪着,多不方便呀。”
对面的罗卿衣欣然起身,执过小白的另一只手:“小白不会介意吧?”
动作轻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固执,话都说得如此漂亮了,小白还能拒绝吗?于是她点点头:“好。”
昨晚的那一通电话并没有对雪儿的睡眠造成多大影响。
事实上,她当时正迷迷糊糊的,只知道自己似乎惹怒了电话里的那个人。可是因为实在太累,只听他说了两句,她便握着手机睡着了。
等到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手机还搁在耳边。雪儿想了想,终究还是回拨过去,很显然号码被呼叫转移了,接听的那个女声一副公事公办的语调,“小余正在开会……”
其实她和小余身边的人都不熟,他的公司那么大,名声在外,可她一次都没踏进去过。秘书不认得她,照例询问:“请问您是哪位?”
“算了。”雪儿坐在床上想了想,“没有重要的事,你不必特意告诉他。谢谢你,再见。”
这边电话刚挂断,下一秒鲁星就打进来,告诉她:“下午的录音临时取消了,改成晚上八点。”
“为什么?”雪儿一边打开电视一边问。
“安娜也要用那个棚,我们只好让一让了。”鲁星的声音听起来硬邦邦的,这是她心情不好的征兆。
雪儿不置可否地挑起眉毛,没再说什么,只是“噢”了一声表示明白。
谁让人家是一姐,正如日中天呢?其实她倒无所谓,作为一枚小角色,吃这点儿亏根本不算什么。但就怕鲁星这回心里又会犯堵了,毕竟也曾是炙手可热的金牌经纪人,如今却不得不带她这种新人,连带着也要处处受气。
预约的工作被取消了,雪儿反倒有点儿开心。
近两周过于忙碌的工作状态令她着实感觉吃不消,可是在人前偏偏还要时刻保持精神饱满,露出一点点疲态都有可能被训斥。于是也只有回到家,卸掉厚重的妆才能在私底下看见自己青黑的眼圈。
她给自己叫了一客午饭,又趁着下午的空闲利用了一下新烤箱,照着网上下载的食谱试着烤蛋挞。
烤箱和整套工具都是搬新家的时候兰城送的。
“知道你没有厨艺,就当是个摆设吧,厨房空着也不好看。”当时兰城这样说。
蛋挞出炉,果然是失败的作品。雪儿对着那一盘焦黄的小东西看了许久,拈起一只咬了一口,心里在纳闷,明明是按照详细步骤说明做的,怎么就不成功呢?
或许,这世上真有天赋二字可言。比如说,她就没有厨艺天赋。
她会的,只是唱歌。
当初雪儿签下这家唱片公司的过程一点儿也不曲折,也根本不像许多大明星接受采访时说的那样——“是陪朋友面试,结果阴差阳错自己被录用了”。她的经历不够戏剧化,但胜在够走运。
当小白将她的录音带寄出去的时候,她根本一无所知。直到两个月后收到唱片公司的回复,小白兴高采烈地跑来找她,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走上这一条路。
“谁说我想当歌星了?”相较于小白的激动,雪儿则显得兴趣缺缺。
“歌星耶!当大明星不好吗?”小白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反问。
“但也有可能一辈子出不了头啊。”
“不去试怎么知道?你嗓子这么好,不去可惜了!”
她有点儿为难,“可是我又不爱唱歌。”
“亲爱的,你忘了自己正失业吗?现在就有一份工作摆在面前,为什么不要呢?况且还是那么风光的职业,以后可能会有很多粉丝的啊!”小白继续努力地游说,“这就是工作,目的就是为了赚钱,有什么爱不爱的!又有多少人是真正热爱自己的工作的?”
最后一句话倒是有点儿道理,而且正好击中雪儿的死穴。
对,她刚刚没了工作,而银行里的那点儿存款支撑不了多久。
“每天寄去唱片公司的自荐信和录音带那么多,你的没被直接丢进垃圾桶里,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在正式签约的当天,小白如是说。
雪儿笑笑,挽住她的手臂,“是啊是啊,你就是我的幸运女神,用一卷读书时为了好玩而录的磁带帮我找到新工作,真是万分感谢。走,我请你吃拉面去!”
