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曹雪芹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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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了却尘缘(1)

爬回家里又是酒意、又是困,便又是睡觉,只睡得昏天黑地,睡得胃疼头疼,睡得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迷迷糊糊睁开眼,却看见夕阳西下,雪芹拿着杯酒坐在窗前,喃喃自语。

“有些东西,一旦逝去就不在,这就是风华绝代。

正如李白之于盛唐,正如苏子之于大宋,正如虞姬盛装后的最后一瞥,绝代已无,风华不在。

才子千千万,美女万万千,绝代风华只有一个,再绝顶的天才落在中、晚唐,也只是十年一觉扬州梦,也只是巴山夜雨涨秋池,锦绣豪情没了。

看夕阳西下,望满天夜色,守一点无眠,想无尽风华,摇曳风中,已然不在。”

“感叹什么呢你?酒醒了?”我问道。

“我在感叹,时代变了。属于我,属于宝黛,属于那个时代的爱、怨、情、仇都已经成了风华绝代,再也不可能有了,再也不可能有了。该逝去的东西,就是该消逝。”

“靠,还在惦记小黛玉的那几个问题呢?”

“她问的问题,我以前从未想到过,现在的女子和那时候不一样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林黛玉会多见几个男子,可为什么不能多见呢?大环境都变了,昨晚你睡的呼呼的,我没事,就看了看你买的碟,让我感触很多。”

“昨晚?咱不是一起和苗族妹妹唱歌、喝酒吗?”

“那已经是前天晚上了。”

“哇靠,我睡了这么久啊。”

“你买的这个碟很好看啊,让我想起了很多。”

“哪个片子?看的你这大文豪这么感叹。”

“《戒色》。”

“没这片子啊?”

“怎么没有,就是一对男女好几次激情戏的那个,我找给你看。”

拿过来一看,是《色戒》。

“哥哥哎,从左向右读,我们现在都从左向右读了,是《色戒》。嗯,小子,不错,有眼光啊,我专门买的无删节版的,算你有眼福,这片子,火,那体位……”

“那影片最后部分了,三轮车夫问‘回家吗?’

王佳芝犹豫了一下,含糊回答,‘嗯。’

还有家吗?易给她的公寓?还敢回去吗?还是回易家?王佳芝的家又在哪儿呢?

丧家之犬,无处可归,恍惚、可怜,真个是国破家亡啊。

易也可怜,第一次和王MAKE,还先捆住手,不光是SM了,因为他害怕。之前最少已经有两个女人骗他、哄他,MAKE后想带他入死境了。

后来就瑜伽了,因为他不怕了,在王身上他觉得暖和了。

人和人之间啊,最难的是信任。男女缠绵,有时候就是互相极度信任、极度依存的一种体现,没有信任感做基础而发生MAKE,那多是短暂、激烈的,与信任无缘。

这样难信任人的人也有爱了,讨欢心也罢,真爱也罢,他送戒指给她,真是觉得温暖,为了更暖,才会这样做吧。

不过转瞬间,秘书把戒指还回来,易说:那不是我的。

人从生死间打了个转,险险的逃了回来,爱情呢?只剩一个光芒耀眼的戒指在桌上空转,纤纤玉手呢?物是人非,情归何处?

前几天还对你唱‘郎啊,咱们俩是一条心’,还举杯共饮,今天就要签她的行刑令了。

世事如潮,人啊,沧海一粟。

王佳芝也罢、易先生也罢、几个同学也罢、老吴也罢,不过大潮中的一滴,国难、家仇、党争、间谍、爱恨……全不由自己做主,都在潮水中起落。

她爱他吗?她恨他,为了让他死,她付出了女人所有的、最宝贵的东西。

她恨他吗?没有他,她只是平民中排队买米的区区草民。他是她荣光四射的一场梦,让她脱离平淡、烦闷生活的一场梦。四年的心、血、泪、力,全部身心都放在了这个男人身上,不过是为了让他死,这是什么感情?

