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死了。
亦泽跪在床边上。他很清楚,其实冰能坚持到把战机开回基地,已经是幸运了,很多战友都是消失在大气层外的。
没有眼泪,但他还是难过。
战斗的警笛又响起。窗外,一架架战机在起飞,像一群飞翔的鸟。
亦泽看到一群敌人的战机在逼近。它们和我们一样长着翅膀,散发着金属光泽。在夜空里,它们是那么美丽。
亦泽并不知道那些来自遥远的太空的东西是什么,他甚至没有看到过驾驶那些东西的生命是什么样子。
但是他知道只有一方能够生存,他们或我们。
亦泽的战机经过的地方,敌人的残骸在燃烧,化成一团四散的流星。而身边,他的战友也在燃烧,亦泽无能为力。
他所能做的,就只有消灭对方。
冰熟悉的脸庞再次出现在亦泽眼前,背景是那个曾经美丽的大学。
冰的嘴唇缓慢地张开,慢慢诉说着什么,隐约中似乎有如下的词句: “是谁骑着破旧的单车走过 是谁拎着诗人的巨剑走过 …… 穿上盔甲 那是我们七彩的蛋壳 ……”
亦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击中的,是怎样被击中的。亦泽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把战机开回基地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第七中队最好的飞行员并不能成为他成功生还的理由。因为有些事情是没有理由的。
躺在洁白的床上,亦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记忆里面已经很遥远的和平时代,那个和冰一起度过的大学生活。
曾经住过的杂乱的学生宿舍,曾经弹过的如今已经盖满灰尘的吉它,曾经唱过的忧伤的旋律……
门开了,一个女护士走过来。她很漂亮,有着金黄色略有卷曲的头发。她的脸上带着微笑,是那种护士们都有的,让受伤的人们的心理能有一点安慰、一点遐想和一点回忆的微笑。
但是亦泽看出她的眼神那么忧郁,她的棕色眼睛中露出掩饰不住的恐惧。
不仅是女人会恐惧,有时候亦泽也会。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总会突然惊醒,耳边响着如警笛声的耳鸣,再也难以入睡。第七中队的几个战友就是这样失去对自己精神的控制的。亦泽因此而觉得那种失去理智的表情比看到自己的战友在天空成为碎片更容易让人疯狂。
在她为亦泽注射直到亦泽因为针管里面的药物而失去知觉之前,亦泽一直在和她调笑着。因为亦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种观点:女人是可爱的生物,她们不应该被卷入这场战争中来。
他不想看到她们恐惧的眼神。
一张脸闯入亦泽的梦。是一个女孩子,有着如水的长发,如梦的眼,和如歌的笑。
女孩笑着对他说:“送我回家好吗?”
亦泽点着头。
但是女孩却说:“我爱上别人了,我们分手吧。”
亦泽没有想到,他醒来的时候,他的第七中队竟然已经全军覆没。
敌人发动了是自战争以来在太平洋地区最大的进攻,虽然地球人的顽强再一次获得了成功,但是也受到了自战争以来远东集团军最大的损失。从此以后,远东集团军再没有编号三十以下的中队了。
没有眼泪,但是亦泽知道自己的手在颤抖。
“姓名:亦泽
性别:男
年龄:二十四
职务:联合国远东及太平洋集团军第七中队队长
军衔:中校
病情: ……”
雪儿站在建国门立交桥边上,抬头望着远方的夕阳。正是落叶的季节,一切都是金色的,如天边的夕阳发出的光。一切,都和四年前一样。
她是昨天接到亦泽受伤的消息的。前一天,她知道冰死了。
四年来,雪儿只见过亦泽两面。一次是在她刚上大三的时候,她知道亦泽退学了,当时的亦泽是想和几个朋友组织一个摇滚乐队。“他注定要去做他想做的事情的。”雪儿当时那样想。
另一次是在发生战争两个月后,她知道亦泽去参军了,和冰一起。“那不是他的梦,可他一定会去。”雪儿当时那样想。
刚认识亦泽的时候,雪儿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她还不懂亦泽为什么总是望着远方,寂寞不语,那让她感到压抑。可当一句简单的分手终于从口中说出时,雪儿终于学会了感觉痛苦。
四年来雪儿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忘记,但是记忆就像一把刀子。
而回忆是一种病,就像伤感是终身不愈的一种残疾。
第二天,雪儿告别了依然繁华的北京。走的时候,立交桥边上的肯德基快餐厅里面放着一首忧郁的歌曲:
“总在每个黄昏,每个孤独的夜
我在我的世界悄无声息的走
我用幻觉触摸你那遥远的美丽
在每一个夜里,等待
抚摸那已变得遥远的岁月”
亦泽是在出院的当天接到指挥169中队的任务的。上次战斗使远东集团军为了尽快恢复战斗力,破除了不同时训练两支中队的惯例。目前,168和169中队同时开始受训。而刚受训完毕的167中队则破天荒地在没有经过演习的情况下就接受真正的战斗任务。
在给队员们上第一堂课之前,亦泽见到了169中队将要装备的武器——efa-2300sk型战机。
机重:27.3t
机长:22.76m
翼展:18.91m
推重比:1.7
最大过载:61g(对于驾驶员只有4g)
机载武器:导弹:8枚
机炮:电磁等离子炮,300枚炮弹。
“快!一定要快!当你的速度足够快的时候,一切破绽都不成其为破绽。”亦泽不断这样教导他的新部下。这不仅是因为新战机的机动性比原先的su77提高了不只一个层次,在第七中队的时候,亦泽就以速度闻名。他是整个远东军中唯一只使用机炮攻击对手的人,因为如果可以如亦泽一样在0.4秒里面摆脱任何对手,导弹就没有任何的意义。
现在,亦泽要让他的新部下们也拥有这样的速度。
尽管军营里面有很多快餐店和餐馆,亦泽还是喜欢在军营的食堂里面吃饭,尽管军营的食堂和当初上学时候的食堂一样糟糕。
每天在食堂里面,亦泽和一群同样从学校出来的小伙子们一起吃饭、聊天。聊从前学校里面的事情:逃学、追姑娘、bbs等等。这些同当年的亦泽一样的热血青年,为了各自的理由参加了空军。虽然很多理由在别人看来很荒谬,但是亦泽想:自己不就是为了一个荒谬的理由参军的吗?
