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仁在国军中职务的晋升,应该说一直是很顺利的,但也遇到过不少挫折,整个走向是一条波浪式的曲线。而他所有的挫折,几乎都是由于不善逢迎、宁折不弯的性格所造成的。从当学员顶撞学监到当排长顶撞连长,一直往后随着他自己的官越当越大,他顶撞的对象也越来越大,直到敢和******也要争个我是你非。虽然有些时候顶撞了,只因他把仗又打赢了,没有给他的仕途造成恶果,但大多数的情况下,他顶撞上司的结果都是付出了极大代价的。了解了陈明仁的这一面,也就可以说对他看得会更透彻了。
在刚入讲武学校时,陈明仁对旧式军队的教育方法不满意,一天晚上,他鼓动同学向学校提了很多诸如不要限制学生言论的要求。后来监督周贯虹追查为首的学生,陈明仁挺身而出,并申明这些要求是合理的,周对此态度不能容忍,虽看他敢作敢当从轻处理,也还是责令打手心20板。后又因为不愿随周贯虹去赣军出征,差一点没被校方开除。
陈明仁当排长时的第一任连长,是正宗黄埔一期生,瞧不起陈明仁等插队生,而陈明仁也看不上这个连长,一次还打了连长一个耳光。只是因为当时的团长护着他,连长明着没法处分他,但设下个圈套让他往里钻,带他去逛妓院时专找一个有病的妓女陪他,使他染上了花柳病,把他坑得不轻。
在1934年进攻红军打了败仗后,他作为80师师长,指责这是他的顶头上司“剿总”司令蒋鼎文,对情况判断不明、指挥不当所造成的,引起蒋鼎文的忌恨。后来蒋鼎文到80师视察防地,他有意冷落,使蒋鼎文到******那里把他狠狠告了一状,结果把他的师长给告丢了,这才有了后来降职给黄杰当参谋长的事情。就这样蒋鼎文还不愿放过他,过不久又把他的师参谋长也给免了。
1941年冬天,******到了昆明,在龙云、卢汉、宋希濂、杜聿明等陪同下游览西山风景区,正碰上一些衣着破烂的士兵在修筑工事。当得知是陈明仁的部队时,******大为震怒地说:“有损国格,有损国格!上次在昆明开会他陈明仁就穿着士兵服,部队穿得破破烂烂,像什么话!”蒋一气之下把他明升暗降,改任71军副军长,并限两天办完交接手续。这样,蒋觉得还不解气,三天后又把他召去训话。陈明仁去时不按惯例,连侍从室都没通报,便闯了进去。蒋一见他,便气势汹汹地说:“你这个师长没当好!”他也毫不退让地质问起总裁来;“我什么地方没作好?论作战,我每次得到嘉奖,也都是你给的;论训练,名列第一;论校阅也算不错。不久前,你还亲自打电报嘉奖我的部队纪律严明,为入滇部队之冠。为何今日突然变坏了呢?”******说:“你的部队衣服没穿好。”陈明仁说:“我的部队衣服没穿好,不怪我,而怪你,衣服是你发的,质料这么差,只穿一星期就破了,并且去年发给我们的还只有四成新。”******连说决无此事。陈明仁说:“此事有账可查,非我捏造。你的眼睛看不见真实情形,我不愿学别人蒙骗你。你来昆明之前,宋希濂叫我将穿烂衣服的士兵关在兵营,所有外出执勤的士兵一律要穿好衣服,但我站在黄埔学生的立场上不愿欺骗你,还是有什么穿什么。”******说;“总是你不行,总是你不行。你怎么不想想办法?”陈明仁说:“我不承认我不行,我什么都行!”******见他这么放肆,便指责他是“顶撞领袖”,“侮辱领袖”,当即吩咐侍从,叫宪兵把他解到重庆惩办。但宪兵一时没到,******摆了个下台的梯子,说:“你先回去,下次再这么放肆,定要办你。”可是陈明仁有了梯子也不下台,仍是怒不可遏,把中将领章扯下往******面前一掷,说:“我如果犯了国家哪一条法令,应该办罪的,就请在这一次办,不要等下一次了。什么国家的中将,我现在不要这个官了。”把******气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后经龙云等很多人,反复在蒋面前历数陈明仁的长处,才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陈明仁连******都敢顶,可以说是天底下没有他不敢顶撞的人了。这就是陈明仁。所以说在守卫四平时,******一边给他挂勋章,一边又撤了他的职,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英雄气短