时代出的题太难、太难,不会解、不会做。宁做太平犬,莫做离乱人。

一群可怜人,连一个托真心、配带戒指的人都找不到,都是一群可怜人……”

“大佬,你也转型做影评了?”

“不是啦,我是有感而发,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爱情,色戒是那个乱世的爱情折射,宝黛是我那个时代的爱情感触,会读会看会叹,但真的和这个时代无关。”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爱情。”

“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人们总在盼望天长地久、爱成传奇,永远延续,直到海枯石烂。但盼望总是虚妄的,爱情根本就是个易碎品,是有强烈时效性的,天性就是短暂、难以持续的。我们的种种努力,意图让爱情保质长存的努力,都是和天性对抗,都是努力让愿望成真。因为爱情太美好,那种感觉太美妙,所以我们不甘心它的消逝,既然在这个人身上能够让我体会到那种感觉,为什么现在不能了?所以要延续、要幻想、要不正视现实,彩云易散、琉璃易碎、爱情易死,就是如此。”

“不是吧,老大,你这个判断不太对头啊。”

“是啊,我也是和小黛玉谈了一席话才想明白的,在特定的时间、地点,和特定的人的感觉,产生了爱情,小黛玉问林黛玉如果见到其他合适的男人会怎么样?我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击碎了我精心描摹的大观园,击碎了我的红楼,不在大观园内,宝黛还是宝黛吗?他们还能有爱情吗?如果这样的爱情完全依托于环境的限制、衬托、束缚,那这样的爱情是否是爱情?考验又在哪里?连考验都禁不起,那算是爱情吗?

小说后来处理的狡猾了些,宝玉痴了,所以结婚了,被人偷梁换柱也不知道,宝姐姐取代了林妹妹,所以结婚了,这是对爱情的一场考验吧?毫无抵抗,最后孩子不是也有了?尽管这是高鹗编的,但大家都认可,这么多的读者也接受了。对文本的接受,是不是也说明大家对宝黛爱情的认知,也就是如此?

爱情值得称颂的片段在哪里呢?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爱情的华彩也就在琴声传情、一起私奔、当垆卖酒吧?真正一起生活了又如何?卓文君老了,司马相如移情别恋,文君还要写《白头吟》重新唤醒夫君,这是爱情吗?

《西厢》是爱情吗?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一场交欢,过后如何?张生不考中状元,能最后结婚吗?这讲的是爱情,还是偷欢?还是高考改变命运?

看来只有梁祝吧,把生命做了华彩,两个人死在了最高峰,不过现在也说那不过是传说,两个人实际上差了数百年呢,不过是埋葬梁山伯的时候,碰巧遇到了祝英台的墓,就附会了一段传说。

几个故事看下来,生活对爱情构成了最大的挑战,所有的爱情传奇,如果当事人不死,那爱情统统都将被生活击败、击溃,被生活征服。所以黛玉死了,不管是不是最终吐血而亡,还是哪怕成了女侠、被人乱箭射死,如果她的爱情想不被生活击败,就先要献出生命,或者该说丢掉性命。爱情死于生活。”

“曹大作家,不是这样吧?按你这个说法,不死就别谈爱情了?”

“不是啦,呵呵。爱情和生命这些不是对立条件,你理解有问题。”

“扯,你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不死就别爱,现在人家都唱‘死了都要爱’呢!

你去写歌词吧,刚来现在的世界才几天啊,你那点古典情怀都没了,学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好的一段宝黛爱情,被你自己否定了。黛玉葬花,多美啊!大作家,你不能这么轻易的就被一个美人——小黛玉的谈话所击垮啊。”

“黛玉葬花美,那也是因为发生在‘红楼梦’里,如果发生在‘玉渊潭樱花节’,你觉得美吗?人山人海、老老少少的,你在葬花、流泪?哈哈。”

“按你这说法,不是大地主,还不能玩葬花了?”