突然间,他又想起雪儿。
第一次模拟对战课,亦泽用自己的实力获得了小伙子们对自己的尊敬,但是他确实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在自己的学生中遇到对手。
那是在那堂模拟对战课的最后。对手没有用自己的名字,而是用了一个代号:mmx。
那是一种古老的芯片。而对手的精神也同样古朴,如中世纪的骑士。当亦泽按课程内容让对手进入追尾的时候,对手没有动。显然他要求一个公平的战斗环境。
亦泽没有感到对手有任何的狂妄,他同意了。于是双方重新站好位置。
第一次的遭遇是平手,对手不但成功地躲开了亦泽致命的5发点射,而且还在那一瞬间对亦泽进行了一个同样的点射。
亦泽真的有些吃惊了,他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完全可以匹敌的对手。为了赢得这场“战斗”,他必须罄尽全力。
但是,第二次遭遇,亦泽输了。mmx做出了一个教科书上没有的机动动作,成功地进入了对亦泽的追尾。
两次k翻滚,接一个m转身,然后又两次k翻滚,无比流畅的动作让所有观看亦泽模拟机的学员们发出一阵喝采。但是mmx仍在身后。
一阵死一样的沉默。
亦泽决定冒一个险,他降低了自己战机的速度,有意让身后的mmx接近自己。就在刚刚进入机炮杀伤范围的时候,mmx开火了。亦泽却猛然一个“眼镜蛇”机动,5发子弹从机身下面掠过,然后是mmx的飞机。亦泽一个精确的点射,对手坠毁。“战斗”结束。
在那个时候,mmx却似乎忘了做任何机动动作。
当他冲到mmx作战时用的模拟机旁的时候,对手早已经不在了。屏幕上显示着一句话:
“我输了,很佩服,下一次我一定要战胜你。”
晚饭的时候,亦泽没有参与如风他们关于这场对战的讨论。比赛虽然是他胜了,但是亦泽却有一种失败的感觉。
亦泽隐约开始觉得mmx有些神秘,他一定要见到他。然而,从第二天开始,在模拟对战中就再也没有出现mmx这个名字。
军营的生活总是简单的,而且过得很快,一个月的受训期已经过去。明天,他就要带领这群年轻的人们冲向太空,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尊严和辉煌。
夜晚,他独自走进停机坪,揭开自己新战机上的帆布。垂尾上,一只火红的凤凰。
不死鸟,在火中遭受洗礼并最终达到涅磐!那些未知的生命,亦泽会与他们共舞。
雪儿做梦也没有想到,168中队的指挥官是蕾。
蕾是雪儿的初中同学,一起在东直门上学,是雪儿最好的朋友。在雪儿的记忆中,蕾可以成为任何的人,除了军人。蕾是那么的纤弱,那么的善良,在夏季结束的时候见到一只断翅的蝴蝶都会落泪。
但是如今,她却成了一个军人,而且还是她的指挥官。
雪儿很高兴的和蕾打了一个招呼,但对方的严肃却让雪儿打了一个冷战。
战争就是这样的冷酷,雪儿开始明白,可能在上战场的那一天,她也会如蕾这般。
于是,从到达军营的第一天起,雪儿学会了压抑自己的感情。她驾驶战机的技术越来越熟练,也变得越来越沉默。
在最后一天的模拟空战中,雪儿决定击败蕾,因为她知道,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她就要有保护自己的足够能力。
虽然她让蕾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但是她还是失败了。
晚上,她去喝酒了,一个人。不是因为失败,而是对明天的茫然。
回来的时候,在宿舍楼的门口,雪儿撞上了蕾。蕾没有说话,点了点头,从她身边走过。
雪儿早就习惯了。
但是她突然听见身后的蕾在唱歌:“请相信我们明天一定会再见,就像白云离不开蓝天……”
雪儿站住了,蕾也一样。两行热泪从雪儿的眼中流下。而蕾的声音停止了,雪儿明白她也在哭。
“为什么来这里?”蕾问。
“不知道,你呢?”雪儿反问。
“不知道。”
沉默。
“早点睡吧,打完第一场仗,我们一起去喝酒。”过了很久,蕾说。
“好,不见不散。”雪儿明白,可能明天,她们就再也不会见面。
雪儿整夜没有睡着。
第一束阳光照进寝室的时候,雪儿明白她该出发了。
突然想起了亦泽。
出发前,雪儿用喷漆在自己的飞机上画上了自己的标记。
黑底色,一朵金黄的向日葵。
那是亦泽以前上大学时衣服上的图案。
虽然亦泽知道自己的中队也会如167中队一样没有任何演习就上战场,但是他们的第一次战斗还是提早到来了。就在他们举行“庆祝仪式”的那天晚上,169中队受命营救受困的168中队。
亦泽没有问理由。他明白这是个没有选择的选择,已经没有可以出动的部队。
碧蓝的天空逐渐变得漆黑。亦泽想了想,打开了通信器。
“所有169中队的队员们,在战斗之前,我有最后一句话要说……”亦泽长吸了一口气,“我只要求每个人把确保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不要为了营救别人而丧失自己的生命。”
没有人回答,一片死一样的沉默。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残酷的决定,但是这却是最合理的决定。
远方,一个亮点越来越近。亦泽逐渐看到,那是火光。
“我不是一个好的指挥官,”亦泽不知道为什么说了这么一句,“但我相信大家的能力,我们从敌人的侧翼突破进敌人的阵营里面,然后展开缠斗,大家有什么意见?”
