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物质的罪恶,我们永远无法确定是否达到了它:我们无法让土地自己生产出大量的粮食,但我们可以减少劳动量、改进劳动条件,直至劳动不再成为一种罪恶;我们无法完全阻止疼痛,但我们可以通过让每个人都过上健康生活来无限地减轻它;我们无法消除死亡,但我们可以借助科学使我们更加长寿。
性格罪恶常常是以疾病形式出现的物质罪恶的一种结果,更常见的是作为权力罪恶的结果,因为****不但使施暴者堕落,通常也使受害者堕落。
权力罪恶被那些掌权者的性格罪恶加强了。
由于上述原因,这三种罪恶是相互交叉重叠在一起的。尽管如此,我们仍可以把不幸分为以下三类:由物质世界所引起的不幸;由于我们自身的缺陷所引起的不幸;由于受制于他人所引起的不幸。
与这些罪恶作斗争的主要方法是:对于物质罪恶,用科学;对于性格罪恶,用教育以及除统治冲动外的所有冲动的自由发泄;对于权力罪恶,用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干涉降低到最低点的政治和经济组织的改革。
我们将从根除第三种罪恶开始,科尔先生把这一点阐述得很清楚:
我想问,在我们现代社会里,什么是我们首先要消灭的根本罪恶?
对这一问题有两种可能的回答,而我确信许许多多的好心人都会做出错误的那种回答。他们会回答说:是贫困。而他们应当说:是奴役。他们每天看到的都是富贵和贫穷、高利润和低收入的可耻对比,他们痛苦地看到无论如何也无法通过个人的或公家的慈善活动来求得收入的平等,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支持消灭贫困。这一点上许多人都站在他们一边,但他们对我的问题的回答还是错误的。
贫困只是症状,而奴役才是病根。富与贫这两极是压迫和被压迫这两极的必然产物。许多人不是因为贫穷才受奴役,而是因为受奴役才贫穷。就是这样,人们时常还只把眼睛盯在穷人物质生活的悲惨上,却没有意识到这乃是奴隶的精神堕落的必然结果。
任何一个明白事理的人都不会怀疑,现存制度下的权力罪恶远远多于必需的量,也不会怀疑一种合理的社会制度会大大减少这些罪恶。确实,现在有少数幸运者可以靠租金或利息自由自在地生活。但是,绝大多数的人都沦为金钱的奴隶。几乎所有人都被迫艰苦劳动,而没有闲暇去享乐或者于本职工作以外的事。有些人即使在中年以后得以退休,但生活也颇为无聊,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怎样打发时间。他们先前也曾有过工作之外的其他爱好,现在早已不存在了:可不管怎么说他们还算是比较幸运的。大多数人都不得不苦累到老,还经常要在贫穷的威胁下生活。情况稍好一点的又得为子女教育或少不了的医疗费问题而发愁,情况差的更是提心吊胆地担心要忍饥挨饿。而且,几乎所有参加工作的人都对自己的工作没有发言权,整个工作时间里,他们就像机器一样地按老板的意志转动着。通常都得在可怕的环境下干活,忍受着痛苦和折磨。工作的惟一动机就是领取工资:对于把劳动变成像艺术家的创作那样的一种享受的想法,他们会认为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幻想。
罗素认为,这些罪恶绝大部分都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如果人类的文明中不再去给他制造痛苦转而为自己谋取幸福;如果人们愿意停止那些企图阻止其他阶级或国家的破坏性活动,转而为他们得以与他人一起享受的进步做一些建设性的动作。那么,在一代之内则可以把这个决定一切的制度来一个百八十度的变革。
理想的世界
按语:
在罗素心中有一个理想的世界:在那里创造精神充满活力,在那里生活就是一次充满了欢乐与希望的历险,它不再受到保护自己财产并抢占他人所有的欲望的驱使,而由一种进行建设的冲动主导着。这是一个感情不受约束的世界;爱不再带有任何统治欲望,残忍与嫉妒将被幸福和一切本能的自由发展所清除。人的所有本能建立起了生活并使生活充满精神的愉悦。对于理想的世界,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无论如何,只要是美好的、进步的、充满希望的,它都值得我们称赞和思索。
从自由的观点来看,什么样的制度是最好的?我们希望进步的力量朝什么样的方向推进?