她没让小白看出她内心的忐忑——进入那个圈子,直觉将会有许多不好的事情等着她。
果然,公司首先给她安排了一位名叫鲁星的经纪人。几天接触下来,雪儿只得在心中暗暗叫苦。虽说是经纪人,但这鲁星的脾气和架子似乎比明星还要大,整天板着一副冰冷的面孔,说话永远简洁明了,所以听起来多半像是在发号施令。
在鲁星这里一点儿情面都不能讲,初入行的雪儿不懂规矩,时常被骂得狗血淋头。直到某天在公司厕所里听到八卦,这才知道原来鲁星也曾经辉煌一时,巅峰时期手上同时带着几位如今歌坛最当红的男女明星。
如今却只能负责她这种级别的新人,换作谁心里都会不平衡吧。雪儿这样一想,对于鲁星平时的犀利言行也就慢慢释怀了。
所幸雪儿并不笨,平时也极努力,等到过渡期一过,互相摸清了性子,她和鲁星竟然也能和平相处了。
录音时间安排在晚上八点,雪儿提前半个小时到达现场,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玩了一会儿手机,直到助理提醒她,“时间到了。”
她抬起头,可是录音棚的灯还亮着,显然里面的人还在继续使用。
“怎么办?”助理小乔看了看手表,已经超时七分钟了。
“再等等吧。”雪儿反过来安抚她。
这一等便又是半个小时。等到安娜终于出来,雪儿这才收起手机站起身。香风从身侧飘过,大明星戴着墨镜,和平时镜头前笑靥如花的亲切模样判若两人,被几个助理保镖簇拥着,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经过、离开。
小乔似乎不服气,又似乎有些羡慕,眼巴巴地望着一群人离去的背影。雪儿见了好笑,忍不住拿歌词本拍了拍她的手臂,“走啦!”
小乔回过神,笑嘻嘻地问:“小舒姐,你什么时候也像她一样?”
“不知道。”
“等咱们也红了,就不用再处处受欺负了。”
雪儿停下来微笑着说:“怎么,觉得委屈了?”
“总有一点儿吧。”小乔抿了抿嘴唇,目光诚恳,“小舒姐你唱歌这么好听,我感觉比安娜还好,不红都没道理呀!”
“多谢赞美。”雪儿仍然笑着,心里却想,大不了不干了,反正她的兴趣也不在这里。何必与人争得头破血流,还要冒着被“潜规则”的风险呢?
录完音已是深夜,坐上车雪儿取出手机一看,既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短信。
当然,小余是从来不会发短信的。他的私生活可谓丰富多彩,每天每夜都充斥着夜香鬓影温香软玉,但在某些方面却又简单得可怕。
比如说,任何事情他都习惯用一通电话来解决,哪怕他和对方只需要说一句话。曾经有几次见她捧着手机发短信,他会质疑,“你这样不嫌麻烦?”
“活动拇指可以锻炼大脑。”她和他相反,认为收发短信是一种乐趣。
而自从昨夜之后,他连电话都不给她打了。
其实对此她倒一点儿也不吃惊,她知道他生气了。
小余裁的脾气如何,恐怕她是这世上少数深有体会的人之一。昨天要见面的要求被她拒绝,然后她又在他怒火中烧的关键时刻睡着了,以小余那样骄傲自大的性格,倘若还会主动联系她,那才叫做天方夜谭。
计程车趁着夜色在别墅区门口停下来。雪儿拉了拉帽子,小跑着冲到红色的独栋别墅前,上前去按门铃,足足坚持了五分钟,显然一副不进门不罢休的架势。
最后终于有人来开门。
她双手插在运动衣的兜里,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眨眨眼睛说:“你在家呀。”
面前的男人不搭腔,目光冷淡地在她脸上扫了一圈。
“好冷啊,进去再说……”也不等对方同意,她便用肩膀顶住门板,仗着自己身形纤瘦硬是挤了进去。
室内暖气充足,就连地板上都是温热的。
雪儿踢掉鞋子,又把外套脱了,然后才笑意盎然地问:“谁惹你不高兴了?”
其实小余只穿着休闲的单衣单裤,头发有些微的凌乱,但完全不显得邋遢,反倒有一种风流不羁的雅致。他神情慵懒地瞟了她一眼,兀自坐进沙发里,架起两条长腿,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过来。”
雪儿果然依言走过去,这个时候的她与昨晚迥然不同,是十足乖巧的。
谁知屁股刚挨到沙发,她的脖子便被小余勾住,一把搂了过去。
他毫不怜香惜玉,她吃痛,微微唤了声:“哎哟……”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过去。
小余的胸膛结实温暖,只隔着一层棉质衣料,她的脸紧贴着他,仿佛可以感受到胸腔下那强而有力的跳动。
“你到底什么意思,嗯?”英俊的男人明显不悦,拖长的尾音里带着一点点危险的味道,手指不轻不重地在那张未施脂粉的脸颊上来回划弄。
“什么什么意思啊?”雪儿颇为费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动着无辜的光。
只见小余不讲话,只是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她这才识实务地解释说:“最近真的太累了,每天都不够睡。”
或许是角度和灯光的问题,那双眼睛下面的青色显露无遗。看样子是真的累,连带着皮肤状态也不好了,向来光滑的额角冒出两粒浅红色的痘痘。
小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既然这么辛苦,不如离开那里。”
“那可不行。”雪儿趁机换了个姿势,努力使自己的身体不那么扭曲,然而还是没能脱离掌控。
“为什么?”