四平一场血战,陈子良再次成了党国的红人;明白人不会看不出来。******极力吹嘘“四平大捷”与“延安大捷”同等重要,其用意是为了自己在下一步将要召开的国民代表大会时,能顺利地登上总统宝座而作的铺垫。几乎全军覆没了的陈明仁,作为国军第一号英雄人物“凯旋”沈阳的那天,当局为他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式。自东北行辕主任熊式辉到全东北的军政高级官员,纷纷前来捧场,众文武弹冠相庆,狂欢拥抱,场面之热烈,催人泪下。蒋公并以总裁名义授予他“青天白日”最高勋章一枚,同时把他从军长的位置上提升为兵团司令。接着又要他飞回南京亲自向******汇报战况。到了南京,朝野显贵、社会名流蜂拥而至,为这位“戡乱英雄”、“中兴名将”接风洗尘、送礼慰劳者几乎要挤破陈家公馆的大门,真是应接不暇,后来把夫人都给累趴下了。最感人的可算是在******官邸的接见了。陈明仁详详细细地汇报了血战四平的情形,令“校长”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师母”更是啧啧称奇,连连赞叹。接着,陈明仁又携夫人衣锦还乡,荣归故里,把个醴陵小县都给里里外外热闹了一番。
乐极生悲。正当陈明仁还沉浸在家乡的笑语欢歌之中的时候,有如晴天一声霹雳:他被免去在前线的一切职务,调回南京任中将参军。这等于无端地被革职了。
原来,四平战后,原总参谋长陈诚出任东北行辕主任。几十年的交往中,陈明仁那脾气那嘴巴,没少得罪陈诚。冤家路窄,这回陈诚果然没有放过陈明仁。陈诚先是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要他在保定军校八期同学刘翰东,以辽北省主席的名义,控告陈明仁驻防四平时贪污不法、盗用公粮及日伪投降后封存的物资,要求将陈明仁给予撤职查办。刘翰东一是陈诚的同乡同学,二是对陈明仁恨之入骨,原因是坚守四平期间,他几次带着姘头要跑,都被陈明仁给挡住了,受了不少羞辱,还差点没有送了小命。在刘翰东上告的同时,陈诚组织参观团参观四平,美国顾问在尚未清理打扫的阵地上,见有用成包整袋的美国大米、面粉垒成的工事、掩体,当即向中方提出抗议。没过两天,四平工商界又联名控告陈明仁纵兵抢粮和贪污。陈诚见时机成熟,便把这几张“状纸”叠在一块,到******那里告了一状,请求将陈明仁撤职查办。校长关键时候还算给学生留了点面子,对陈明仁只撤职没有查办,并扔给他—个中将参军的闲差。
英雄气短。陈明仁遭此不白之兔,满腔悲愤,几次生出轻生之念。一天,夫人谢芳如把陈随时都有可能轻生的情况,电话告诉了陈之好友唐生明,唐感到事情严重,立即电话告诉了孔祥熙的大儿子孔令侃,孔令侃又立即告诉了宋美龄。当唐生明和孔令侃把陈明仁劝说住进医院以后,“师母”立即代表“校长”来看望和慰问,陈明仁的情绪这才逐渐稳定下来。后来,恩师李明灏专程到南京拜访,使陈明仁对形势的看法起了变化。李明灏对他说,被陈诚免了职,看起来是坏事,其实是好事,如果继续在东北当兵团司令,到头来,命都会丢在那里。特别是李明灏还告诉陈明仁,他在四平血战中失踪的胞弟陈明信还活着,让他惊喜万分。