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到现代,紫砂壶的造型范畴更为扩大,表现手法日趋丰富,除古代的传统得到很好的继承外,各种现代用具如汽车、灯盏、皮革等都被用于砂壶造型,技术更臻先进的微型刻壶也陆续问世,最为著名的莫过子在一把仅能盛350毫升水的掇球壶上竟刻上了7000余字的《茶经》全文,有的艺术家还在尝试把部分古代名篇茶画搬上壶腹。
紫砂壶的突出成就,与制陶匠人们的孜孜以求、不倦探索是紧密相关的,除紫砂壶的“正始”创制人供春外,明代制陶大师中,时大彬是个里程碑式的人物。
四、明代良陶让一时
明代的紫砂壶制作,是“四名家”董翰、赵梁、元畅、时朋与“三妙手”时大彬、李仲芳、徐友泉的天下,特别是时大彬的影响,最为深远。
时大彬,号少山,是时朋的儿子,生活在万历年间。关于他制壶的经历,清代吴骞的《阳羡名陶录》有段记载:“初自仿供春得手,喜作大壶。后游娄东,闻陈眉公与琅琊太原诸公品茶试茶之论,乃作小壶。”娄东在苏州,陈眉公即明代大文人陈继儒,曾辑录了《茶董补》,对茶叶种植、制备和品饮,颇有些心得,也是个嗜茶如命的同道中人。这说明,时大彬制壶,也是一无例外地从仿供春壶开始的,先前喜欢制作大壶,后来受到一批颇有声望的文人茶人影响,才开始检讨自己,并顺应潮流制作小巧玲珑的砂壶,因此而名噪一时。
我们知道,有明一代的品饮艺术,受文化人的影响较深,追求情趣、崇尚自然成为茶饮场中的主流,特别是万历年间,青睐紫砂壶的文人们开始对已往的古朴重拙的大紫砂壶提出了质疑,他们极力主张采用小壶。冯可宾认为:“茶壶以小为贵,每一客,壶一把,任其自斟自饮,方为得趣。”周高起也说:“壶供真茶,正在新泉活火,旋瀹旋啜,以尽色声香味之蕴。故壶宜小不宜大,宜浅不宜深,壶盖宜盎不宜砥,汤力香,俾得团结氤氲。”对茶壶的大小、形制提出了改良的要求。
时大彬与文人的结缘,是他在壶艺制作方面取得巨大成功的主要原因,通过与他们的交流与交谈,进一步懂得了茶道对壶制的要求,他不但从此改做小壶,而且还经常带着自己的作品“游公卿之门”,广泛听取他们的意见,并不断改进,终于成为名垂青史的制壶大师。《阳羡壶系》说他:“或陶土,或杂硇砂土,诸款俱足,诸土色也俱足,不务研媚,而朴雅坚栗,妙不可思。……前后诸名家并不能及。遂于陶人标大雅之遗,擅空群之目矣。”说明尽管他使用的材料不一,有的是陶土,有的是杂硇砂土,但各种款式的壶都制过,壶形不花里胡哨,质朴古雅,色泽如栗,置于几案间,小巧玲珑的壶能让人大发幽思,是难得的艺术珍品,因此,他的壶技术与艺术性得到有机的结合,堪称空前绝后。
时大彬制作的砂壶,壶盖与壶身周圆合缝,吻合紧密,不漏茶味。据说时大彬的壶,只要把壶盖随手合上,稍稍旋动,继而提起,就能吸住全壶。还有一种叫“六合一家”的壶更是神奇;把壶分开,就成了底、盖、前、后、左、右六片,合在一起注茶却毫不滴漏,这种高超而神奇的技术只有时大彬才能掌握。后世制壶高手中只有清代的陈曼生能勉强做到这一点,但较大彬相比,却还是差了一大截。
时大彬成名后,并没有一般人的门户之见,而是广招学徒,把自己的制壶经验与技巧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们。与他齐名的徐友泉和李仲芳就是其得意弟子。
徐友泉名士衡,出身子士大夫之家,少时就很聪慧。他父亲很喜爱时大彬的壶,经常延请大彬到自己的书房制作。年幼的徐友泉看见时大彬在“玩泥巴”,就吵着要做一个泥牛供自己玩耍。见大彬不答应,就抢了一团陶泥跑到门外,正巧看到树荫下有头水牛要站起来,但还曲着一条腿。徐友泉就照着水牛捏塑了一个,居然惟妙惟肖,十分形象。时大彬见后大为惊奇,说:“这孩子真够聪明,如果跟我学做茶壶,将来的成就肯定会在我之上。”于是,徐友泉拜时大彬为师,凭着自己的机灵和吃苦耐劳的劲头,很快就掌握了制壶技巧,后来居然成为明代的三大制壶妙手之一。徐友泉的长处,在于他能选准突破口,潜心于泥料的调配,变幻出了海棠红、朱砂紫、定窑白、冷金黄等多种泥色。除此之外,他还醉心于仿制古器,创造了汉方、扁觯、菱花、鹅蛋等各种造型的壶,使得紫砂工艺更进了二步,开辟了精研之先河。