“我想出名啊。”她第一百零一次地抛出相同的答案。
“假话。”小余哂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拆穿她,却也不再追问。
其实每次都是这样,这个话题谈过不止一次,但从来没有深入过。她偶尔会在他的面前抱怨工作辛苦,而他也会好心地提出建议,却并不坚持。明知道她的理由是假的,拆穿归拆穿,可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好奇真正的答案是什么。
就像听说她累,他并不会真的心疼一样。
她和他之间,或许本来就不应该涉及这些纯私人的感受,比如独自的喜悦和悲伤,又比如一个人的轻松和痛苦。
他们的关系从开始到现在似乎只被一种东西维持着。更确切地来说,应该是被某种有趣的运动维系着。
这一夜,雪儿为昨天的嚣张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小余的体力好得惊人,但她并不相信这是他几周以来清心寡欲养精蓄锐的结果。相反,她发觉他的花样比上一次见面时还要多,极有可能是从别处开发累积得来的。
但她不怎么在乎这些。
早在最初在一起的时候,彼此之间就已经建立起了某种不可言喻的默契。她是他的情人,却不是唯一的那一个;他是她闲暇解闷的对象,而她也绝对不可能爱上他。
既然不存在爱情,自然就不会产生可怕的占有欲。
雪儿只知道,自己愿意与小余维持这样的关系,全因为他是天生的情场高手。
上天从来都是不公平的,所以才会给予某些人太多的优势。
比如眼前这个男人。
他英俊桀骜,生性风流不羁,懂得如何哄人开心,但又不会过度纵容……他有足够的资本,可以满足你许多无理的要求,但你永远不会误以为他是任由旁人予取予求的角色。相反,在他的身上,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强势,某些时候甚至强势到近乎专制。
这些听起来很矛盾,但也正是这样的矛盾气质,使得多数女人欲罢不能。
在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雪儿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令她满意的情人,在任何方面都无可挑剔。作为一个成年女性,在单调的生活里加入这么一个角色,对她来讲并没有任何坏处。于是她就这样和他不痛不痒地继续了下去,直到现在。
第二天早上难得出了太阳,穿过薄雾的光线从遥远的云端照射过来,温和得犹如浅金色的流沙,在清冷的空气中细碎转动。
雪儿懒懒地蜷在床上连手指都不愿动一下。她醒来有一会儿了,小余却还站在阳台上打电话。这样冷的天气,他居然只披了一件晨袍,身姿挺拔地背对着她,整个人都陷在朦胧的雾气中。
因为隔着一层玻璃门,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可以想象出他的语气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他向来都有起床气,也不晓得今天是谁不知死活,这么早就来自找晦气。
最后看他终于收了手机,她才翻了个身,将自己从头到脚重新埋进被子里。
小余刚将电话那头的下属训了一顿,转过头便看见床上隆起的那一块。他走过去,脚步并没有刻意放轻,可是手伸到枕边,到底还是停了停。
他轻巧地将被子掀开一点儿,只看见雪儿背对着他,双眼紧闭睡得正熟。她的头发长且浓密,最近又烫成了波浪卷,此刻凌乱地铺散开来,衬得脸蛋和裸露的肩背越发白皙通透。
小余弯下腰去,先用自己冰凉的嘴唇碰了碰那光滑细腻的肌肤,然后一声不响,不由分说地一口咬下去。
“……哎!”雪儿吃痛,忍不住瑟缩着叫出来。
小余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说:“让你装睡。”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雪儿嘟囔了一声,睁开惺忪的眼瞟向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低哑的诱惑,“要不要陪我再睡一会儿?”
小余反倒不急,他就着床沿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陪你有什么好处?”
雪儿的眼睛早已重新闭上,听他这样问,她只是微微一愣,继而便抿着嘴唇哼道:“干吗告诉你!”