撇开其他一切因素不管,仅就这一点而言,罗素确信,最好的制度接近于克鲁泡特金所倡导的那一种,这种制度又由于采纳了基尔特社会主义的主要主张而变得更加切实可行。
十六岁以前(或更长)实行全民义务教育;过后,由学生自主选择是否继续读下去,但是在二十一岁之前还是免费受教育。接受完教育之后,任何人都不应当被强迫参加劳动,那些不参加劳动的人可以维持生计,而且绝对自由;不过要是有一种赞成劳动的强大舆论就好了,那样的话,就只有很少一部分人选择游手好闲,给不工作的人提供经济条件的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这样可以推动社会改善劳动条件;一个社会如果大多数工作都是不能让人满意的,就不能说是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了。罗素认为假定只有很少的人选择游手好闲是有根据的。事实上,即使是现在那些每年可以从投资中得到丰厚收入的人,十之八九都是愿意干事挣外快的。
现在我们来看看选择工作的绝大多数人。我们可以假定,在科学的帮助下,并排除由于国内和国外竞争而导致的大量的非生产性工作,每个人每天只要工作四个小时就可以让全社会的人都感觉舒适了。有经验的雇主已经说了,工人工作六小时就可以生产出与工作八小时同样多的产品。在以后科学技术远远超过目前水平的社会中,劳动时间就更能缩短了。到了那个时候,人们就不会像现在只会一种技术甚至一种技术的一小部分,而是能掌握几种技术,可以根据季节和不同的需要而改变工种。每一产业都可以就自己内部事务实行自治,甚至每家工厂都可以自行决定只涉及本厂职业的事情。那里不再会有资本家管理,而只有那种类似于政治的由推选的代表进行的管理。不同生产组织之间的关系由基尔特代表大会来决定,涉及到居住在某一地区的人们的社会问题仍由议会解决,而议会和基尔特代表大会之间的争端由一个来自双方的等数代表组成的机构决定。
报酬也不像现在仅根据实际需要和实际完成工作量来支付,而是根据工作意愿来支付。这种制度实际上已在某些收入不菲的工作中实行了:一个人占着某个职位,即使有时碰巧没事儿,他仍留在那里。失业和生计无着落的恐惧不再像噩梦一样萦绕心头了。至于所有愿意工作的人是不是领取同样的报酬,或者有特殊技能的人是否领取特殊的报酬,都由各基尔特自行决定。一个同布景师拿同样多钱的歌剧演员在这种分配制度改变之前可能也宁愿当个布景师:看来,高薪似乎还是应当保留的。不过,假如由基尔特自由投票决定此事,则可能不会引起什么怨言。
不管我们尽了多大努力去把工作变得让人满意,但总会有些行业的工作不那么令人愉快。可以用高工资和短工时把人们吸引到这些工作上来。这样一来,社会就有了一种强烈的经济动机,来想方设法使这些行业的工作变得更让人满意些。
不管我们想象中的社会是什么样子,货币或者类似的东西都还是必需的。即使是主张全部劳动产品在所有人中间进行无偿平均分配的无政府主义计划,也不能摆脱对某种交换价值标准的需求,因为每个人以什么样的形式领取自己的那份酬劳是不尽相同的。例如,在分配奢侈品时,老妇人们是不会要雪茄烟的,而年轻的先生也不会领一条哈巴狗;这时有必要弄清楚多少雪茄烟的价值和一条哈巴狗的价值相当。最为简单的办法就是像现在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收入,让相对价值可以随需要的变化而得到调节。
但是,如果发放硬币的话,有的人就会把它们贮存起来,有朝一日会变成资本家。为阻止这类事情的发生,最好使用一种只能在一定期限内(譬如一年)有效的票券。这让人们可以为每年一度的休假积蓄资金,而不可能长期积蓄下去。
无政府主义者提出的,对所有生活必需品以及可以无限量生产的物品,实行随要随给办法的计划是有很多依据的。其实,该不该采纳这一计划只是一个纯技术性的问题:实行这种方案会不会造成浪费,会不会使本可以用在更有益的工作上的劳动力,都转移到日用品生产上来呢?我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随着生产方法的不断改进,无政府主义者的这一计划迟早会变得切实可行:这一天一到来,我们应当毫不犹豫地采纳它。
