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在前进的过程中也总会暂时倒退,中国几千年帝制,猛然转型使很多人感到不适。当袁世凯产生当皇帝的念头时,在百姓当中也产生了一些希望复辟的舆论,这使得袁世凯更加得意忘形,看不清事情本相。1914年,袁开始着手准备复辟事宜,而作为袁世凯“指路明灯”的徐世昌,生平第一次与袁世凯决裂。善于旁观的他深知,民主共和已经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任何逆历史潮流而行的,都不会有好结果。他多次劝说袁世凯,不但没有得到袁的理解,反而被袁认为不再与自己同道。
作为袁的挚友,徐世昌不能看他一意孤行地错下去。他对“还政于皇帝”的谬议严格禁止,还于1914年11月23日颁布严禁“归政”的政令,规定“造作谰言,着书立说以及开会集议而紊乱国宪者,照内乱罪从严治罪”。
出于自身利益的需要,当时美、英、日等驻中国使节纷纷赞成袁世凯称帝,“外国使节无一不赞成”,被权力蒙蔽的袁世凯以为,自己登基当皇帝是众望所归了,徐世昌的努力几乎白费。
即使再无奈、再气愤,徐世昌也没有办法再改变现实。1915年10月28日,徐世昌交付了官印、钥匙等物品,再次引退,表示不再过问政事。他在日记中写道:“人各有志,志为仙佛之人多则国弱,志为圣贤之人多则国治,志为帝王之人多则国乱。”在他看来,他的时代有太多的人“志为帝王”,国家岂有不乱之理?
袁世凯复辟的结果众人皆知。他不顾徐世昌和舆论的反对,改行君主立宪制,颁布《新皇室典范》,废弃《临时约法》,引起了全国公愤,护国军起义,孙中山武装反袁,袁世凯自己的亲信也纷纷反对他,受到内外围攻的袁世凯终于一病不起。
当全天下反袁时,或许唯一没有对他痛加指责的就是他一生的挚友、曾因复辟帝制与他分道扬镳的徐世昌。袁世凯临终前,徐世昌赶回京城,两人“相见挥涕”,徐责怪袁世凯当初不听自己的劝告,一意孤行,乃至落得如此下场,而袁世凯则没有多说,只是说“家事唯恐子孙处理不当,敢以相托,且乞主持丧务善后”。徐世昌也不再多说,“慨然许诺”。
一死一生才见真交情。徐、袁自青年相识,在徐最为贫贱之时,袁往往出手相助;尽管二人晚年分道扬镳,但在徐世昌心里,袁世凯或许永远都是年轻时代那个称自己为“菊人大哥”的仗义青年。
溥仪“恩准”,就任大总统
徐世昌的一生担任过很多职务,他超乎常人的才能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方面都有突出表现。不过,对于徐世昌本人而言,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文人,不管他后来巧治东三省、辅佐袁世凯的政绩多么辉煌,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仍旧是那个在清水衙门里终日与书相伴的翰林编修。
中国文人的归隐情结由来已久,从魏晋南北朝开始,很多才华卓越的文人便以归隐为豪。他们怀着报国济世的思想,一边希望“入世”广济苍生,一边又轻视财权,希望“出世”享受田园之乐。正因为有着根深蒂固的文人思想,在徐世昌身上,才会发生很多世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徐在朝中举足轻重,才华也绝不在袁世凯之下,然而,他宁可用大半生的时间支持和辅佐自己的好友袁世凯,也不愿主动出头担任要职;当袁世凯终于独揽大权,世人皆以为徐世昌终于能和袁世凯一起享受胜利果实之时,他却出人意料地宣布引退,不再过问政事……徐世昌并不是一个贪图权力地位之人,他的思想与中国文人的“归隐”思想一脉相承,他心系国家又不图名利,因此才会屡次宣布远离政事,又因为政治的需要不得不重新涉政。
1916年6月,原本已经决定在河南隐居的徐世昌接到袁世凯病危的消息,连夜赶回北平,并接受了袁世凯的临终托付。这样一来,有归隐之心的徐世昌又不得不再次卷入政治的旋涡。