“可以放首歌听吗,这里太安静了,怪寂寞的。”一阵沉默过后,一个叫小文的孩子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亦泽笑着打开了cd机,一曲激昂的“国际歌”在机舱里回响。
飞机呼啸而上。
169中队全员冲进敌人对168中队的包围圈时,亦泽看到168中队的战士们重新燃起了求生的希望。这令他想起“悲壮”这个词。
169中队的第一次战斗进行的很顺利,如果没有下面的事件。
突然间,亦泽看到一架168中队的飞机被敌人锁定。那架飞机的垂尾上,是一朵金黄的向日葵。
亦泽冲过去,一阵剧烈的抖动,他被击中了。
那朵金黄的向日葵,让亦泽想起了自己从前穿过的衣服,让亦泽想起雪儿。
不,那不可能是雪儿,雪儿不会在这里。她应该静静地坐在建国门立交桥的路边,编织着那些美丽的小说。
已经弹射出机舱而漂浮在太空中的亦泽,大脑一片混乱。
一架战机飞到他旁边,一只手打开舱盖伸出来,是丽,一个并不美丽的女孩儿。初中的时候,亦泽和丽在一个学校读书,后来彼此就再也没见过。在训练的一个月中,亦泽和丽并没有太多的接触。
“谢谢你。”亦泽坐到丽的飞机里面。
“没什么,你怎么回事,刚才还告诉我们……”丽笑着递过来一根hilton。
“没什么,我脑子有点乱。”
当丽的飞机终于降落在跑道上的时候,亦泽手里的烟还在燃烧。他没有动,就那么坐着,直到烟头烫痛了他的手。
当169中队所有能回来的人都回来的时候,亦泽清点了一下人数。第一次战斗,少了13个。亦泽知道,用13条生命的代价换回168中队近70人的生命,已经是增援的巨大成功了,但他并不高兴。
下午,支那地区的总指挥官金少将来到169中队的驻地,他给全体中队的每个人的肩膀上带来了一颗星,但他并不高兴。
授衔仪式结束以后,亦泽一个人默默地往回走。路上,亦泽的眼前一直浮现着一个图案:一朵金黄的向日葵。
在那一刹那,雪儿以为自己要消失在太空里。她被锁定了,在太空中,没有人能够逃过机动程度极高的导弹。
那是168中队的第一次真正的战斗,本来是一次普通的拦截,但他们遭到了敌人的伏击,敌人的数量几倍于自己。
他们没有任何获胜或者逃走的希望,但是他们还是要战斗。
雪儿很惊讶当自己击落第一架敌机的时候竟然没有什么感觉,仿佛只是毁坏了一台机器。她看不到敌人是什么样子,或许,那里根本就没有人,根本就是一台机器。也许这只是个借口,但这让雪儿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真正让雪儿悲伤的是看到自己的战友一个个的被敌人击落,因为她知道,他们是人,是有感情的人,和她一样。雪儿不想死,别人一定也不想。
刹那间雪儿似乎发现自己开始迷惑这场战争的意义。
如果没有蕾的不断提醒,雪儿是无法坚持到169中队增援的那一刻的。这种战斗,技术是重要的,但勇气更是重要的。所有失去勇气的人,就注定要成为一团烈火。当雪儿开始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她很庆幸自己还活着。
雪儿的飞机在太空划出一道美丽的曲线。那曲线是敌人的残骸构成的,在太阳底下闪着如钻石一般的光芒。然而她却没有快感。
那些死去的人啊,雪儿要为你们报仇。可是自己真的能吗?雪儿问自己。那些爆裂的敌人,真的能抵偿你们的死吗?
雪儿再一次丧失了战斗的勇气,这是致命的。于是,她被锁定了,这是必然的。雪儿没有做任何闪躲的动作,这是徒劳的。
雪儿知道,几秒钟之后,自己就会像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一样了。她突然想起亦泽。还有那首他为她写的歌。
他现在一定再也不唱歌了,雪儿想。
当她看到从侧翼来的两枚导弹的时候,雪儿发现自己在笑。
终于结束了,雪儿想。
一个影子闪过。雪儿的飞机剧烈的震动着。一架战机挡在她身前,已经成为残骸。
雪儿的第一个反应是蕾,但她马上又知道不是。无线电里还有蕾的声音。说的什么自己已经听不清楚。
她看见那架飞机垂尾上的标志:一只如火的凤凰。
一个身影如流星般从那架飞机附近飞向远方,成为一个亮点,然后消失。雪儿明白,那是那架战机的飞行员,他弹射了。雪儿很想在那一瞬间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不过她知道那是徒劳的,因为所有在太空作战的地球人都穿着太空服,以准备随时弹射。
但是这让雪儿知道他可能活下去,尽管可能很小。于是雪儿明白自己必须活下去,因为她至少要对他说一句感谢的话。
亦泽躺在床上。
“可以进来吗?”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亦泽没有说话。
于是丽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坐在床边上的椅子上。
“有点事情。”丽想了想,说。
亦泽不置可否。
“晚上陪我去唱歌吧。”
亦泽这才注意到她没有穿军装。
“让我换件衣服好吗?”亦泽想了想,终于说。
丽笑了,没有说话。她站起来走出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五分钟以后,亦泽出现在门口,已经褪下了军装,换上了一条黑色的牛仔裤。黑色的上衣上,一朵金黄的向日葵。
丽看到亦泽的时候,楞了一下,但马上就笑了。
军营里的歌厅永远是喧嚣的。战争越紧张,晚上这里的人就越多。看着那些在这里肆无忌惮尽情享受的男男女女,亦泽的脑子里面反应出两个字:发泄!