明信是军特务团团长,当时在四平特务团全团覆灭,他总以为明信也早成了鬼魂,为此,陈明仁常感到心痛难忍,多少回在梦里喊着五弟的名字。五弟在尚未成年便跟着他冒着枪林弹雨南征北战,结果他当哥的活过来了,五弟却落个死无葬身之地,他心怎么不疼,他对不起五弟,对不起爹娘,也对不起祖宗啊。现在突然听到李老师说,明信没有死,他顿时感到惊喜万分。惊喜的同时,看他还有些半信半疑样子,李明灏干脆实话实说,说是他已和****有关方面人士取得了联系,准备马上动身去解放区,明信活着的消息是****那边的人告诉的,绝对可靠。果然,没过多久,陈明信真的回到了陈明仁的身边。兄弟俩见面,除了庆贺生还以外,别的就可以从****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的“优待俘虏”那一条里,去推算,去猜测了。
陈明仁情绪有所好转以后,他常和一些有进步倾向的好友,如汤如炎、张严佛、吴相和、陈粹劳、温太沫、梁风以及唐生明等,讨论时局。大家认为在国民党眼看大势已去的情况下,必须想法自救,而要自救,还得去带兵,掌握一定的实力。淮海战役前夕,刘峙、杜聿明三次面邀陈明仁去徐州担任兵团司令,胡宗南则电请******派陈明仁到西北任职,白崇禧也积极推荐陈明仁去任武汉警备司令。最后,陈明仁选择了武汉。
刘斐不辱使命
陈明仁只所以选择武汉,那是有他的道理的。西北和徐州,战事都眼看越来越吃紧了,去那些地方,虽然当上了兵团司令,弄不好就是去送死。说个不太好听的话,那好比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再说武汉离老家湖南近,日后要退也图个方便,再说,白崇禧和******之间素有距离,利用二者之间的缝隙,或许更好发展。事实证明,他到了武汉,白、蒋都没有亏待他。先是因为武汉警备司令不够兵团一级,便给他挂了一个“剿总”副总司令的头衔,到任以后,又让其兼任第29军军长,紧接着蒋又让在东北被打掉的71军恢复建制,两个军组成第1兵团,陈明仁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兵团司令。蒋的意思很明白,陈明仁是他的学生、亲信,多给他点实力,让他在白健生身边呆着,没有坏处。白的意思也很容易想到。你陈子良在被******、陈诚欺负得走头无路的时候,我白健生没有嫌弃你,而且让你手里有兵有权,你若不像守四平那样保卫武汉,你还有啥话说的。真是三个哑巴抢饺子,各人心里都有数。
后来又多出了一个第四者。那就是程颂云。
当程潜与程星龄于1948年农历除夕密谈时,谈到只有要陈明仁率部回湘,才能解除颂公手中兵力不足的后顾之忧,而且相信陈明仁念及和颂公既是同乡又是师生的关系,几十年来相处甚好,在眼前艰难之岁月,一定不负颂公。而且,程星龄已从张严佛那里了解到一些陈子良的反蒋情绪;和对时局的悲观看法,以及另谋出路的考虑。可是,要让陈明仁回湖南,不是颂公一厢情愿的事情,也不是颂公和陈明仁两厢情愿的事情,要白崇禧和******都答应了,事情才能办得成。或许,******那里还好说一点,只要陈明仁想回湖南,他自然会找理由对付老头子,但是白崇禧那里就不好做工作了。由陈明仁自己向白请调,白一定会有想法,说不定他还会怀疑颂公和陈明仁这两位醴陵老乡,是不是想背着他搞什么阴谋。不如另找一个人从中穿针引线,无论如何一定要消除白健生的疑心,否则将会鸡飞蛋打。