受袁世凯之托,徐世昌等人拟定大总统遗令,公告天下:依照《约法》第二十九条大总统因故去职,或不能视事时,副总统代行其职权。孰料,遗令一颁布,就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民国建立之初,孙中山曾颁布《中华民国临时约法》,规定大总统去职之后,由副总统继任总统之职;而袁世凯上台后,又颁布了新的“约法”,规定副总统只有三天的代职期限,三天之后必须组织大总统选举会,从袁亲定的三个候选人中选出一位总统。当时黎元洪任副总统,而段祺瑞则在袁世凯亲定的候选人之列。尽管黎元洪最后当上了大总统,但由“约法”引起的府院之争却持续了两年之久。
以黎元洪为首的总统府集团和以段祺瑞为首的******集团之间的矛盾日益激烈。11月14日,徐世昌不得不再次返回京城,以“中间人”的身份调节两派矛盾。徐世昌以“不入政界”的文人身份自居,自称坚持中庸之道,绝不偏袒任何一方,也不从中谋取私利。他建议将矛盾最激烈的府派孙洪伊、院派徐树铮免职,任命张国淦为******秘书长,这样一来,府院之间的矛盾才得以暂时缓解。
国事日益混乱,徐世昌没有一天不想尽早脱身。然而,麻烦却接踵而来。1917年6月,张勋趁黎元洪与段祺瑞矛盾之际,率领“辫子军”进京,拥戴溥仪为皇帝,改此年为“宣统九年”,十二天后,张勋复辟破产。紧接着,黎元洪将国会解散,任冯国璋以副总统代理大总统事务,而段祺瑞仍旧担任内阁总理。这一次,徐世昌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再次宣布引退。
然而,表面风平浪静的民国政府却充满了暗斗,府、院矛盾表面缓解,冯、段矛盾愈演愈烈,北洋集团各派系之间斗争不断,竟到了“国事日益糜烂,事事龌龊”的地步。有人希望徐世昌能够出面调解冯、段之间的矛盾,徐世昌感到为难:“昔日黄陂与芝泉府院明争,我尚能调解。但如今华甫与芝泉两派暗斗,我实无能为力。”黄陂即黎元洪,华甫即冯国璋,而芝泉则是指段祺瑞。徐世昌言下之意是,冯国璋与段祺瑞两派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自己这个“和事元老”也毫无办法。
冯、段两派的势力,都希望把自己的领袖推上大总统之位,各不相让。就在冯、段势力争执不下之际,一个主要由段祺瑞皖系军阀控制的新国会——安福国会产生了。段祺瑞的心腹徐树铮收买安福国会议员,实际控制国会选举。1918年8月,安福国会在京召开会议,原定推选段祺瑞为总统、张作霖为副总统,但因遭到冯派的强烈反对而作罢。为了赶冯国璋下台,安福国会最终想出了折中的办法——选举徐世昌为大总统。徐世昌的名望远在冯国璋之上,这样一来,冯国璋便不好反驳;而实际上,徐世昌这个大总统只是一个“过渡”,只要冯国璋下台,段祺瑞当选就变得轻而易举。
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徐世昌是当选总统必然的、唯一的选择。其一,徐世昌的声望、资质、才华、能力都超过冯、段、黎等人,除了袁世凯,恐怕没有人能与之匹敌;其二,徐世昌一向奉行“中庸”之道,又是北洋老前辈,他在处理府院之争时表现出的各不偏袒,能让冯、段双方都心服口服;其三,中国一直以来都有“武人治国祸乱天下”的说法,北洋政府时期的事实也证明,在几个武人的统治下,国家只能越来越乱,这时候,作为一个极有资质的文人,徐世昌必然成为最理想的治国人选;其四,以梁士诒为首的保守势力和直系“长江三督”等势力均倾向于选徐世昌为总统。
就这样,在冯、段矛盾不可调和的背景下,在安福国会的幕后操控下,1918年10月,一心想远离政治的徐世昌再一次被推上政治舞台,成为中华民国的又一任大总统。民国时期的总统中,武人出身的占多数,徐世昌以文人身份治国,在任期间极力主和,正因如此,他才被后人称为“文人总统”、“诗人总统”。
尽管身处民国,徐世昌心中始终摆脱不了“前清遗老”的阴影。在他当选总统之前,还有一段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