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雪域长歌:西藏1949—19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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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高原之春(6)

在********的封建农奴制统治之下,旧西藏的社会经济结构严重畸形。由官家、贵族和寺庙上层僧侣三大领主组成的农奴主阶级,人数占西藏人口总数的2%,却占有西藏几乎全部耕地、牧场、森林、山川及绝大部分的牲畜和农具,对广大农奴和奴隶进行极其残酷的政治压迫和经济剥削。在这种黑暗的制度下,农奴和奴隶事实上没有人身自由和基本人权可言,没有任何生产资料,他们被领主当作私有财产,随意支配,甚至用于赌博、抵押、赠送、转让和买卖。20世纪中叶,封建农奴制的西藏已是现代文明世界中残存的中世纪孤岛,其政治之黑暗,经济之凋敝,民生之困苦,令人触目惊心。

农奴和奴隶也分很多等级。数量比较多的,藏语叫“差巴”,意思就是支差的人。他们租用领主和官家的地,自己种地,同时要为领主和官家支差、缴租。差巴下面还有叫“堆穷”的,“堆穷”就是小户的意思,他们没有固定租用的地,农奴主随叫随到,让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堆穷下面还有一部分人,叫“朗生”。“朗生”的意思是家养奴隶。他们一无所有,终身为贵族、农奴主家劳动,没有人身自由(包括婚姻自由),被农奴主视为“会说话的牲畜”,属于农奴主的私有财产,可任意处置,可用于赌博抵押、赠送、转让和买卖。

在庄园里,农奴主把土地分成两部分,大部分为农奴主的自营地,一小部分是以奴役性的条件分给农奴耕种的份地。农奴为了领得份地,必须自带工具和口粮,在农奴主的自营地上无偿服劳役,这些无偿的劳动,就是缴纳给农奴主的劳役地租,而农奴在份地里收获的大部分粮食最终又都被领主收走了。

王贵回忆说,在江孜工作的日子里,到处可以看到,仅一条田埂之隔,农奴主家的庄稼长势喜人,而农奴份地里却荒着。农奴忙完农奴主地里的活,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管理自己地里的活了。差巴一年所得不过二三百斤,连糊口都不够,主要靠吃野菜和野草再掺上一点粮食过活。

除了通过劳役缴纳沉重的地租外,农奴还必须缴纳各种名目繁多的税费。遇到天灾人祸,无法完成地租和各种税费时,农奴不得不进行借贷;而高利贷则成为进一步强化农奴人身依附关系的枷锁。旧西藏的高利贷,利率高达20%至30%,债利构成了三大领主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通过差税和债务,三大领主剥夺了农奴的大部分劳动成果。

在旧西藏,农奴主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农奴主的意志,就是法律。农奴要绝对服从农奴主的统治,反抗农奴主就是犯法。

早在16、17世纪,西藏的统治阶级就制定了以《十三法典》《十六法典》为代表的法律体系,这些法律的要旨,就是要维护人们不平等的社会地位,对广大农奴的基本人权极端无视和践踏。法典将人分为三等九级,上等人,其尸价与黄金等量;农奴等下等人,命价值草绳一根。凡下等人犯上,轻者受鞭打,重者,则剜目、刖膝、割舌、割鼻子、剁肢、投崖、毒杀等。

以这种法律体系为后盾,西藏的官府、寺院和贵族庄园,私设监狱,配备刑具,农奴主拥有对农奴及奴隶的生杀予夺权。他们用极其野蛮残酷的暴力手段来维护对农奴和奴隶的统治。那时常见的刑法有鞭打、剁手、抽脚筋、挖眼睛。挖眼睛就是行刑者给犯人头上戴形似大帽子的石头,用力在上面一砸,两个眼球就全鼓出来,行刑者用铜匙剜掉,再在眼窝里倒上烧热的酥油。从这些刑罚看,民主改革前西藏的农奴制社会是一个残酷的人间地狱。