然而今天他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所以他和丽可以悠闲地坐在一边。亦泽找到了一个角落里的空位子,和丽走过去坐下。
整个晚上,亦泽和丽没有唱歌,他们就坐在角落里的那张桌子边上,不停地聊着除了战争之外的几乎所有话题。亦泽不停地说着,而丽就在那里静静地听。
周围的人渐渐的稀少。终于只剩下亦泽和丽两个人。
“给我唱首歌吧。”丽突然说。
亦泽感到一阵茫然。
唱歌,对亦泽来说已经是一个遥远的回忆。还在上大学的时候,亦泽披着一头长发,和很多很多和他一样对未来有着各种各样的幻想的人们一起,在盛夏的晚上坐在草坪上,唱歌。那时候,晴朗的天空上总是有很多的星星。那个时代,一个能写出一首很幼稚的歌的人就能在大学里出名。在草坪上举办的party,在深秋的小型演出,总是有很多的人在听。
那个时候,雪儿总是坐在亦泽的身边,静静地听着亦泽轻柔的唱出那些忧伤的旋律。亦泽那时候常想,自己要永远陪在雪儿身边,为她唱歌。
然而自从四年前那个圣诞节的晚上,亦泽就再也没有拿起过吉它。
“给我唱首歌吧。”丽的声音在旁边,亦泽听得很真切。
亦泽没有理由不唱。或许,其实亦泽一直就是想唱的。于是他唱了。
“雪满天飘零
是善意的欺骗还是天空的泪已凝
黄昏凄凉的街景
人们都回家去街上有些冷清
那么安静
一片白色的茫然
为何你还要如此梳妆打扮
明知道她已不会再看
白色有些太过简单
她一定不会喜欢
今夜就让我写下灿烂
明天让哀伤飘散天边
就算就要再次孤单的去寻找
传说中一生的缘”
唱完的时候,丽静静地坐在对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酒吧的灯光已经熄了,周围一片安静。
突然丽把眼睛转过来,看着亦泽上衣上的图案。亦泽自己的视线也随着丽停留在自己的胸前……一朵金黄的向日葵。
亦泽突然摔倒了,也许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
雪儿一个人坐在168中队驻地的舞厅里面。
她在等蕾,她们约好的。
舞厅很安静,62个弟兄的死,让所有的人连发泄的心情都没有了。
168中队只剩下77个人。
突然传来歌声。舞台上,一对男女正在唱着一首古老的情歌——
突然传来歌声。舞台上,一对男女正在唱着一首古老的情歌——《相思风雨中》。看他们含情脉脉的样子,无法相信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还面对着无情的死亡。
所有的人突然站了起来,然后开始走进舞池。
蕾来了,走到雪儿身边,坐下。
“我活着回来了。”雪儿说。
“你差点就不能活着回来。”蕾说。
“对不起,我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
“你永远不会合格。”蕾说,“你不适合做一个隐藏感情的人。”
“我想我现在可以了。”雪儿喝下一杯酒,说,“因为我必须活着见到他。”
“他是谁?”
雪儿摇摇头。
“那你希望他是谁?”。
雪儿摇摇头。
“不可能的。”雪儿想了一下,然后说。
“咱们中队因为损失太大,所以暂时不会执行什么任务,要等待人员补充,”蕾说,“169中队离这里只有几十公里。”
“我不想擅离职守。”雪儿说。
“我有权利放你两天假……”
蕾说了一半,被雪儿打断了:“我想我现在还是不去的好。”
蕾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雪儿说:“我怕不是他,更怕真是他。”
亦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昨天晚上,是丽把他送回来的。路上,他说了很多,是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他洗了把脸,换上了军装。
他记得昨天金少将要自己去见他。
亦泽到达支那地区空军总部的时候,金少将已经等他很久了。少将大概有50岁年纪,一头花白的头发,看起来是个和蔼的老头,但是眉宇间透出一种威严。
“你的中队很出色……”金少将说。
“谢谢,这是整个中队努力的结果。”
“我听说了你在战斗中被击落的事情……”
“我不想再提起这件事情,这是我的失职……”
“你做为一个中队的指挥官,应该知道你身上的责任,你要保护的是整个中队的安全,而不是某一个人的安全。所以,你首要的任务是保证你自己的安全。”
亦泽说不出什么。
“不过,做为个人角度,”金少将的语气逐渐缓和下来,“我很欣赏你的做法,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呵呵。或许我刚才的话有些冷酷,但是现在是战争,战争就是冷酷的,我也不想,但是没办法。”
“我想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指挥官……”亦泽突然说。
“怎么?”金少将的脸上微显诧异。
“我无法抛弃个人的感情。”
金少将笑了:“谁也不能,我相信你是为了一个原因才来到这里。当初我也是,相信169中队的年轻人们都是这样,战争是冷酷的,我们不是。我们是人,人都有感情。我们为了感情而战斗,为了生命而战斗。”
亦泽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老人年轻了很多。
三个月后。
亦泽坐在机舱里,静静地等待着飞机慢慢飞入太空。窗外天空的颜色由蔚蓝色逐渐变深,终于变成一片漆黑。耳机里面,是唐朝的《国际歌》,自从第一次战斗以后,这首歌就成为了169中队的队歌。
这是一次简单的任务,所以亦泽并不担心。三个月以来,169中队没有再失去一个人。
雷达上开始逐渐显示出一片亮点,亦泽把歌曲的音量关小了一点,然后说:“大家开始吧。老办法。”
一群导弹发出,奔向敌人。这不是一般的导弹,这是远东集团军科研机构的成果,是专门为169中队设计的。它没有破坏力强大的战斗部,甚至没有先进的跟踪系统,所以说它对敌人基本上没有任何的破坏力。它所拥有的只是每发导弹中的150个微型弹头,它们也没有任何破坏力,只能在敌人的雷达上留下一个明亮的点。
只有这些,但这些对亦泽他们已经足够了。他们的作用就是让敌人产生一瞬间的迟疑。只要敌人有一瞬间的迟疑,就可以冲进敌人的阵营展开缠斗。而efa2300的绝佳机动性和169中队所有人的技术都足已结束刚刚清醒过来的敌人的战斗能力。
这就是三个月来169中队无伤亡的原因,这也让他们成为自167中队远赴土星后远东集团军新的王牌中队。
因为亦泽不想再失去13个人。
但是,这一次,情况好象有些不同。
面对169中队如飞蝗一般的导弹,敌人的行动简单而有效:全面后退。
后退使双方的距离被再次拉开,而169中队已经没有导弹。那时候,亦泽知道他将面临一场从军以来最艰苦的战斗。
169中队终于冲进敌人的阵营的时候,亦泽已经从自己飞机的显示屏上看到了17个黑点,这是169中队有史以来遭受的最大损失。亦泽知道,必须尽快结束这次战斗。
他开始寻找敌人的指挥官。这并不费劲,因为那架敌机已经葬送了169中队的4架飞机。
亦泽冲向那架敌机,而那架敌机也向亦泽飞来。两架飞机如两颗流星一般互相接近着……就在相撞前的一刹那,亦泽一个5发的点射,然后做了一个90度的转弯。
敌人做出同样的动作,两架飞机的位置关系由刚才的相对变为并排。
在一刹那,亦泽的脑子里面突然反映出了一个名字:mmx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直到他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一行字:“你好,我们又见面了。这一次,我一定要打败你。”
上次与mmx的战斗现在又重新回到亦泽的脑海中。那一次亦泽击落了他,但是在那一瞬间他感到mmx的思想似乎已经不在战斗上。突然,亦泽觉得对方和自己一样,他有思想,也有感情,也就是说,他可以算个……
生命!