要谁去向白崇禧游说合适呢?程星龄想到了刘斐,一说出来,颂公立即觉得这人可以。因为刘斐已多次向颂公表示过,如果什么时候需要,他愿意去疏通程和白的关系。刘斐,字为章,同为湖湘子弟,抗战时曾任过国民党国防部参谋次长,在军事上造诣很深。在1936年的“两广事变”中,刘斐从中斡旋,使事态得以和平发展,并极力维护了桂系的利益,令桂系感激不尽,从此倍受李宗仁、白祟禧的赏识,关系一直都很密切。抗战胜利后,刘斐因不满******发动内战的做法,先后8次提出辞职,半年多前从南京举家迁回长沙,并始终闲居在家,有时在程潜和白崇禧之间走动走动,两边都能说得上话,也都能说他个不错。既然颂公也认为刘为章能够胜任,程星龄当即就去了织机街耕耘圃刘斐家中,话一说明,刘为章当即满口答应了下来,并且很快就动身去了武汉,见了白健生。尽管桂系待刘斐不薄,但刘斐毕竟是湖湘子弟,在这大是大非的关头,屁股当然坐在了颂公这边,不会像当年那样处处为桂系着想了。那时候桂系的对头是老蒋,现在的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刘为章去白健生那里游说之前,想出了一大套理由,证明应该立即让陈明仁带领第1兵团回湖南。简单说这理由是,程颂云年高体迈,湖南的军权全让一群“天子门生”把住,无论下一步和****是打是和,那些人一个也靠不住。湖南是武汉的后防,是湖北与广西的中间地带,对“我们”非常重要,一定要牢牢掌握住。你健公对陈子良有恩,他又是从骨子里反蒋的,如果把他调往湖南,“我们”就会有个巩固的后防,不论是搞“划江而治”,还是“湘桂联防”,都是非常重要的。
白健生对刘斐这一套道理深信不疑,他当即同意这一方案,并象征性地去电征求一下程潜的“意见”,程潜当然没有“意见”。然后报请国防部审准。这时陈明仁也悄悄地派亲信吴相如去奉化见******,表示任何时候都“忠于党国,以领袖意志为意志”。同时还派另一亲信汤如炎专程飞往台湾,向陈诚报告了第1兵团移驻湖南的“原委”。******认为把陈明仁这样一位学生放到湖南,等于在桂系的后退之路上挖了一个大火坑,他白健生要是啥时候不听话了,就推他下火坑烧死他。所以,陈明仁回湖南一案,“三国四方”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
1949年2月18日,人们刚过罢正月十五元宵节,陈明仁便以华中“剿总”副司令兼第1兵团司令官的身份,率领29军和71军来到湖南编训。兵团司令部设在长沙市郊望城坡。从想陈明仁到陈明仁在望城坡—下安营扎寨,才半个多月的时间,连颂公都觉得这件事情是不是办得太容易了一点。
蒋总统的手令成了废纸一张
陈子良终于又回来了,回到了生他养他的三湘大地。自从那年只身一人到广州报考讲武学校,25年过去了,这25年中,他回来多次,有时是率部征战,也有时是祭祖省亲,几乎每次都显得那么匆忙,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可是,今天这一番回来,显然与以往大不相同,这不仅是手下的兵多了,也不是自己的官又当大了。究竟是哪些方面不同以往了,还真是一言难尽。坚守四平时那撕心裂肺的枪炮声,沈阳庆功会上那注满人血的玻璃酒杯,石头城里那魔鬼缠身的恶梦,依然历历在目。还有,他不会不知道,平津和徐州会战刚刚结束,国军还剩下几口气?新桂系和共产党拉开了和谈的架式,谋划着以长江为界要和共产党平分天下,有多少成功的可能?老头子年前就躲回奉化老家,是真的要从此撒手不管还是以退为进?等等,等等,这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吗?不过,子良这次回长沙,和半年前颂公回来时相比,还真有不少相同之处。一样的路线,一样的专列,一样的布置一新的长沙火车站,站台上一样拥挤着欢迎的人群队伍。稍有不同之处是,欢迎颂公时正值酷暑难当,人们个个汗流浃背,而欢迎子良时寒冬未去,人们个个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