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醉来的时候,刘子秋就有了闯宫的想法。东都太大,凭他一个人,就算转遍所有的茶楼酒肆,也难以打听到高秀儿的消息。但刘子秋很清楚,高秀儿来洛阳是报仇的。他相信,只要盯住了杨广,就能发现高秀儿的下落。杨广住在深宫里,他免不了总要去走上一遭。现在,既可以帮韩世谔,又可以探明路径,真正一举两得。
却听张出尘又问道:“第三件是什么?”
刘子秋正色说道:“韩公子,假如侯姑娘自己愿意留在宫中陪王伴驾,你我也勉强不得!”
这并非刘子秋危言耸听。世上女子像张出尘这样独具慧眼的恐怕凤毛麟角,杨广和韩世谔,一个是君临天下的主宰,一个不过初出茅庐的小将,侯苏苏会选择谁,还真不好说。
李靖夫妇对望一眼,也是满脸的凝重。倒是韩世谔信心十足,拍着胸脯说道:“苏苏不会变心的!”
这次选秀女是萧皇后提出来的,为了充实西苑。此时杨广北巡未归,就连萧皇后也陪伴在侧,选秀女本不急在一时。
偏巧上林西苑十六院近日落成,工部派人飞马向杨广报喜。杨广一时龙颜大悦,宣布回东都以后便要畅游西苑。
杨广最喜捧场,他要游西苑,总不能偌大年苑圃空空荡荡吧。萧皇后于是派人飞马送回一封信,交代留守宫中的两位陈嫔在近日落成挑选秀女的事情。
这两位陈嫔也是大有来头,她们是陈后主同父异母的两个女儿。姐姐叫陈穗,谢昭仪所生,受封广德公主。妹妹叫陈稠,她的生母正是被高颎下令斩杀的张丽华。如果当初张丽华没有被高颎所杀,现在母女共侍一夫,岂不难堪?
早在北巡之前,杨广就已经定下制度。西苑内共建十六院,每院选一绝佳女子充任主事,封四品夫人。另选美人二十名实于其中,教以歌舞弹唱,以供饮筳时取乐。共计三百三十六人。其余又选两千余名女子分派各处,以为杂役。
在杨广离开东都以后,许廷辅这些内监就被派出去寻访佳丽。像王桂枝、侯苏苏这些被内监相中的,都归于三百三十六人之列,不足之数则由石慧娘这些适龄女子当中挑选。
大清早,宫门外就站满了候选的佳丽。这些女子多数并不情愿进宫,现在也不得不打扮得花枝招展。因为谁都知道,只要踏进了这座宫门,以后就再难出来。与其落选,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杂役,倒不如争一争,哪怕就是做个美人,那也是有身份的。
顶替石慧娘前来的高秀儿此刻也排在队伍中,四周珠围翠绕,柳眉花娇,袅袅亭亭,全是俏佳人。真正的石慧娘也算是个俊俏姑娘,若是放到这里面,只怕立时就被比下去了。
与这些人不同的是,高秀儿不施粉黛,而且刻意来得晚了一些,站的位置也相对靠后。因为高秀儿的目的与她们不同,她只想混入宫中,至于做不做夫人、美人,都不重要,当一个不起眼的杂役,或许机会更大。
虽然排了十多列,但每一列半天只放进去一个人,队伍移动得相当缓慢。渐渐临近正午,终于有人不耐烦起来,嘀咕道:“这么慢,什么时候才轮到我啊。”
又有人说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皇宫禁苑,盘查自然森严,进去前搜身都得老半天呢。”
就这样慢吞吞地过了近三个时辰,队伍突然移动加快了。
“完了!”排在高秀儿前面的那个姑娘忽然哀叹一声,说道,“定是那三百三十六人已经挑满,咱们只剩下做杂役,伺候人的命了。”
高秀儿不觉奇道:“这却是为何?”
那姑娘唉声叹气道:“进去以后,需要面见娘娘,搜身自然要细一些。现在走得快了,肯定是不需要见娘娘了。”
高秀儿一想,觉得她也说得有理,反倒轻松了一些。
前面那姑娘料得不错,二位陈娘娘挑了一上午,渐渐累了,点选也就随意了些,很快便凑足了三百三十六人之数,剩下尚有数百人直接发往各院便是,她们却懒得再看。
就在二位娘娘准备打道回宫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陈稠眉头一皱,问左右道:“何事喧哗?”
早有宫女来报道:“启禀娘娘,有人私带凶器进宫,已经被卫士拿下了。”
陈稠问道:“是何人如此大胆?带的又是何样等凶器?”
宫女说道:“秀女石慧娘私带着剪刀,说是做针线活的。”
陈稠沉吟道:“哦,你带她来见我。”
陈穗奇道:“妹妹,私带违禁之物进宫,叫人拖出去杖杀便是,见她作甚?”