与生命的战斗和与机器的战斗差别是如此之大,因为在战斗的时候,你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智慧与情感。最重要的一点是,人的举动可以没有规律,也可以没有理由。
冲动迫使亦泽作了一个决定,他知道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可能是从军以来最大的错误。他打开通讯器,对169中队的所有人说:“我现在决定,169中队的指挥权现在交给丽。”
“可……”丽的话语有些迟疑。
“不要问我为什么。”亦泽说,然后他切断了与169中队的联系。
屏幕上再次出现mmx发来的信息,只有两个字:“单挑?”
一架敌人的飞机向亦泽飞来,亦泽很简单地击落了它。
“这里太乱了,找个地方吧。”亦泽向mmx发出了信息。
不需要回答,他知道mmx一定会同意。騇mx发出了信息。
两架飞机飞向远方,仍然并排。身后,漆黑的太空中闪烁着点点火光。亦泽看着自己的雷达上,169中队的讯号逐渐地微弱,然后消失。前方,一颗火红的星球越来越大,那是火星。
屏幕上出现mmx的话:“就在这里吧。”
亦泽回答:“ok。”
于是双方摆好位置,互相面对,向古代战场上决斗的骑士。
“怎么开始?”亦泽问。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倒数的计时器。
“倒数到零的时候,我们开始,ok?”mmx选择的方法使这场战斗更具有骑士精神。
“ok。”
亦泽走到宽大的舷窗前,看着眼前一颗蔚蓝色的星球。
“三年了,终于可以回去了。”亦泽自言自语地说着,回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凯,凯依然一脸军人的严肃。
亦泽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三年前与凯的那场战斗。那时候凯还没有名字,只有个代号叫mmx……
……
和mmx的那次战斗如想象般艰苦和壮烈,他们几乎用完了所有能用来攻击对方的东西,甚至包括耗尽燃料的加速器,但是仍然没有结果。
在最后,亦泽得到了一个最好的机会。亦泽又是那个“眼镜蛇”机动,而mmx的思想似乎再一次凝滞。在那个时候,亦泽还有5发机炮,但是他没有开火,因为他觉得对方的思想里面此刻一定已经不再是战斗。
他的飞机朝着mmx的飞机飞去。mmx呆在那里,没有动。然后是一阵剧烈的碰撞。
“平手。”
“你本可以战胜我。”
“那时候,你已经不想战斗了。”
沉默。
“我们得想个办法。”亦泽用了“我们”这个词。
“没有办法,我们不可能支撑到飞回去。”mmx也同样用了这个词。
“先找个地方迫降。”亦泽看看窗外的火星。
两架飞机冲着火红色的星球飞去,冒着浓烟。
迫降很成功,亦泽只受了一点擦伤。他爬出机舱,看到了已经站在不远出的mmx:他在形态上似乎和地球人没有什么大的差异,站立的二足动物。
“我们成功了。”亦泽有些兴奋。
“只是延缓了一点死亡。”mmx的声音显得十分的冰冷。
“那有什么办法?”
“没有办法。”
等待死亡……亦泽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的恐惧。
死亡一点一点地临近,他们不再有什么话语,周围,死一样的寂静。
“我的雷达上显示西南方大约8公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异常的讯号。”mmx的声音突然从耳机里传来。尽管声音依然是那么冰冷,但亦泽已经似乎看到了一线光明。
“以我的计算,我的氧气大概刚好能坚持到那里。你的大概也一样。”mmx继续说着,“如果我们留在这里,氧气可以多坚持一个小时。”
“留在这里,能坚持再长时间也没用,我们走吧。”
一艘巨大的飞船在亦泽的眼前闪耀着奇怪的金属光芒。
“你们的飞船?”亦泽问mmx。
“不是。”
“那是谁的?”
“不知道。快进去,我们没时间了。”
“这里面有氧气。”mmx说。
于是亦泽脱下自己的太空服。
mmx也脱下了自己的太空服。亚麻色的头发,瘦高的身材,眼神中甚至透出了一点忧郁……一个绝对的人!
“你们……长得和我们一样?”亦泽问。
“不是很一样,我是被特别改造过的。”
“为什么?”
“我曾被派去地球过。”
“你说的不是很一样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被制造出来的,而你们是通过交配产生的……而且我们有一半是机器。”
“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mmx沉默了,许久,他摇了摇头。
“先看看这里的情况吧。”亦泽环顾着宽阔的驾驶大厅,“也许可以发动这玩意儿也说不定。”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中,亦泽和mmx开始调查这个对双方来说都很陌生的飞船。调查结果:飞船上有食品制造和饮用水循环装置,生存应该不成问题,但是对于如何发动它,却没有一点收获。
唯一的一点,亦泽在一个象是驾驶大厅的房间里找到了一部似乎可以叫做电脑的装置并启动了它。令亦泽有些惊奇的是,在屏幕上显示出的太空图上,这飞船的目的地似乎是地球。
“没办法……”亦泽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得先在这里住下了。我叫亦泽,你呢?”
mmx沉默着……很久,他低下头说:“我没有名字。”
“那怎么称呼你呢?”
mmx又不说话了。
突然,他抬起头,说:“给我起个名字吧,你们那种。”
于是mmx就有了个地球名字——凯。
于是亦泽和凯就这么住了下来。
一住就是三年。
亦泽醒了。
凯不在,他还是象已经度过的一千个地球日一样在坚持不懈地寻找着发动飞船的方法。亦泽也在找,但是亦泽需要睡眠,而有一半机器身体的凯则不用。
穿衬衫的时候,一张照片突然从口袋里面无声地滑落到床单上。上面一个女孩子,如水的长发,如梦的眼,和如歌的笑。
亦泽呆呆地望着照片,直到有一只手将照片送到他的手里。是凯。
“她是谁?”
“我从前的女朋友。”
“不懂。”
“就是说我们曾经相爱过。”
“相爱?”
