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婆虐媳的故事在中国的古代从来都不是新鲜事,不过,人们很少想到,其实恶婆婆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她的前半段,往往就是那个受气的小媳妇。做媳妇的时候,忍气吞声,含辛茹苦,二十年媳妇熬成婆,熬成婆后再变本加厉,将从前受的气统统撒在下一辈的小媳妇头上。于是,故事便周而复始地演绎下去,博得一代又一代人无足轻重的眼泪。
同样的事情重复得多了,就成了定律(虽然不那么科学,但毕竟有层出不穷的经验在支持),用在婆媳身上合适,在别的事情上也八九不离。眼下贪官多,骂贪官的更多。常见的情况是,在台下的人跳脚大骂,义愤填膺,一旦台下的上了台,往往跟他们痛恨的前任一样,每有蓝青之誉。甚至那些有志为官做宦的大学生们(包括硕士和博士),人还没毕业,已经在谋划怎么捞钱了;但是只要他们一天没有坐上官的椅子,就依然会对贪官污吏骂声不止。前些年“厚黑学”大盛,各种讲厚黑术的书铺天盖地,当宫的人买的其实有限,那些有志的在野党倒是出了不少血,一边骂台上的诸公脸皮如何厚,心肠多么黑,一边在精心研究厚黑术。
按说,贪官们贪的钱,是老百姓的血汗,作为纳税人,这些在野党也受到了损害,贪官们威福所至,他们也不免被殃及受苦,作为受侮辱和损害的一方,有心报复无疑是可以理解的。可一旦有了权力,报复的对象却是那些从前跟他们一样卑贱的老百姓,在无辜的人们身上加倍捞回自己过去失去的一切,将刚刚还痛诋的官威官派抖得淋漓尽致。看来,适用于婆媳定律的人都是这样,眼睛永远向前看,手总是往下面伸。
实际上,某些看起来十分痛恨官员贪污腐败的人,并不是真的痛恨贪污腐败,他们痛恨的是别人捞到了好处,而自己没有这个机会,跳脚骂娘的动机,不过是葡萄酸的酸劲上来了。不消说,在这样的氛围里,不管******的声势有多大,腐败是反不掉的,因为大家反的只是别人腐败,并不是腐败。一个贪官倒下去,兴许更多的贪官站起来。江山代有人才出,新的贪官总是要比他们的前辈手段更新,贪得更狠。改革开放之初,一个王守信贪了50万就让全国的人吓一跳,现在则动辄百万千万甚至上亿。在传统社会,每有新官上任,老百姓总要慨叹:又是一个空肚子的来了,可怎么好?现在则无论空肚子饱肚子,甚至几乎要撑破了的肚子,还是要没够地吃。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代代推陈出新的贪污手段,代代破纪录的贪污数额。
固然,正如某些忧心者言,中国人的道德素养的确有大幅度下滑的迹象,笑贫不笑娼的社会风尚与嘲骂且又羡慕贪官的行为,本质上没有区别。不过,仅从道德上讨论问题还远远不够。从某种意义上讲,在婆媳定律下面是没有是非或者对错的,无论道德状况的好坏,小媳妇在忍受婆婆的虐待时,虽然悲苦万分,甚至小声抗议,逢人诉苦,但实际上在心里却认可在上面的婆婆拥有施虐的权力。没有当上官的老百姓也是一样,尽管我们的宣传工具一直在强调干部是人民的公仆,是为人民服务的,其实没有多少人真的相信。大家心里认可的东西,恰恰就是我们在公开场合坚决反对的--当官老爷,而且要捞好处。君不见,只要谁做了官,甚至没有做官,只是有了丁点给人便利的权力,亲朋好友以及所有认识的人,几乎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个人必然会为自己捞好处,也期待着他这么干,从而也有所沾濡。如果真的有个把立志清廉的好人,外有同僚同流合污的压力,内有亲朋好友的督催逼命,想不变坏恐怕也难。实际上,这种骂贪官又想做贪官的氛围,恰在于人们在内心深处普遍认可这种上下尊卑的权力结构,在上面处于尊位的人,作威作福,多吃多占是应该的,而洁身自好做清官则成了老百姓的意外之喜。在一个只有权力而缺乏权利的社会,人们热衷于争取的,恐怕也只能是在权力的格局内占一个好的位置。
人们对不合理社会框架的制度体认,如果内化到了潜意识的层次,恐怕就跟这个制度的不合理的危害差不多了,想要在这个框架之内解决问题,就像拎着自己的头发想把自己拉离地面,难。想要靠道德的说教,改变人们的这种认识,同样也难。现在大学里很时髦的一句话叫:授人以鱼,不如教人以渔。套用过来,似乎也可以,教人以德,不如授人以权利,只要老百姓有了权利,而且意识到自己的权利,那么,权力的肆行就会碰上障碍,婆媳定律也可以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