陈稠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妹妹身边正缺个做针线的。”
说话间,高秀儿已经被带了进来,垂着头说道:“求娘娘作主,那把剪刀确实是奴婢日常所用,并无歹意。奴婢袖中尚有些丝线。”
刚才听说进宫要搜身,高秀儿无奈,趁着排队等候的功夫,一点一点从衣服上拆下一些线头来,藏在袖中。只推说自己不知道宫中规矩,因为做惯了针线,连剪刀和线头都一起带过来了。
若是单是一把剪刀,的确可疑,现在连线头都有了,陈稠不觉信了,说道:“你抬起头来。”
高秀儿抬起头,方才看清面前这两位娘娘,都是脸若朝霞,肤如白雪,目似秋水,眉比远山,端的是光彩照人,美艳非常。
只听陈稠“咦”了一声,说道:“姐姐,你看她像谁?”
陈穗本没在意,听了陈稠的话这才细看,不由暗吃了一惊,问道:“你是哪里人。”
高秀儿不明就里,老实答道:“回娘娘,贱妾是东都洛阳人氏,小名慧娘,父亲石顺,在东门街上开一家客栈,母亲王氏。”
陈穗失望地说道:“原来你并非江南人氏。”
陈稠却笑道:“姐姐,你看,她像极了你年轻时的模样,不如你把她留在身边好了。”
高秀儿大惊,这才注意到那个年长些的贵妇人果然与自己的几分相像。
却听陈穗说道:“这是陛下为西苑专取的女子,本宫怎敢截留?算了,叫人给她安排个轻松点的活儿吧。”
“难得她与姐姐如此厮像,做个杂役岂不可惜。”陈稠摇了摇头,说道,“不如把她算在数内好了。”
陈穗为难地说道:“三百三十六名美人皆已齐备……”
陈稠娇笑道:“这有何难,还不是我们姐妹一句话的事。”
陈穗想了想,说道:“这倒也是。我记得昨天许廷辅送来一位姓侯的女子,生得倒是美貌,只是一路哭哭啼啼,颇不情愿的样子,万一将来惊扰了圣驾反为不美,不如就换她吧。”
因这位小陈娘娘一句话,高秀儿便被选到那三百三十六人当中。只是这样一来,接近杨广的机会虽又大了一分,但也因此成为众人的焦点,行迹更难隐藏。高秀儿老大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
傍晚时分,一众佳丽被带往宫城西门。出了宫门,外面却别有一番天地,正是杨广新修的上林西苑。
苑中凿池为海,聚石成山,亭台屈曲,殿阁玲珑。又遍植奇花异草,桃蹊柳径,翠绿成阴;更蓄养珍禽瑞兽,金猿青鹿,动辄成群。好一派人间仙境,众佳丽一时看得痴了。
这西苑中,除了湖中三座仙岛名号已定,其余五湖十六院皆未有名,留待杨广回来亲自诏定。就连这三百三十六名佳丽也只是暂时分居十六院。今后谁为主事,谁为美人,则要等萧皇后回返东都。
高秀儿被分在第十五院中,还有一个落选的姑娘做她的贴身婢女,另外二十个女孩儿也和她一样,每日学习歌舞弹唱,等待着皇后归来。
却说这日傍晚,李靖终于回到家中。刘子秋和韩世谔一起迎了上前,齐声问道:“如何?”
李靖摇了摇头,叹息道:“我明天再去试试。”
他是驾部员外郎,协助侍郎掌管车驾调度,少不得要与与工部打些交道,因此有几个相熟的官吏。整整一天,他都呆在工部,借口研究车驾,其实是想偷看宫城图样,结果一无所获。
经过一番旁敲侧击,李靖方才弄清楚,修建东都的所有图样,包括宫城和上林西苑的,都已经被工部尚书宇文恺收了起来,没有他的命令,谁也查看不到。
不要说宇文恺此刻正追随杨广北巡,就算他在东都,李靖和他没有私交,也借不出来。
刘子秋看了看满脸失望的韩世谔,忽然笑道:“没有图样也无妨,今夜云厚,正可行事。我今晚便去宫中探上一探,就算找不到侯姑娘,先认下路径也是好的。”
李靖的家在洛阳东南的永康里,而宫城则在西北方向,中间隔着一条洛水。按照规制,里坊有坊丁,市坊有市丁,就连洛河上的那几座桥梁也设有桥丁。每到天黑,坊丁们便会关闭坊门,然后轮流值守,直到次日辰时才会再次打开。
还未三更,值夜的两名坊丁已经打起了瞌睡。忽然,一道黑影从他们头顶飘然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