虽是这样说,但她的脸上带着娇笑,浓密的睫毛如同两把小刷子,轻轻颤动,一下一下竟像是挠在小余的心头,麻麻痒痒的,让他的神思都微微停滞。
其实他很早就发现自己喜欢雪儿晨起时的样子。有一点儿迷糊,又有几分娇媚,尤其是在半睡半醒之间与他调笑的时候,那样清纯的脸上却经常透出极致诱惑的气息。每当这时候,床上躺着的仿佛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只他豢养着的小动物,而且,是一只精明灵动的小狐狸。
雪儿半蜷着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突然没了动静,这才奇怪地睁开眼睛去看。结果正好对上小余莫名专注的视线,她呆了一下,问:“你在看什么?”
“看你。”小余表情轻佻地俯下身体,紧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引得雪儿再次抿起嘴角笑骂:“流氓。”
“我看你就喜欢流氓。”小余低笑着扯下晨袍,修长健硕的身体覆上去,轻而易举地将身下的人压制住,顺利开始新一轮的床上运动。
等到正式起床已经过了中午,由于这里没有保留她的衣物,雪儿只能穿着男式衬衣在屋里走动。
她好奇地问:“你今天没有事做?”
小余点了根烟,坐在沙发上翻杂志,头也不抬地反问:“你呢?”
“单曲终于录完了,可以休息两天。午饭吃什么?”
“你决定吧。”
雪儿低头去翻手机里的电话簿,“……小余,附近送餐酒店的电话是多少?太久没用,都忘记了。”
“打去查号台问。”沙发上的男人声调平淡,显然没兴趣帮她。
其实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共同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次数却极少。她不搭他的车,也尽量不和他外出吃饭。
有一回小余似乎是喝多了,深夜直接去了她的住处,仿佛是不满,他倒在床上,皱着眉头看了她良久,忽然问:“……你就这么希望和我划清界限?”
她也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醉了,因为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忽然挑起唇角,笑了笑,“地下情很刺激是吗?……雪儿,你的表现十分合格。”
这样喜怒无常,她却无法认真计较,因为他很快就在她的床上睡着了。
最后雪儿从手机里找到一家西餐厅的电话,打过去,要了一客芝士焗饭,然后回头问小余:“你吃什么?”
小余扫了她一眼,“你拿主意。”
雪儿心中有些奇怪,她对他的喜好实在了解不多,只能替他做主点了一份海鲜炒饭。挂掉电话,她才发现小余不知何时早已丢开杂志,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怎么了?”
“没什么。”小余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目光扫过男式衬衣下那两条光洁修长的腿,“我回房间打个电话。你,等下把衣服穿好才可以去开门。”
结果等到午餐送过来,他却连坐都没有坐下,只轻飘飘地瞟了一眼便宣布道:“我对海鲜过敏。”
雪儿拿着银匙不由得愣住,那他刚才为什么不说?
而他仿佛看出她的心思,微微扬起眉梢,表情里带着调侃,又似乎还有几分嘲讽,笑了一声说:“看来你对我真是一无所知。”
这叫什么话?
雪儿忍不住困惑地皱起眉,撇开身份关系不谈,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次数原本也不多。而他现在却好像是在指责她?
小余居高临下,讲话的同时因为轻微俯身的动作而气息迫近,那双深黑的眼眸眯起来,仿佛对她的表现真有些不满。
而她亦不甘示弱,停了片刻便半笑着反问道:“有那个必要吗?”
话音落下,她明显感觉到室内的空气被短暂的沉寂充斥了。
其实小余的神色在她的眼中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她不太确定他此刻心里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的反诘是否触犯到了这位心高气傲的男人。
没人会这样跟他讲话吧?雪儿直觉猜测自己应该是个异类。但她向来底气够足,只因为她并不亏欠他什么,甚至连一块钱都没有伸手拿过他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单纯,没有牵扯到利益或感情,所以无须小心翼翼地伺候对方。
不过,很显然她刚才的揣测是多余的,小余并没有因为她的实话实说而动怒,那英俊的眉眼之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只见他点了点头,淡笑着赞成,“你说得很对。”语调轻缓,目光再度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便轻描淡写地移开了。
其实有的时候,他笑起来比生气更加可怕。雪儿无意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于是好心地提议,“要不,我的这份和你换吧。”
“不用了。”小余从茶几上捞起车钥匙,冷淡地交代,“正好我还有事要出去,你慢慢吃。我们改天再联系。”
“哦,那好吧。”雪儿并无太多异议。这时候走了倒好,刚才已经有了不愉快的先兆,再相处下去很有可能最后不欢而散。趁着主人走出大门之前,她又补充道,“我离开的时候会帮你把门锁好的。”
“多谢。”俊挺的背影半秒没停,步履从容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上了车,小余拨通叶永昭的电话。
对方那里似乎热闹非常,只的叶永昭嚷道:“我们都在一块儿喝酒呢,赶紧来……你小子,刚才还说有事出不来,怎么这会儿又有时间了?”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到了再说。”小余丢开手机,车子在油门轰响中迅速离开了住处。
推门而入的时候,叶永昭正在给旁边的新女伴布菜。他在这个朋友圈子里是出了名的细心体贴,出手又阔绰,所以即便最后分了手,每一任前女友都会对他念念不忘,从没听谁有过半句怨恨的言辞。
小余与他认识十几年,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此时环顾了一下包厢环境,笑着说:“品味见长啊。这装修风格还不错,你把设计公司的电话给我,改天酒店翻新,也省得我再去找别人。”
“没问题。”叶永昭笑眯眯地给他倒满酒,“这是昨晚从我家老头儿酒柜里拿的,好东西。”
因为小余的加入,包厢里的气氛更显热闹。
液晶背投里正播着广告,席间有人发表评论,“这妞长得真不赖。”
是安娜在给某香港珠宝做代言,镜头前的她姿态优雅,笑容甜美得犹如芭比娃娃。
叶永昭看了一眼,像是忽然想起来,“我有个哥们儿和她关系不错。你们谁有兴趣,改天让他把她约出来,大家一起吃个饭呗!”
