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认识谢庭了。在第二次的老乡聚会上,我们一起在外面野餐,我发现了他陌生的样子,就问身边的一个女老乡:“他也是我们老乡吗?”女老乡说:“你是说那个帅帅的男孩子吗?他叫谢庭,他不是我们老乡。”“那他怎么到我们这里来了?”“他呀,和我们会长是铁哥们,就经常参加我们的活动。”八成是想蹭一顿饭,我想。我有些讨厌他了。
谢庭可没让我的讨厌维持一顿饭的功夫。他很勤快,忙着捡柴,捡好柴后又烧火,等到看煮菜的那个女生实在是手生,他就夺过铲来,熟稔地炒起菜来。看到他麻利的样子,我们这帮女生躲在一边窃窃私语,说以后谁能嫁给他是幸福。
聚会几次后,我就和谢庭熟悉了。真正让我们打成一片的是那次烤红薯。那天下午,从校外赶回学校上课的路上碰上了他,他拦住我问我有什么急事,我说上课迟到了。他说,反正是迟到了,不如出去玩玩。他就把我带我到学校后面的田地去玩。我们看到了一片畦地里的红薯,我说如果能弄个出来一定很好吃。他就去找了一根棍子,然后蹲在地上掘起来。掘了十来分钟,弄了两个出来,每一个都有半斤。我们寻了些柴,把红薯烤了吃。那红薯的味道真的太好了,我欢快地吃着,跟谢庭开着玩笑。我看到自己的手上有些灰,在他开我的玩笑的时候,就顺手抹到他脸上去了,然后看着他黑黑的脸我放声大笑。他当然也不饶我,把我的脸也涂成了“包公”。就这样,我们成了“哥们”,虽然我们性别不同,但我们整天在一起吃喝玩乐,亲密得没有距离。
我是学中文的,经常写些俗不可耐的文章拿到小报小刊上去卖钱。每次,收到百十元的钞票,我都把谢庭约到馆子里搓一顿。谢庭疑惑地瞪着报纸上“林诗音”和“林诗音”下面的“豆腐块”问:“这也可以卖钱?”为什么不能?笨!我就卖弄地从网络讲起,讲到SOHO族,讲到网络写手,讲到自由撰稿人。引得谢庭伸长脖子,迷茫的眼睛睁得老大。我打住话题,突然问谢庭:“日语里‘你好’怎么说?” 其实,我内心里是想问“日语里,‘我爱你’怎么说?”,但是我问不出口。谢庭默不作声了。每次他都这样子。
谢庭是日语系的高材生,他的名字和照片经常出现在日语系的橱窗里。不过,在我眼里他却一文不值。他会说日语吗?为什么我每次要他说的时候,他却一句日语都说不出来呢?我恼怒地问他:“是你不会说日语还是不值得对我说?”谢庭歉意地对我笑。我就说:“你这么害羞还学什么语言?”谢庭沉默了很久,才说:“我学日语是为了出国。”出国?好端端的出什么国?“我的父母都在日本做生意,我迟早要去那里的。”
我的心突然变冰凉。我不想要他出国,因为我喜欢他。虽然表面上我一直在努力地维持着“哥们”的关系,但我无法否认自己的感情。我可以骗谢庭,但我不能骗自己的心。
看我沉默不语的样子,谢庭问我在想什么,我不理他,他就胡乱地猜,是不是想家了,是不是看中哪位帅哥了,是不是被帅哥当掉了。逗得我火冒三丈,张口就是“死啦死啦地”、“良心大大地坏”,把日语当作他来随意地糟蹋。
谢庭没想到,我竟然会说“中国日语”,而且是专门用来骂他。他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元旦节的晚上,我一个人在校园游荡,低头没注意就碰到一个人,抬起头想说声“对不起”,却发现是谢庭。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问:“你今天晚上也没有活动呀?”他这话就是告诉我他今天晚上很无聊。我说是的,他就叫我跟他去跳舞。
跳舞?他会跳舞吗?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来没跳过舞耶。他也不会唱歌,文艺活动好像都不爱好,要归类我就把他归到“书呆子”里去的。他却约我跳舞了!我大大地惊奇,本来不想在今天晚上到舞厅凑热闹的,现在也想看他的笑话了。我急急地就把他往舞厅拖。
没想到,他的舞跳得很棒,自由洒脱、姿势优美,倒是我因为隔了一阵子没跳有些生疏了,还要他带着。握着他的手,被他搂着,看着他的笑脸,我好想化此刻为天长地久。