“对。”
“不懂。”
亦泽没再说什么。
“有什么发现?”亦泽问。
凯摇了摇头。
亦泽叹了口气:“算了,也许我们要在这里住一辈子了。”
突然一阵剧烈的震动。
亦泽和凯奔向“驾驶大厅”,眼前的一切让他们惊呆了。过了很久,凯才说:“看起来它自己启动了。”
“为什么?”亦泽问。
“不知道。”
亦泽很迷惑,但也很高兴,因为终于可以回去了。
亦泽打开了通讯器,开始呼叫远东集团军支那地区指挥部,虽然他知道它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茫然的等待。
“亦泽,是你吗?”扬声器里面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亦泽楞了一下,没有回答。
“亦泽,真的是你吗?”扬声器里面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
亦泽认出了那个声音,是丽。
半个小时以后,87架飞机出现在飞船的周围,那是169中队的所有人。
半个小时以后,飞船在169中队的护航下降落在远东集团军支那地区指挥部的机场上,其实,那地方已经只剩下一些建筑的残骸和弹坑。
在回来的路上,亦泽已经知道地球的空军已经基本覆灭,远东地区仅残存四支中队的二百多架飞机。敌人的先头部队已经在半年前在库页岛地区登陆,目前已经南下到黄河流域。虽然一切和亦泽所预想的都差不多,但是亦泽还是感到难过。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他的169中队,曾经一起并肩战斗的朋友们,都还幸运地活着。还有,虽然北京已经失陷,但是所有的居民已经被安全转移到地下,也就是说,如果雪儿一直在北京,那么她应该还活着。
可是,那架垂尾上有向日葵的飞机,让亦泽迷惑。
在地下100米的指挥部里面,亦泽见到了金少将,他现在已经是上将了。三年不见,这个原本神采奕奕的老头子苍老了很多,额头上深深烙下的皱纹和雪白的头发让亦泽知道这些年来他的艰辛。
“你还没死啊?”老头的幽默还是没有改变。
亦泽笑了笑,没说什么。
“带回来这么大个家伙,不错嘛。”
“或许能有点用处。”
“他是……”老头开始注意到了站在亦泽后面的凯,其他的人也发现他们在欢迎亦泽归来的时候忽略了亦泽身后的陌生的面孔。
“我是你们敌人的一员。”凯的直截了当让所有的人都有些吃惊。
老头笑了:“亦泽,带回来个外星的飞船,还搭了一个外星人,你搞得还真全啊。”
“没有他,我不可能回来。”亦泽说。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老头问凯。
凯沉默着,亦泽也沉默着。的确,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凯会跟着他回来,唯一的理由是他没别的地方去,但是亦泽总觉得这不是凯的真正目的。
很久,凯才说:“我想了解我不是机器的部分。”
“欢迎你。”老头说。
晚上,舞厅的角落里面,亦泽,凯,还有丽。
“下午有两个168中队幸存的飞行员来我们这里报道,我已经给他们安排了住处,还有,金上将通知你三天后到科研中心报道,参加‘复兴空军’计划。”丽在向亦泽交代着一些事宜,但是亦泽却没有在听,因为他的听觉捕捉到舞厅里面那一曲熟悉的旋律。
“这是一片很寂寞的天下着有些伤心的雨
这是一个很在乎的我和一个无所谓的结局
曾经为了爱而努力
曾经为了爱而逃避
逃避那甜蜜的往事
逃避那陌生的你
……”
终于,亦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刹那间,亦泽听到一个女孩轻微的声音在随着旋律歌唱。他抬起头,那女孩正向他走来,如水的长发,如梦的眼,和如歌的笑。
“为了那苍白的爱情的继续
为了那得到又失去的美丽
就让这擦干又流出的泪水
化作满天相思的雨”
亦泽站起来,和女孩一起唱着,慢慢走到一起。
“你还记得这首歌?”亦泽说。
“如果我忘了,我就什么都忘了。”女孩回答。
“我好久没唱了。”
“我也好久没听了。”
“还想听吗?”
“只要你还想唱。”
“那我就一直唱下去。”
“那我就一直听下去。”
“直到我再也不能唱。”
“直到我再也不能听。”
“就这样。”
“就这样。168中队中校,雪儿现在报道。”
雪儿坐在床边上,低着头。亦泽坐在雪儿旁边,低着头。很久,他们都没有说话。
“很晚了,去睡吧,他们应该已经给你安排房间了。”终于,亦泽说。
雪儿没有抬头,也没有动。亦泽抬起头,看着她。雪儿低着头,一缕长发遮住了眼睛。亦泽伸手撩起那缕头发,想帮雪儿擦去脸上的泪痕。雪儿突然扑到亦泽的怀里。亦泽抱住雪儿。
“七年了,”雪儿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正象我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
“我曾经以为我永远的失去了。”
“但是现在我又重新找回失去的一切,虽然用了七年。”
“我们可以从记忆里面抹去这七年的时间,让所有的事情从现在继续。”
“我们从哪里开始?”
“吻我。”
第二天清晨,亦泽和雪儿散步的时候看到了凯。
雪儿问:“他是谁?好象很怪的样子。”
亦泽露出一点神秘的笑容,说:“他是个外星人。”
“他来干什么?”