先前那人乐道:“好啊。”
结果另一个人接腔,“就怕是大明星,架子也大,轻易不肯出来吧。”可是立刻就被旁人反驳了,“得了,你也把这些人想得太清高。有钱还怕她不来?香港那么多女明星,不都明码标价吗,陪吃一顿饭给多少。这年头,进入这个圈子的多半是为了名和利。所谓的架子,估计也就是摆给那些粉丝们看看的……”
桌上本就男多女少,闲来无事,这一讨论犹如石子投入湖水中,话题纷纷转移到这上面来。
大家谈得热烈,唯有小余一言不发。安娜的那条广告早已结束,都说她漂亮,可小余平日并不怎么关注这些,所以广告一过,他连这个当红女星的长相都不记得了。其实他对娱乐圈并没有特别的喜恶,但或许出于巧合,所有自己熟识的女人当中,只有雪儿是这个行业的。
想起那个女人,他的眼中忽然浮现出几分讥诮来。不知道应该说她单纯,抑或是太有心机——维持了近一年的地下关系,她似乎害怕被别人知道,总是不遗余力地在公开场合同他划清界限。
她也从不接受来自于他的任何馈赠,仿佛嫌他的钱是脏的。
当然,他知道她其实并不讨厌钱,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可是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明明很需要钱,但在他面前却绝口不提半个字。这不合常理,这与他接触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可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忍不住去揣测她的心态和动机。
包括,她对他的态度。
这个时而乖巧时而冷漠的女人,将若即若离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得相当好。所以他一边暗暗观察她,一边又不得不承认,生活里有了她,不失为一项新鲜的乐趣。
而且,这项乐趣只属于他一个人,就连叶永昭这样的发小死党,都不知道雪儿的存在。就像是小时候得到一件十分有趣的玩具,于是私藏起来,虽然少了分享的快乐,但同时却又有着另一种隐秘的喜悦。
雪儿从别墅里出来,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拦到车。逼近零度的冷空气让她有点儿怀念早晨窝在被子里的感觉,那时候不单有暖气,还有小余的体温。
坐进车里,她觉得头有些痛,或许是吹风吹的,抑或是别的原因。最近,她与小余之间的摩擦好像比以前多了,不算今天和前天晚上的,再上一次见面,他们也是因为一点儿小事而闹得不太愉快,然后她忙着要录单曲,正好以此为借口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面。
其实在不见面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想起他,尤其半夜醒来,竟会错觉有人从背后抱着自己一同入眠,可是手伸过去,触到的只是另一半冰凉的床榻。
昨晚却不同。
她凌晨起来想喝水,结果一回身,借着微弱的夜光恰好看到小余的脸。他面向着她睡得很熟,仍是她所熟悉的眉眼,那张薄唇仍旧微抿着,可是神情是那样的安宁平静,有别于平日里的飞扬跋扈或者冷峻犀利。
她半坐半跪在床边,一时也忘了去倒水,只是看着他,心中莫名被牵动了一下。
仿佛是久违的场景,可正是因为隔得太久远,让她几乎已经忘了那个最初记忆中的小余是什么样子的。
而事实上,自从她第一次和他上床之后,自从明确定位了二人的关系之后,那些曾经关于他的记忆就像是借着雾气写在玻璃窗上的字,随着分秒的流逝,印迹也在淡化,到了现在,早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他如今的模样,是他常有的玩世不恭的神情,和那双又黑又深、让人永远无法看穿其真实情绪的眼睛。
记忆中的,和现实里的,究竟哪个小余才是真实的?其实雪儿已经很久没有去想这个问题了,反正说好听一点儿,他们是地下情,倘若说得不好听,恐怕他们连情人关系都算不上。
晚上吃饭见到小白,被问及新歌一事,“什么时候能在电台听到你的歌?”