零点钟声敲响之前,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大家看着墙壁上的钟,一起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在新年最初的那一刻到来之际,大部分的人都在欢呼拥抱。我希望谢庭能抱住我,给我温暖的胸膛,不过他只是牵着我的手,微醉地望着我。我把另一只手放在胸前,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了个愿。待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问我许了个什么愿望,我说“不告诉你”。他不说话了,我又主动告诉他说:“我在为你祈福,祝你平安、快乐。”谢庭的脸扭曲了一下,很难过的样子。
我们一起走出舞厅,他把我送到女生楼下。他再没牵我的手,虽然我想要他这样,甚至偎依在他的怀里。他只是和我走得近近的,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在我要转身的时候,谢庭突然说:“林诗音,Ai****eru”。我不解,问:“你说什么呀?”他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我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很久,他才说,是“新年快乐”的意思。新年快乐?在舞厅的时候,那时候才是新年,你怎么不跟我说呢?“我教你说吧。”他很严肃地样子,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学,他教我说它,为了让我记下,他用汉语帮我注释成“阿以希代鲁”。
“阿以希代鲁”,这句不类不伦的话,谢庭说一句,我也跟着说一句。我每说一句他再回一句,我们两个像疯子在斗嘴一样,互瞪着眼,嘴里叽哩咕噜。弄到最后我笑得受不了,跑掉了。
跑上了宿舍楼,看到谢庭还站在原地,嘴一张一翕。
元旦过去一个月,放了寒假,下个学期,谢庭就没再来。不用说,他去了日本。不过,他也没通知我,这让我感到惆怅,也非常地难过,还有气愤。我想,他对我也太没感情了。从此,我决定忘记他。还有,忘记“阿以希代鲁”这句鬼话。
我毕业了,在南方都市里找到了工作,做着不为衣食发愁的白领,还有闲功夫上网和写狗屁文章。
因为接触多,就和公司一个叫成浩的男孩子关系不同一般。成浩在追我,只是我迟迟没有答应他。我之所以不答应他,并不是因为我的心底还有谢庭的影子,相反,用两年的时间我把他忘得差不多了,连做梦都不再梦到他。只是,我对成浩好像感觉不深。我不想和不是自己最想和他相爱的人恋爱。而最让我反感的还是成浩也是学日语的。也是学日语,是呀,谢庭学日语,成浩干嘛也要学日语呢?成浩喜欢说日语,好像只有这样子他在我的面前才有优势。而他这样就使我不能不想起谢庭了,虽然谢庭只跟我说过不到十句的“阿以希代鲁”。我想,那句话本来就是咒语,他就是要缠绕我一辈子的。
我之所以最后下定决心接受成浩,是因为我想证明自己是彻底地忘记了谢庭,并且对讨厌的也说日语的人都无所谓。我打算在成浩对我说“我爱你”这句话的时候,就回应他。谢庭他没对我说过“我爱你”,他怎么不跟我说呢?他只会傻傻地用日语对我说没有用的“新年快乐”。
成浩又对我说日语了,他说“Ai****eru”。我听出来,是“阿以希代鲁”。我自作聪明地说:“你干嘛对我说‘新年快乐’啊?现在又不是新年。”
成浩红着脸说:“‘Ai****eru’是我爱你的意思。”
我反问他“真的吗”。成浩用痴热的眼神肯定地回答我。
我完全地愣住了。
我想起了谢庭,那个我一直以为他视我为“哥们”的男孩。我和他曾经面对面地说了八遍“我爱你”,我们还是无法相爱。这个错误,让我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