“那我再问你,你觉得王熙凤和贾琏之间是爱情吗?贾政和王夫人之间是爱情吗?邢夫人和贾赦之间是爱情吗?”

“咝!”我倒吸口凉气,“这个你倒是真问住我了,是还是不是?”

“哈哈哈哈。”看我一脸窘态,雪芹放声大笑,“痴儿,毕竟未悟。”

“你、你偷换概念,你拿黛玉环境的变化,来取代爱情的瞬间和长久,你用了太多概念。在你的话里,这些概念就可以否定爱情吗?告诉你,NO!”

“我只是用我的人生经验写我营造的世界,很有趣,人物被我塑造成功了,他们就脱离了我,有了自己的生命,这个生命太鲜活,会寻找自己的环境和氛围,而这种变化是不可控制的,正如爱情的不可控制、不可臆想一样。”

“没懂。”

“这就对啦。按你的智商和情商,指望你理解这些是有一点点不太现实的。”

突然手机响了。

“你好,请帮忙找下雪芹,我是小黛玉。”

“你好,小黛玉,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不好意思打扰你一下,我有一个表妹,听我说了你的事情,她很高兴,她也写过一些东西,想找你聊聊,请你指点下,大文豪,你有兴趣接待吗?”

“我可能没什么兴趣,也没必要吧,我这次回来主要是忙两件事的……”

“我知道,听你说过了,不过,我这个表妹在出生的时候,她妈妈梦见过一个神仙送一株仙草给她的,然后就生产了。你不是要找绛珠仙子吗?这样的梦,也不算多见吧?”

“她在哪?”

在郊外,天气晴好,绿草如茵,幕天席地,谈诗论文,往来游人如织。

很清新的一个女孩子,眼睛大大的,一直都给人那种笑眯眯的感觉,穿着粉红色的衣服,很养眼。我和雪芹坐在她的对面,我偷偷对雪芹说:

“不可能是她啦,黛玉怎么会这么精神焕发、笑眯眯的,忧伤和病秧子才是她的气质嘛。”

雪芹摇摇头没做声。

表妹笑眯眯的开口了:“曹老师好,我带了一篇自己的习作,请您看下。”

雪芹接过稿子,我偷眼看了看标题“风花之恋”,心中暗想,小女孩的俗文章啊。她写得是:

一阵清爽的风在草原上愉快的掠过,碧绿的草,青青的灌木,都爱在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欣悦的摇头起舞。草原上的生灵都爱这风,天空是一片的蔚蓝。

突然,这风止住了前行的脚步,为风所带来喜悦的草原一下子减弱了笑声,本在微风中欢乐的大小生灵都起了惊异,咦,这风怎了?

风徘徊在了一朵花前,一朵绝美的花,这花带着微红的笑容,在阳光下闪着悦目的光泽,这花映着些许淡蓝的忧伤,似在牵挂着月夜的温馨……风的眼只顾望着这花,忘记了前行,不忍离去,风说:“我见过寒冬时喜马拉雅山中凝结的冰雕,可我没见过比这花更纯的美;我见过宽阔海洋上落日的妩媚,可我没见过比这花更甜的笑……这花是如此的美,深情的风有了牵挂,停下了脚步,一瞬间,天地为证,这风爱上了这花。”

“快走啊,风,”风的挚友云催促道,“要知道,风的生命就在于流动,就在于飘行,就在于奔跑,多停留一刻,就意味着多迈向死亡一刻;多徘徊一份,就意味着生命多衰减一分。风要是停了,风的生命就终结了。快走吧,风,我看着你出生在湿润的洋面上,我看着你成长在快乐的谷地中,你有纯真的天性,正是你推着我来到了这片美丽的草原,快走吧,前路还长,我不愿看你消失在这里,呀!你看,你的风势比方才小了许多。”

“你看,这花多美啊。”风只顾深情的流连于花前,对云的言语无动于衷。

“快走吧,死亡已捉住了你的心,看那儿!风势正在迅速的衰减!快走吧,我求你。”天上的云急的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