“过段时间吧,还要等后期制作。”
“会不会有点儿兴奋?这次的词曲作者好像还挺有名的吧,看来你们公司对你还蛮用心的。”
“还好。”雪儿没兴趣多谈,绕过这个话题随便扯了点儿别的,又问小白,“上次相亲见面的对象怎么样?”
“别提了。我最近不是忙吗,他隔两分钟就发条短信过来,我哪里有空条条都去回复?结果让人家误以为我摆高姿态,反正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呗。”
“最近在忙什么?”
“我们公司刚接了一个珠宝品牌新品发布会的策划工作,我负责现场布置和协调。对了,到时候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就在下周。我们公司有嘉宾名额,帮你弄个好位置应该没问题的。”
原本只是跟着小白去凑个热闹,结果雪儿没想到,竟会在发布会结束之后碰见小余。
他的身边跟着一群人,如众星捧月般恰好迎面走过来,不可能假装看不到。况且,他确实醒目,就连最简单的西装衬衣,也能被他穿得这样好看,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堂里,可谓真正的天之骄子,玉树临风。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
目光在她的身上扫过一圈之后,最终停留在了她的脸上,定格两秒,沉稳平静,没有半点儿讶异。而她迎着他看过去,却在那双眼睛里隐约看见了某种异样的光芒,仿佛是在迅速思索着什么,又仿佛动了戏谑的念头,随后,那道光微微一闪就消逝不见了。
雪儿心里咯噔一下,立刻产生不好的预感。她宁愿怀疑是头顶的灯光在作祟,也不想去猜想小余此刻在打什么主意。
所幸这个时候有人上前与小余攀谈,暂时将他阻了阻。雪儿淡然地收回视线,脚步未停地向大门口走去。
今天这种情况,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碰上。她处理起来没有多少经验,只想着装做不认识迅速离开就好。可是等她堪堪经过那些人身边的时候,那位众人之中的焦点人物却突然舍弃了交谈的对象,转头瞥向她,仿佛不经意地开腔,“这位小姐我看着似乎十分眼熟。”
一句话成功地阻止了雪儿的步伐,她本能地一怔,却听见对方又慢悠悠地问:“胡总监,她是您邀请的嘉宾?不妨替我介绍一下。”
一时之间,几乎周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似乎比头顶那无数的射灯还要灼人,雪儿只觉得进退两难。而那位胡总监正是方才前来迎接小余的人,想必也是发布会的举办方,此时他朝她看了又看,脸上没露什么痕迹,只是笑着回答:“具体负责嘉宾名单的不是我。”他上前两步,朝雪儿伸出右手,客气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珠宝集团的营销总监。请问小姐贵姓?”
雪儿无法,只能与他相握,硬着头皮介绍自己,“我姓舒,雪儿。”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对方终于露出些许茫然。
雪儿只是哭笑不得,正在考虑要不要解释一下自己是如何拿到入场券的,结果这场好戏的始作俑者却再度适时地开口,“原来是雪儿。”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恍然,他看着她,狭长的眼角微微眯起来,蓄了一点儿笑意,“上周我们一起吃过饭,当时还有陈总。”
她根本不认识什么陈总。雪儿瞪着眼前的男人,十分怀疑所谓陈总也只是他随口捏造出来的人物。而上周,她和他只吃过一次饭,地点分明就在他的别墅里。
可是既然小余这样说了,旁人自然不会有疑心。于是胡总监以主人的身份客气地问:“酒会才刚开始,雪儿这就要走了吗?”
雪儿有些尴尬地冲他笑了笑,这样不礼貌的行为,当着主办方的面,她实在没办法理直气壮地承认。
小余亦是笑,却是对着她,“正好我今天没带女伴,既然这么巧,不知道雪儿愿不愿意赏脸和我一道进去呢?”