刚刚进藏时的官兵们,都目睹过“朗孜夏”(即拉萨市旧政府的司法机关)行刑的场面。朗孜夏是旧拉萨最大的监狱,位于八廊街北段。那是座坐西朝东带有廊子的高台,两边墙上挂着各种刑具。台前的广场中心竖有几根大柱子,有的犯人戴着铁枷手铐和脚镣被拴在柱子上,向过往行人乞讨。有的趴在地上挨鞭子抽,执法者还边打边喊着数:“几,尼,松,西(1,2,3,4)……”鞭子打完,挨打的人就扶着身边的柱子一次次地试着站起来,慢慢地爬行向来往行人乞讨。走在拉萨的街上,被剜眼、割鼻、剁脚的乞讨人,甚至戴着脚镣的流放犯人,比比皆是。常常可以看见贵族们从窗口扔出一块骨头,窗下人和狗一起抢食。

1952年的藏历年初一,王贵异常震惊地目睹了拥有近千名农奴的江孜格布西庄园的“新年仪式”。按惯例,农奴主大年初一都要“请”一些农奴来庄园“喝茶”:租子交得多、听话的农奴坐在第一排垫子上喝酥油茶;其他农奴坐在第二排地板上喝清茶;租子交得最少的或“不听话”的农奴,面前摆上一个硕大的脏瓦罐,倒满冷水,农奴自己不肯喝,管家和家丁就强捏着农奴的口鼻使劲灌。王贵亲眼看到有农奴被脏水灌得肚子鼓起,两眼翻白。整个过程,庄园的主人格布西和夫人就在楼上观看。

旧西藏的农奴制度和宗教****制度,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极端,比起西欧中世纪的农奴制更为严酷、落后。神权与政权合一的制度,必须要改变。其实,不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任何一个现代的民主国家,都不能容忍这类制度永远存在下去。

西藏军区指示各部队立即组织工作队,投入地方的民主改革工作。经过诉苦、算账和说理,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广大穷苦民众逐渐认识到,像毒蛇一样世世代代缠绕在他们身上的差役乌拉、高利贷和人身奴役是封建农奴制的恶果,纷纷要求解放,要求推翻野蛮的封建农奴制。

各地的工作队相继进入各村落,首先与贫苦的农奴同吃同住同劳动,了解他们的生活,知道他们的苦难,与他们交心做朋友。同时宣传中央的文件,讲解各种政策。

工作队在访贫问苦的基础上,发动群众,召开“吐苦水,挖穷根”的诉苦大会。农奴们在大会上用自己亲身的经历,控诉农奴主的罪行。广大群众通过诉苦、算账和说理,逐渐明白了压在他们身上的三把刀(差多、租重、利钱高)和三大领主(官家、贵族、寺庙上层僧侣)对他们的压迫和剥削。

那曲的玛嘎曾经给亲人“金珠玛米”讲述她一家的悲惨遭遇:

我的祖父原来是差巴,有一些牛羊和一定程度的人身自由。在祖父和父亲、母亲的勤劳经营下,一家人生活还过得下去。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这些牛羊突然被农奴主次仁朗培抢走了。从此,全家变得一无所有,祖父因此被气死了。但次仁朗培还不放过我们。一天,他带着几个人来到我家,凶恶地对我阿爸说:“你父亲还欠我一笔债,今天一定要偿还!”我阿爸抑制着愤怒说:“我父亲欠不欠你的债,我不清楚,我家的牛羊全被你们赶走了,却是明摆着的事,现在我还有什么东西给你呢?”次仁朗培不满地说:“你没有什么东西给我,那就到噶厦去说吧!这笔债是我帮噶厦放的。”他说着,几个人就把阿爸绑在马背上。我阿妈去抢爸爸,被踢倒在地。

阿爸被带走了。阿妈从地上挣扎起来,急得团团转。阿妈突然抱起最小的弟弟向农奴主家奔去。我们几个大点的孩子也跌跌撞撞地跟着跑去。到了农奴主家,见阿爸被捆倒在牛圈边的石板上,背上还压了一块大石头。我们的心,比用刀绞还痛苦。次仁朗培却恶笑着说:“哈哈!你们一家都来了,省得我派人去请你们。你们看看我是怎样对付欠债不还的人吧!”说着便举起手臂粗的一根大木棒,狠心地往阿爸的屁股上猛打。顿时,血肉横飞。阿妈气晕了,我们这些孩子哭哑了。等次仁朗培停下手,我们睁开眼看时,阿爸屁股上的肉全打烂了,两大块骨头白泛泛地麵着,地面和墙壁上溅满了碎肉和鲜血,真是惨不忍睹!阿爸被打成这个样子,万恶的次仁朗培仍不放过他,还把他关进不通风、不见太阳、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使阿爸的伤口化脓、生蛆。没过几天,阿爸就惨死在地牢里。