“和我们一样,寻找很久以前失去的一些东西。”
雪儿笑了:“晚上陪我去跳舞。”
“好,虽然我不会,但是我会抱着你。”
雷达上,徐州就在前面。
亦泽回头看了看后座上的雪儿,雪儿向他点了点头。
亦泽打开通讯器,说:“我们开始吧。”
480架飞机从天空飞逝而过。
这480架飞机就是“复兴空军”计划的产物,他们的研制得益于对亦泽和凯开回来的飞机的研究。她们被命名为f169,以纪念那支曾经最优秀的中队。
对飞船材料和技术上的研究进行得十分顺利,因此这些战斗机才能在短短的八个月里面投入战斗。尽管这样,亦泽他们对于飞船的来历和目的还是一无所知。
f169的性能不管从什么方面衡量都是超群的,但是由于设计的仓促,操纵过于复杂成为它唯一的缺陷,因此,f169被设计成了双座型,由两名飞行员分别负责驾驶和攻击。
这个方法要求两个飞行员必须有良好的配合,甚至应该达到心意相通的地步。金上将和亦泽曾经为此伤透脑筋。但是,试飞时候亦泽和雪儿的良好配合启发了他们,于是就产生了现在每架飞机一男一女的搭配方法。
这480架飞机是新生的第一批空军力量,他们被命名为“涅磐”,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战斗,目的是配合陆军收复两周前失陷的徐州。
回到大气层内进行的战斗多少又有些恢复了历史上传统空战的样子,而f169的优良性能在敌人面前显示了优势。一男一女在共同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就可以做到象武侠小说里面那样心意相通。
唯一例外的是凯,只有他是一个人,因为他可以一个人操纵一架f169,用机器的一半代替另外一个人。
但是他并不想这样。
一架敌机进入凯的射程他——现在已经习惯把那些家伙叫做敌人了——凯冲上去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个相当难对付的家伙。尽管如此,凯还是比较顺利地进入了对它的追尾。
但是他无法索定它。这种事情只发生过在凯的两个对手上,其中一个是亦泽。
在凯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击落它的时候,对方做出了一个“眼镜蛇”机动,凯再次失去了任何反映。但是他的机器的一半下意识地做出了闪躲,并且向对方开火。
对方被击中的时候,凯突然大叫:“弹射!”,尽管他知道对方听不到。
对方弹射了,但是一架f169冲过来,想给那个还有一线生机的驾驶员最后的打击。
凯开火了,他击落了他。他的飞机象疯了一样的冲过去,向着那盏在蓝天上的降落伞,在那盏降落伞的下面,凯打开了舱盖。
“为什么救我?”她问。
“我不想再次击落你。”凯说。
“再?”她低下头,一头青丝遮住她略显苍白的脸,仿佛在努力回忆什么事情。
她突然拿出一把手枪,对准凯。
“你是敌人,我要消灭你。”她说。
“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凯说。
“我的名字?”她不自觉地放下了手枪,反复地重复这一句。突然,她用手捂住那张俏丽的脸,倒在凯的坐舱里面。
战斗结束了。敌人被消灭,“涅磐”损失273架飞机。亦泽在返航的过程中,隐约听到了陆军进攻的炮声。
“我带回一个人,”凯在通讯器里面说,“帮我隐藏她的身份。”
“一定。”亦泽没有问为什么。
凯坐着,看着她。
她躺在床上,依然昏迷着。她的样子很平静,只是象在熟睡,安详而美丽。
凯就那么看着她。
一刹那,凯突然发现那些已经久远的思绪突然变得那么的清晰……
他坐在自己的休息仓里。
狭窄的地方。所有的墙壁都被各种屏幕和按钮所布满,所有的空间也只有一张椅子的地方。他静静地坐在这里,和他的几百个同伴一样,一言不发。
他的头上连着无数的电缆,和墙上的各种东西连在一起,他的一切都有人在密切的监视着……
他闭着眼,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休息——其实对他来说跟本就不用什么休息——他在接受各方面的信息。虽然本身也被严密地监视,但毕竟他是屈指可数的几个舰队长之一。
至少有一半的队员在用虚拟机取悦自己,他不禁觉得自己有点异样情绪发生。上次使用这种机器是什么时候了?他的记忆库里已经没有这样的事了。
他启动了情绪控制器,一阵轻微的震动刺激着他的头脑,异样的情绪消失了。但是,好象有一点东西留在了他思想的最深处,他自己也不清楚那是什么。
他睁开了眼睛,他知道他要出发了。
这是一次力量对比悬殊的战斗,但是他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顽强抵抗。在与敌人的长机的对峙中,他第一次无法用雷达锁定被自己追尾的敌人。
具体的战斗他已经记不清楚,他只记得在他击落对方之前的一刹那,对方做出了一个叫做“眼镜蛇”的动作。
或许是敌人的顽强,他第一次决定看看对手的样子。
那个人的面罩已经被刮掉,露出一头青丝。
突然,她睁开了眼睛,看着他。一时间,他几乎想逃避开去;但显然他的
慢慢的,那张苍白的脸上泛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只感到身体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阵眩晕
……
她醒了。
“对不起,我想不起来我是谁。”她说。
“没什么,我也曾经想不起来。”凯说。
“我们是不是见过?”
“也许。”凯不想告诉她那段她已经忘了的事情,也许就让那些事情永远地被遗忘最好。
“给我起个名字吧。”她说。
“梦儿。”凯沉默了一会儿,说。
她笑了,笑得很好看。
凯很高兴,他终于可以不用一个人驾驶飞机了。
又出发了。亦泽和雪儿再次走进机舱。
凯正控制着f169的起飞,他的后座上是梦儿。
目标是北京。
“我有个要求。”雪儿说。
“什么?”
“别把建国门炸毁。”
“一定。”亦泽笑着说,“我还要陪你看夕阳呢。”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来打仗?”雪儿突然问。
“想过。”
“为什么?”
“你呢?”亦泽没有回答。
“我不说。”雪儿笑着摇摇头。
“其实我们都有一个理由,不管是什么,在我们的心中都认为它是充分的,这样就够了。”
停顿了一下,亦泽突然说:“如果我说是为了你,你信吗?”
“不信。”雪儿想了一下,说。
“我也不信。”
雪儿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得很灿烂。
“你为什么要来。”凯问。
“你不希望我来?”梦儿反问。
凯沉默。
过了一会儿,梦儿说:“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三个月前我还在那一边打你们。我现在都不知道这个决定是不是个错误。”
“你没有错。”凯说,“因为你曾经是这边的战士。”
“是吗?”
凯点点头。
“想不起来,算了,不管了,反正我和你在一起。”
她的笑容真美,凯想。
夺回徐州已经是三个月以前的事情了。三个月里面,亦泽一直很着急,因为他知道如果不尽快地发动对北京的攻击,敌人的增援就会到来,那时候,现在有利的局面将变的复杂起来。
但是他没有办法,因为“涅磐”在攻克徐州的过程中损失很大,补充人员和飞机需要时间。
如亦泽所料到的一样,敌人不会守在北京等他们。在天津南端,他们遇到了敌人的拦截。敌人不是很多,只有500架左右,这让亦泽觉得似乎有什么阴谋。
“所有飞机尽量降低速度,原地待命。”亦泽突然说。
“你也觉得……”凯的声音传过来。
“没有根据,只是预感。”
“提醒所有人注意两翼。”凯说。
“涅磐”发出的第一浪导弹击中前面的敌机时,埋伏的敌人出现了,预感成为现实。
但是他们不是在左面,也不是在右面,是在后面。他们是从太空中飞下来的。
“有近两千架,而且还在增多!”凯说,“怎么办?”