再一次,他成功地令雪儿成为旁人注视的对象。他们都在等着她的回应,因为小余在等,而小余不举步,他们全都无法进场。
最后,雪儿暗自吸了口气,缓缓地点点头,看着小余几乎一字一顿地说:“我很荣幸。”
酒会上宾客云集,多半是企业家、公司老总和时尚界明星之类的人物。因为很少出席这种场合,雪儿不知道说些什么,干脆保持沉默,只是听着小余说。
她是他的女伴,于是理应紧跟在他身边。
原来他这样会交际。她站在他身旁,不动声色地看他与不同的人谈笑风生,说着各式各样的话题。
其实她有些吃惊。
难道这就是他的另一面?从容,圆滑,脸上永远带着轻淡的笑容,可是眼神里却有不一样的东西,近似于内敛的锋芒,让人不能逼视。
她这才知道,收起平时的玩世不恭和慵懒,他的身上仿佛会产生强大的气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这样的小余对她来讲,近乎完全陌生。
“在想什么?”忽然耳边传来略微低沉的声音,她回过神,皱着眉侧过头去反问:“你到底想干吗?”
她的语气不好,可是小余似乎并不在意。
她怀疑道:“你是不是故意耍我?”
“那样对我有什么好处?”他无辜地扬眉。
“我哪知道!可是显然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她看着这个热闹奢华的环境,不想再陪着他玩下去。正准备转身离开,她的手腕却被一把扣住。
“不要动手动脚,让别人看见不好。”她几乎气急败坏地低吼,可是挣脱不开,幸好附近没有旁人。
结果这一回,小余终于沉下脸来,盯着她看了半晌,却怒极反笑,“跟我在一起让你觉得丢人吗?”
她怔了怔,说:“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我也不懂,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我小余做事不需要遮遮掩掩。如果今天不是我叫住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装做不认识我,一走了之?”他冷笑一下,眸光冰凉清冽,“或许刚开始我会觉得这个游戏有意思,但是时间久了我玩腻了。”
他很少这样跟她发脾气,更何况是在这种场合。雪儿已经感觉到有人注视过来,她不想成为明天八卦话题的女主角,而且她刚才发现安娜正在宴会厅的另一头。
她顿了顿,只好说:“有话我们去外面谈,好不好?”
或许是因为她的语气软下来,小余看了看她,也不再多言,只是拉住她的手直接往外走。
他的车就停在门口,她本能地迟疑了一下,结果他二话不说拉开车门,半强迫地将她塞了进去。
因为没有点火,车内冰冷,连光都没有,只能借着外面的路灯,她看着他毫无表情的半边侧脸,心想,这回他是真的动了怒。
可是,为什么?
“如果我今天的做法刺激到了你周大少爷的自尊心,那么我表示抱歉。”最终还是她率先开口说,然后便转开了视线,一双眼睛直视着车子前方白色大理石雕刻的巨大喷泉,仿佛有点儿出神,但语速未减,继续道,“可是我们很早之前就协议过的,不会把这段关系公开,不是吗?”
她的语气很平静,说完之后等了片刻,才听见小余冷冷地问:“现在这样,你能得到什么?”
雪儿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答案早已了然于胸。
“轻松自在。”她说,“大家在一起开心,不用受到外界的影响,也没有负担和压力,这样对我来讲再好不过了。”
“是吗?”小余的眼角仿佛盛着一丝嘲讽,睨着她,“难道你没有想过,对现在的关系做一些变动,或许你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能有什么好处?”脑筋转得飞快,她笑着回应他,“让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女人,对我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只是为了得到某些人的羡慕吗?”她毫不客气地摇摇头,忍不住哂笑道,“可是我却一点儿也不认为这值得被羡慕。我不想被别人看做是你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哪怕事实确实如此,我也不愿意被人这样看。”
她伸手去拉车门,“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等。”在她即将跨出去的时候,身后的声音叫住了她。
驾驶座那侧的车窗降了下来,昏暗中火苗轻轻一闪。
小余点燃了一支烟,却并没有抽,只放在嘴唇边含了一会儿又拿下来,夹着烟的那只手横在车窗外,由着青白的烟雾袅袅飘开。
他只是看着她,眼神里头一次有了某种复杂的色彩。
他交往过的女人不算少,有比她漂亮的,更有比她温柔体贴的,但是从没有谁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
此时她坐在那里,细致清秀的眉眼显得格外平静,似乎在等待他开口,但是并不急切焦虑,甚至完全不担心自己的观点是否会让对方难堪。
他仔细地将她的眼睛、鼻子、嘴巴通通审视了一遍,陡然间却有些恍惚。
她和当年相比,显然已经有些不大一样了。可是到底哪里发生了变化,一时之间他也说不出来。
不过至少有一点小余倒是可以肯定的。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说:“既然这样,只要你喜欢,我不介意继续维持现状。”昏暗中,他好像又恢复了平日惯有的神态,声音不再冷肃,而是漫不经心地宣布答案。
雪儿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微微松了口气,说了声“谢谢”。
然而,直到两人分开几个小时之后,她躺在家中的浴缸里,才突然开始意识到,最差的结局不过分手罢了,可为什么自己竟然还会紧张他的决定?