在封建农奴制度下,奴隶被农奴主残害,不要说没有申冤的地方,就是说句不满意的话也要招致报复。阿妈因为说了一句“大人被你们打死了,这些孩子怎么活!”次仁朗培就说她“辜负天意”,不服从“佛”的处罚,也把她抓去狠狠地打了一顿。阿妈的腹部受到严重的伤害,伤口发炎化脓,外面的皮肉全烂掉,肋骨和小肠露了出来,苍蝇嗡嗡地绕着她飞,可怜的阿妈同阿爸一样惨死在农奴主手里。

阿爸阿妈死了以后,丢下我们九个一岁到十三岁的孤儿,怎么生活呢?我是老四,我就和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到草原去找那些死牛死羊,把它们拖回家来,煮给小弟小妹们吃。有一次,我们从山上发现一只刚死的小牛犊。我们把它拖回家来,把皮剥掉,把肉割下来,放在锅里煮来吃。突然间,不知从什么地方走出了次仁朗培。他看见我们煮着死牛肉,冷冷地说道:“这草场上的死牛死羊,是我供神鸟的。”他叭的一脚,把********踢翻,泼洒出来的汤水,把围在火塘周围的弟妹们烫得皮开肉绽,疼得直哭。我看着凶狠的次仁朗培,恨得牙齿发痒,真想把他一刀杀死。

可恶的次仁朗培走了以后,我们又把地上的肉拾起来,但不敢再煮了,就把生肉割成小块小块的喂弟妹们。两个小妹妹吃了生肉,肚子膨胀,不久,就死了。两个小妹妹死了以后,我和姐姐们商议,不再把生肉给弟弟们吃了,就到山上去挖野菜来煮给他们吃。但那么幼小的人,光靠吃那又苦又涩的野菜,又怎么能活呢?不久,小的两个弟弟也饿死了。

就这样,我家十一口人,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死了六口。

小的四个弟弟妹妹饿死以后,剩下我们五个大点的孩子,都是七八岁以上,能干点活了,豺狼成性的次仁朗培又在我们身上打主意。他强迫我们兄妹五人给他的几个儿子当奴隶,并且宣布不准我们互相说话,不准我们见面,不准我们往来。从此,我们兄妹都淹进了苦海!

我被分配到多木杰家的院子里干活。第一次跨进多木杰家的院子,多木杰就劈头盖脸地问我:“你记得你阿爸阿妈是怎么死的吗?”我人小,不懂得问话的意思,便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记得。”他鼻子里哼了一声:“记得?记得就好!如果不听话,下场就同你阿爸阿妈一样,

懂吗?”我盯着他那蛮横丑陋的嘴脸,没有说话。

他向屋里喊了一声,屋里出来一个温和的姑娘。他粗声恶气地吩咐道:“把她带到狗窝里去。”这姑娘向我招了招手,我便跟着她走出了院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她小声问道,不等我回答,便接着说:“你瞧着吧,以后有你的苦吃!”她说着眼泪扑簌簌地从面频上滚落下来。

狗窝是用卵石砌的一个小圈,里面又脏又臭,莫说住人,连狗也不会进去。我愣愣地看着狗窝。带我来的姑娘看出了我的心事,含着泪对我说:“你先把里面扫一扫,回头我想法给你弄块破氆氇来。”又说:“我叫白吉,往后有什么事,可来找我。我该回去了,再待要挨打的。”我看了看狗窝周围,见地面上钉满了拴牛拴羊的木桩。我明白了。今后我的差事就是白天在草场上放牛放羊,晚上在狗窝里守牛守羊。

我10岁那年春天,母羊产羔很多,我照管不过来。有一天,我牧羊回来,一点数,不知怎么少了一只。第二天,多木杰在山上发现这只羊羔的皮子。傍晚,我收羊回来后,他把我叫过去,不问青红皂白,抓住我的发辫,刷地抽出腰刀,一刀刺进我的右大腿,剜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挑在刀尖上,咬着牙说:“你把我的羊喂狼,我把你的肉喂你,吃吧!试试什么滋味?”说着,硬往我嘴里塞,我痛得呼天抢地,当场晕倒了,他还不罢手,直到把肉塞进我的嘴里。我躺在地上,鲜血直流,万恶的多木杰则若无其事地甩着手走了。白吉听说后,赶忙跑来把我抱进狗窝,抓把牛粪灰塞住我的伤口,帮我止了血。我紧紧地依偎着她,她伤心地抱着我,我们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有什么好说呢?说给谁听呢?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我们俩默默地待了一会,她流着泪走了。