“一直向北京冲,争取时间,我们的速度比他们快。”亦泽在闪电的时间内做出了决定。
“还是需要一些人暂时挡一下他们。”凯说。
“我去!”传来一个声音,是丽。
无数的声音在呼应。
“丽,带领100架飞机掩护大家。”亦泽沉默了很久,然后说。
“涅磐”终于飞到了北京上空。
没有敌人飞机的拦截,亦泽长出了一口气。做出冲向北京的决定的时候,亦泽只是预感到敌人已经精锐尽出。
“所有人尽快摧毁敌人所有的防空武器!”亦泽知道他要争取时间,为自己赢得一个阵地。
两分钟后,地面上所有能对飞机构成威胁的东西基本上被肃清。
“敌人还有多长时间到这里?”亦泽问凯。
“两分47秒。”
“所有飞机降低高度,以城市的建筑为掩体,关掉雷达。”人的灵感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刻降临。
一分钟后,所有飞机已经就位。所有人都不再说什么,时间在那一瞬间似乎变得停滞,只有凯清晰的倒数时间才让人意识到敌人的逼近。
“10,9,8,7,6,5,4,3,2,1,0”
五百架飞机忽然腾空而起。
敌人就在他们的前面,队型已经因为追赶而拉长。一切都如亦泽所料。
“感谢上帝,”亦泽说,“大家上!”
“……总是感觉匆匆忙忙
想法太多希望太少
岁月反复无常
过去太遥远未来太迷茫
时间在那梦里躲藏
失眠的恐慌奔跑的欢畅
在麻醉和迷幻里张扬
……”
不知道是谁最先唱起了歌,然后歌声就在扬声器里面不断地扩大,渐渐地变成所有人的声音。歌声中,“涅磐”的飞机如凤凰一般飞舞。
亦泽没有计算敌人有多少架飞机被击落。他也不可能计算,因为敌人似乎是无限的。无数的敌机从渤海方向不断地涌来,北京上空变成一片火海。
“陆军什么时候到?”凯问亦泽。
“还有30分钟到达北京,一定要坚持!”
时间在过去,一首《天堂》已经唱了好几遍。
一起唱的人越来越少。
每少一个人唱,剩下的人就提高自己的音量,直到所有的人的嗓子都已经哑得唱不出声音,但他们还是在唱。
敌人的飞机越来越多,“涅磐”的飞机越来越少。
突然,无数道耀眼的金光从敌人后面射穿了敌人,如太阳的光束,数百架敌机瞬时化为粉末。远方,一艘巨大的飞船出现,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早知道你小子坚持不住。”是金上将。
“早知道为什么不早来?死老头儿。”亦泽笑了。
“你以为那么好来,敌人的战列舰就在天津上面。”
“那你怎么搞定的?”
“用了几乎所有的能量。”老头说,“不过给你剩了一点,只够发这一炮的了。”
“然后怎么办?”
“陆军就要来了,你先到飞船里面躲一躲。”
亦泽正要命令所有的人向飞船靠近,突然感到天空忽然暗了下来。头顶上,一个庞然大物在下沉。又一艘敌人的战列舰。
一束巨大的光线从敌人的战列舰上发出。金上将的飞船失去了它左侧的一切。
“我们坚持不到陆军来了。”凯回头对梦儿说。
梦儿没有说话。
“我们迟早会被击落。”
“不是你击落我,我很高兴。”
亦泽回头看了看雪儿,没有说话。
雪儿在笑,如歌的灿烂。
“也许不能带你看夕阳了。”
“我们曾经看过。”
突然,老头控制的飞船突然转了一个方向,歪歪斜斜地向着敌人的战列舰飞去。
“你要干什么?老头儿!”亦泽喊着。
“要解决掉这家伙!”
“你疯了!”
“反正也没办法逃出去。”
“你……”
“没什么,好久没有辉煌的感觉了。”
“上将……”亦泽的声音有些哽咽。
“别这么叫我,我不习惯,还是叫我老头儿吧。”
飞船一头扎进了战列舰的头部。
一阵剧烈的震动,然后是令人恐惧的寂静。
恍惚间,亦泽感到有一点东西从他的眼睛中流下。他回头看着雪儿,雪儿的眼睛里面同样闪烁着泪光。
远方,隐约传来一阵轰鸣。那是陆军。
“好久没来过香山了。”梦儿站在山顶上,风吹起她的长发。
“有多久?”
“多久?”梦儿低下头想了想,“记不起来了。”
凯笑了笑,没说什么。
“不过既然又回来了,多久也就不重要了。”梦儿猛地回头,看着凯。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凯说。
“什么?”
“我是个外星人。”
“是么?”
“不惊奇?”
“不惊奇,我不也曾经是?”
“而且我的身体有一半是机器。”
“这就比较是问题了,”梦儿说着,突然笑了,“不过,我可以做你的另一半啊!”
凯没说话,站在那里。
许久,那张总也不变表情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点微笑。
“你笑了!我还第一次看见你笑呢!”
“我曾经以为我永远也不会笑。”凯走到梦儿旁边,说。
“人,都是会笑的。”梦儿轻轻地靠在了凯的肩上,默默地说。
雪儿和亦泽一起站在建国门立交桥的边上,一起望着远方的夕阳。
“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这里的夕阳。”雪儿挽着亦泽的手,轻轻的说。
“你不信我的承诺吗?”亦泽笑着问。
“你的承诺什么时候实现过?”
“瞎说!”
“嘿,把我忘了?”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亦泽和雪儿回头,同时惊叫了一声。
“怎么,以为我死了?那么想我死吗?”丽站在那里,笑着说。
“哪能呢?”亦泽好不容易反映过来。
“不打扰你们了,可能明天还得打仗呢。”丽说完,笑了一下,向远方火红的夕阳走去。
但是突然她的脚步停止了,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
亦泽和雪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天边竟然有两个太阳。其中的一个,正在缓缓地下沉,而且,越来越大。
“他们来了。”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制造我们的人。”凯的脸上闪出一个扭曲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