从事家务劳动的妇女,无论结婚与否,都应当像在工厂做工一样,发给工资。这将确保妻子们得到完全的经济独立,而用任何别的办法都难以做到,因为不应该要求年幼孩童的妈妈们离开家到外面去工作。
子女的抚养费也不能像现在一样由父母承担。他们将像成人一样,得到生活必需品,他们的教育也是免费的。较聪明的孩子间为争取奖学金而展开的竞争到那时也不会再有了:他们不会从小就被灌输争强好胜的精神,也不会被迫用脑过度,从而导致精力衰退、健康不佳。教育将比今天更加多样化:尽力适应不同类型的年轻人的需要。天资聪慧的年轻人将得到更多的鼓励,而不是向他们灌输符合国家意志的、主要是考虑到有助于维持现状的一套信仰和思想习惯。对大多数儿童而言,多进行些室外教育会更有益处。对于那些兴趣不在科学和艺术上的少男少女,贯穿着自由精神的技术教育,会比那种除了应付考试之外一无所用的书本教育,更能促进他们的心智发展。真正有用的教育是迎合儿童天性的教育,这种教育可以提供给他们有益的知识,而不是违背他们的自发爱好硬塞给他们枯燥乏味、烦琐零乱的信息材料。
在我们的未来社会里,仍将保留政府和法律,但它们的权力将降低到最低限度。仍然会有一些行为是禁止的,如杀人。不过,《刑法》中关于保护私人财产的那一部分很可能整个变得一无所用,导致谋杀的许许多多动机也将不复存在。那些仍然会犯罪的人,将不被治罪;我们把他们当做不幸的人,送到精神医院里救治,直到他们不再会对社会构成危险时,就让他们出院。通过教育、自由和废除私人财产,犯罪率肯定会大大降低。借助于个别治疗方法,一般会确保犯法者以后不会再犯,除非是疯子和思想不健全者。对于这些人当然需要更长时间的救治,对他们的态度要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地仁慈。
可以把政府看作是由两部分构成的:一个部分是社会或权力机关制订的决议;另一个部分是强迫反对者执行这些决议。无政府主义者并不反对第一部分。第二部分在一般文明国家里可以完全藏在幕后:那些在对新法律进行讨论时持反对意见的人一般在该法律通过以后就服从了,因为在一个稳定有序的社会里进行反抗是没有用的。
但是,政府使用武力的可能性还是有的,正因此少数派也就服从了,这反过来又使武力解决成为不必要的了。即使像无政府主义者所要求的,政府不使用武力了,但多数派还会联合起来以武力压制少数派。惟一的区别就是他们的军队或警察是临时招集的,而不是常设的和职业化的。结果每个人平时都得参加军事训练,以防训练有素的少数派夺取政府建立一个老式的寡头政治国家。这样看来,无政府主义者的目标似乎很难借助于他们所倡导的方法来达到。
如果我们没有弄错的话,要想阻止国内或国际事务中的暴力统治,就必须建立这样一个权威机构,它能够宣布除了它本身以外一切武力都是非法的,并且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使得一切使用武力的企图都要流产(为公共舆论所支持的旨在维护自由和反抗****者除外)。在一个国家内存在着这样一个权威机构,那就是国家政权。处理国际事务的权威机构还有待建立。建立这样一个机构其难度可想而知,但是如果想让这个世界免受一次比一次破坏性更大的战争的危害,再大的困难也要想办法去克服。无论如何,在我们的乌托邦得以实现之前,必需寻找到阻止战争的办法来。当有朝一日人们都相信这个世界不会发生战争了,所有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到那时要解散所有国家的军队代之以对付野蛮种族的小规模国际部队,就不会再有多大的阻力了。到了这一步,就算真正有保障了。
总之,我们必须寻求的是这样一个世界,在那里创造精神充满活力,在那里生活就是一次充满了欢乐与希望的历险,它不再受到保护自己财产并抢占他人所有的欲望的驱使,而由一种进行建设的冲动主导着。这是一个感情不受约束的世界;爱不再带有任何统治欲望,残忍与嫉妒将被幸福和一切本能的自由发展所清除。人的所有本能建立起了生活并使生活充满精神的愉悦。这样的世界可以实现,只要人们满怀希望地去创造它。
我们生存的世界却怀着与此不同的目的。但是,这个世界会走向灭亡,并在自己的欲火中化为灰烬;从这堆灰烬中将诞生一个崭新而年轻的世界,它满怀着新的希望,迎向胜利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