隔天在公司遇见安娜的时候,雪儿本不欲与她打招呼,结果反倒是这位当红大明星纡尊降贵,反常地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早上好。”雪儿只好露出笑脸。
可是安娜不做声,抑或根本不愿和她讲话,只是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里隐约带着轻蔑和得意。
雪儿只是觉得奇怪,一时没来得及多想,助理小乔正好从旁边办公室探出头来,招呼她说:“小舒姐,鲁星姐找。”
鲁星是个三十五岁的女强人,任何时候都保持着旺盛的精力和严谨的态度。她在办公桌后看了雪儿一眼,便问:“昨晚是怎么回事?”
雪儿不解。
“你去参加珠宝品牌的发布会,怎么没有事先告知我?”
“……可是,我不知道……”雪儿有点儿吃惊,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鲁星打断,“和公司签订的合同你没仔细看过吗?条款上清楚地规定着,艺人出席任何公开场合的活动,尤其是会有媒体到场的场合,都必须经过公司的批准。”见雪儿哑然,鲁星顿了顿,才撑着额头说,“你昨天的举动,会令我很难做。”
语气虽然严厉,但她其实并没有责骂雪儿的意思。相处这么久,她知道雪儿没什么心机,想必这次也是一时疏忽。毕竟还是个新人,许多明里暗里的规则都不是太懂,所以才会被某些人抓住把柄,不失时机地去老板那里告上一状。
见鲁星似乎真的头疼的样子,雪儿着实感到有些抱歉,抿了抿嘴唇,问:“那现在怎么办?”
鲁星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草草地摆了摆手,“下次注意点儿。”意思是这回就不追究了。
雪儿嘻嘻一笑,“谢谢。”又说,“其实不红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昨天完全没有媒体认识我,所以不用担心我会给公司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你还敢说。”鲁星瞪了她一眼,“今晚城市星空电台会在《新歌分享秀》栏目里播你的第一支单曲,有空的话可以去听一下。公司还是很看好你的,接下来会在各大电台、电视台的音乐节目里打榜,我期待你能有上佳表现。”
城市星空是C市最著名的音乐类电台,雪儿还记得当年在寄宿制中学念书,宿舍里一群女孩子就是靠着这档栏目度过无数个夜晚。
她通知了小白,结果小白比她还要兴奋,早早地就拎了一大袋零食和饮料,准备晚上和她一起享用。
“你的歌在什么时段播?”调好了频道,小白迫不及待地问。
“不知道。”雪儿兀自低头修指甲。
“告诉兰城那小子没有?早知道叫他一起来了,三个人还可以凑着玩两局斗地主。”
“他去日本出差。”
“咦,难道朋友圈中,你只通知了我吗?还有没有人知道今晚的事?”
雪儿想了想,“好像没有了。”
结果正说着,手机响起来。
“那天你在我家,有没有看见一支黑色钢笔?”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得极具磁性,慢悠悠地传过来。
她觉得疑惑,但还是说:“没有。”
“那么,手表呢?我记得放在茶几上,后来也找不到了。”
奇怪,这些事为什么要来问她?自从那天过后,她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去过他家了。
她皱了皱眉,建议道:“或许你该去问问钟点工。”
小白在一旁敏感地投来关注的一瞥,她轻轻咳了声,仿佛有点儿做贼心虚,“如果没别的事,我挂了。”
“急什么?”偏偏小余不肯轻易放过她,声音里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这个时间点上,难道赶着去约会?”
她不想让小白知道小余的存在,只好咬起牙站起身快速躲进卧室里,压低了嗓音说:“没有。你今晚是不是很闲?”
“你怎么知道?”
“换作平时你哪里会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只安静了一秒钟,紧接着便传来真真切切的笑声,听起来小余的心情似乎不错,“难道你是在怪我平时忽略你了?”
“绝对没有。”
电台节目即将开始,小白在外面催,雪儿几乎快要抓狂,没好气地问:“你到底想要干吗?”
“旁边似乎还有别人?”
“对,一个朋友来家里玩。”她也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要解释给他听,一心只想着快点儿打发了他,于是索性告诉他,“等一会儿我的新歌会在电台里播,现在实在没空跟你讲。”
“哪个台?”停顿了一下,小余问。
“城市星空。就这样了,拜拜。”她二话不说挂掉电话,这才吁了口气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