应该说,李仲芳是时大彬的学生中成就最高的一位。虽说其父李茂林是前代的壶艺名家,制壶技艺也相当出众,但为了严格要求自己,更好地博采众长,李仲芳毅然师从时大彬,同徐友泉一道,刻苦学习制壶技术,终于得以成为一代名家。李仲芳的作品,以筋纹型类居多,风格上偏重于文巧精雅,陶业界戏称为“老兄壶”。据说是因为李仲芳的玩笑话而得名的,李为人较随便,用现在的话说是没大没小,他每做好一件作品,都要请教于父亲李茂林:“喂,老兄,这件怎么样?’玩笑归玩笑,李仲芳对壶技的追求还是相当认真的,他的作品,经常得到时大彬赏识,以至“大彬见赏而自署款识”,大师敢于在他人的作品上署上自己的名款,这无疑是当时最高的奖赏,从一个侧面证明了李仲芳壶技的高超,“李大瓶,时大名”说的就是这么回事,但这也给后人鉴别时大彬壶带来了很多不便。
时大彬的壶,造型并不奇特,这与他“不务研媚’的作风有关,但拙中藏巧,朴中有精,柔中蕴劲。他淘洗的泥质,并不十分细腻,有的甚至还杂有硇砂,也就是未烧熔的天然存在的氯化铵,这种微粗的质地,反而能够成为紫砂壶上一种自然天成的装饰,在壶面闪现出浅色的细小颗粒,后世鉴赏家们称为“混砂闪点”,并赞美它“珠粒隐隐,更自夺目”。这种有意识保持的泥质古朴的风格,加上时大彬精湛的技艺,其结果当然是匠心独运的了。难怪工于精巧的徐友泉,晚年猛然顿悟,感叹道:“吾之精终不及时之粗!”可见,明代紫砂壶艺执牛耳的非时大彬莫属了。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时大彬的功绩不仅体现在他制作了茶壶,使紫砂壶适应了品茶的需要,更重要的是,他能在精研壶技的同时,溶入了自己对艺术的理解和追求,通过壶的艺术造型迎合了文人的审美时尚,按照文人的趣味,刻意追求壶艺既小巧玲珑,又古朴稚拙的效果,实现了紫砂壶从实用品向工艺品的质的转变,这正是时大彬的魅力所在,也是他赢得历代文人、嗜壶客去歌、去赞的原因所在。
明代陈贞慧《秋园杂佩》评价:“时壶名远甚,即遐陬绝域犹知之。其制始于供春,壶式古朴风雅,具中得幽野之趣者。后则如陈壶、徐壶,皆不能仿佛大彬万一矣。”
清代吴骞对时大彬评价更高,称为“千载一时”,他说:“余不及见供春手制,见大彬壶,叹观止矣。”
“扬州八怪”之一的汪士慎赋诗赞曰:“寒沙出冶百年余,妙手时郎谁得如。”
书画家张叔未因有幸得到大彬壶,更是迷恋得如醉如痴:“我亦思买阳羡田,再寻时子壶中天。”随着大彬壶的名震遐迩,它也不可避免地成为历代工匠纷纷效仿的范本。他们不但摹仿其造型,连名款也仿刻在壶上,这些膺品的泛滥成灾,给后世的判定真伪带来了很多困难。值得高兴的是,近年来的考古发掘,出土了些大彬款紫砂壶,使得今人有幸一睹大彬壶的风彩。
1987年在福建漳浦县发现的明人卢维祯墓,出土了一把紫砂壶。壶泥为浅赭色,圆形壶腹,盖面上的三个纽类似鼎足,壶形短小,通高只有11厘米。壶的泥质略粗,壶身有斑驳污迹,意味着此壶使用的历史不短。壶的底部有“时大彬制”四字阴刻楷书款识,字体规而不板,刀法娴熟有力。
1984年在江苏无锡县甘露乡的华师伊墓,也出土过一件扁圆的小壶,通高11.3厘米,盖面上贴塑对称的四瓣柿蒂纹,有三只小足,壶把下方腹面上,刻着横排的“大彬”两字,也是规整洒脱的阴刻楷书。褐色的壶泥中,遍布着浅色的小颗粒,正是硇砂——时大彬壶泥质的独有特征。
综上所述,明代茶具的走向是以淡、雅为宗,以迎合文人审美意向为主要目的,在质地上,初次呈现“景瓷宜陶”争锋的喜人局面,但作为老牌“正规军”,瓷质茶具依然扮演着主要角色,虽然有明代中期的紫砂壶的异军突起,并迅速成为茶具界新贵,但由于出道时间太短,终于无法冲破瓷具的包围圈,只有稍待时日,在清代才与之全面抗衡,并取代瓷质茶具,成为了品饮场中的主流。同时,也正由于它的成功加盟,瓷器在清代还能不断创新发展,各种集实用性与艺术性于一体的茶具,不断地造福茶人,找回了自己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