在白吉大姐的照顾下,我的伤口慢慢愈合,能做轻活了。多木杰吩咐说:“你休养够了吧!该给我去放牛犊了,不能坐着白吃糌粑!”多木杰把十多只牛犊交给我看,又叫另一个名叫顿珠的男奴隶放母牛。从此,我不得不一瘸一拐地每天上山放牛犊。为了不让牛犊去吃母牛的奶,我和顿珠分别在两个牧场放牧,而且要时刻提防小牛犊跑到母牛那里去,每天累得精疲力竭。

一天,我们正分别在两块草场上放牧,天上忽然下起冰雹,母牛和牛犊被打得乱跑乱叫,牛犊群和母牛群混在了一起,隔又隔不开,结果牛犊吃了母牛的奶。本来牛犊也好,母牛也好,都是多木杰他自己的,可是多木杰却大发雷霆,说我们无用,拾起一块石头,追着顿珠打,把顿珠左眼打瞎了,趴在地上起不来,然后又跑来抓着我,抽出腰刀,在我左膝盖下,砍了一条大口,鲜血汩汩地涌着。农奴主想到他的母牛可能要少挤一点牛奶,就无情地责打我们,而看见我们奴隶鲜血横流却满不在乎。我躺在地上,晕了过去。等白吉知道后,才偷偷跑来,把我抱进我住的狗窝。那些日子,我们两人见一次,哭一次,不知什么时候才是苦难的尽头。

我被砍了这一刀,不能上山放羊了,多木杰就叫我晒奶渣,规定要成天守望着,不能让乌鸦和牲畜来吃。那奶渣摊在地上一大片,四周又没有栅栏,我的手脚又不灵活,真是难照管。有一次,一只很野的公山羊,不听我的呼赶,闯来吃了几片奶渣。多木杰的老婆见了,提起一把尖刀,向我冲来,我知道又要惨遭不幸,被吓慌了。这母老虎抓到我以后,知道我的腿都被砍伤过,如果再砍我的脚,便不能给她家做活了。要白白放过我呢,又不能满足她视奴隶为牲畜、可以任意残杀的欲望。这家伙两眼一瞪,就给我的左手腕一刀,刺了个窟窿,才悻悻而去。

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决定逃跑。我寻找着逃跑的机会。有一次,我打听到多木杰第二天要外出,就决定乘这个机会逃走。我在当晚把一切准备好,只等天明他出门后,我便起身逃走。第二天早上,我见他骑着一匹马走了,我便拿起东西,顺着洛河下游跑去。不料,那草原开阔,我的身影被他发现了,他打马追来,我急了,纵身跳进洛河里。

我被抓回来了。他叫来他的老婆和弟弟,把我掀翻在地,一人一边踩着我的手。他抽出了刀子,骂道:“你不要以为你已经长大了就能随便逃跑。把你的脚砍掉,看你还逃不逃!”他手起刀落,我感到右脚踝一阵剧痛,晕过去了。等我醒来时,已经躺在我住的狗窝里,我唯一的亲人白吉姐姐正眼泪巴巴地守在我的身旁。“我的脚?”我慌忙抬起身问道。“不要紧,慢慢会好的。我已经给你包扎好了。”白吉安慰着,让我躺下休息。

我在十年的时间里,前前后后被多木杰砍了七刀。他公然无耻地向我说:“我砍了你七刀,你都不死,算你命大,是佛保佑你!”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可以被另一个人像宰杀牛羊一样随随便便地宰杀掉?可是,在西藏封建农奴制度下的奴隶的命运确确实实是这样的。我身上的刀痕就是明证。

维赛的妈妈是拉萨大贵族赤门家的朗生,十年前病死了。6岁的小维赛逃出来和爸爸流落到山南。最后爸爸把她留在泽当名叫阿觉索郎的差巴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