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雪域长歌:西藏1949—19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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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向拉萨进发(6)

此刻,对人民深沉的爱占据了严崎华整个身心。可是她只有一把可以嚼食的“然巴草”根。突然,她记起从甘孜出发时用全部津贴买的“碗碗糖”。她饿得双眼发黑晕倒在地时都舍不得咬一口,已保存了大半年。她取出全部“碗碗糖”,双手捧给阿妈。阿妈凝视着她,犹豫片刻之后才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拿起一块。严崎华将剩下的两块放在阿妈枕边,又把军用水壶里的水倒在壶盖里捧给阿妈。

难御风寒的破帐篷在寒风和沙尘中摇晃着,严崎华背过身去,忍着泪脱下身上的棉军衣,摘下“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胸章,将带着自己体温的棉军衣严严实实地披在阿妈身上,然后走进漫天的风沙中,急速追赶部队。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博姆(姑娘)!博姆(姑娘)!”随后是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

严崎华流着泪踉跄前行,冷风像无数钢刀刮得全身发痛。阿妈的嚎啕大哭声引来一个赤着双足、衣不蔽体的藏族青年,他咆哮着奔跑而来,大声吼着上前一把拽住严崎华的衣领,另一只手伸向腰间藏刀的刀柄。严崎华被搞懵了。帐篷里的阿妈急切地呼唤着儿子,像是在向他解释着什么。藏族青年松开手,脸上带着歉意的表情,转身回到破帐篷里去。后来,这位青年也走进了解放军的队伍里,为部队当向导,打柴火。

在极度劳累的行军途中,访问团每天都要演出,又没有足够的食物充饥,严崎华和张俊英全身开始浮肿,她们背着背包,拄着树棍,张大嘴巴,喘着粗气,紧紧地跟着部队。严崎华的脚脖子已肿得和小腿一般粗,膝关节更是肿得弯不过来,直挺挺地坐不下去。张俊英情况更加严重,她摇摇晃晃已站不起来了,需要靠战友扶着。严崎华走着走着,忽然眼前一片漆黑,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一五四团就地取材建起了简易病房,窗户和门全无半点遮掩。在冰冻的土地上铺上一层麦秸,便是病床。严崎华和张俊英躺在薄薄的麦秸上,闭着双眼喘着气,谁也没有说话的力气。医院里一日两餐,每顿约一两米饭加少许土豆丝。轻伤病员可借把铁锹到野外挖人参果或草根嚼食,两个小女兵全身肿得动弹不得,夜里饥肠辘辘。张俊英干咂着嘴,一口口咽着唾液。严崎华用颤抖的手拉过自己的挎包,摸出两片干元根叶递给她,随即听见她发出一声难以名状的低沉的叹息,不禁喘息着问:“你在想什么?”张俊英断断续续地说:“我实在太累……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实在太疲劳……太饿……让我休息,休息吧……”凌晨的严寒中,张俊英永远睡去了,肿胀的手上还抓着两片干元根叶。16岁的小女兵被埋葬在尼洋河畔的矮松林中。

几天后,严崎华也快不行了。她牙关渐渐紧闭,四肢冰凉,脉搏、心率完全测不出;医生在抢救中碰掉了她四颗牙齿,她也毫无反应。认定没有希望了,开始安排后事。陈青斋所长叫来了文书、木工和保管员,吩咐木工用软尺量严崎华的身长,准备给她做棺材。他将遗物清单递给文书保管,叫他填一份死亡通知书。昏迷中的严崎华似乎听见陈所长自言自语:“她还是个孩子啊!”

野战医院的停尸房和其他病房相距较远,一侧临尼洋河,另一侧紧靠森林,是野兽出没之地。严崎华在从病房被两名护士抬往停尸房的路上,迷糊中感到有人在哭泣、在呼唤。严崎华被抬进停尸房,放置在靠墙边的地上。停尸房无窗又无门,尸体尚未装殓之前,夜里派人值班看守,为防止野兽侵扰,会在停尸房另一端燃起火堆。深夜,值班员走进停尸房,紧张地往火堆上扔柴火,此时,昏迷中的严崎华发出一声叹息,叹息声充满对生的渴望,

值班人惊恐万状,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向领导报告……两个月后,严崎华在医护人员的精心治疗和藏族阿妈的关怀护理下康复,重返部队。

上级规定,文工团每年要下到部队演出一百五十场。于是,西藏千里边防线就成了文工团最广阔的舞台。舞台有时是在海拔五千多米高的边防站点。文艺战士把慰问演出送到边防战士和沿线藏族群众的面前,架起一座座“心桥”。

1951年11月,第二梯队文工队的四十多名文艺战士刚刚抵达太昭(今工布江达县),便奉命跟着以五十二师副师长陈子植、副政委阴法唐为首的访问团到位于拉萨东南尼洋河与雅鲁藏布江中游沿线的江达、雪卡、觉木、则拉等九个宗(相当于县)访问演出。

出发前一天整理内务。女兵们一大早起来就忙着烧开水,准备洗发。因为一个多月来没洗过一次头,加上天寒地冻,夜里睡觉都戴着棉帽子,女兵们的头发板结得像顶毡帽,梳也梳不开。她们在一起相互使劲拉扯,有的干脆把长发剪成短发。

那时西藏社会上有人散布谣言,诸如“汉人来了要抢粮食,抢牲畜,抢女人”,“汉人来了要烧寺庙,除宗教”,“解放军都是一些绿眼睛、红眉毛的杀人魔鬼,吃小孩子”等等。从没见过解放军的藏民们将信将疑,有人听说部队要来,胆战心惊。

访问团第一次进村子,看不到一个百姓,犹入“无人之境”。军乐队就在村头敲锣打鼓,文艺兵们换上演出装,打起腰鼓。躲在家里的藏民见许久没人闯进来抢东西,外面敲锣打鼓挺热闹,从门缝向外看去,这些军人个个笑容满面,挺和善。终于,小孩子首先从屋里跑出来,后面跟着老人……

观众来了!太好啦!在一块空地上,演出开始。不管天气多么冷,甚至飘着雪花,节目一个接着一个。由于演出需要,有些舞蹈必须穿着单薄的纱裙,战士们冻得上下牙打架,浑身颤抖,但他们仍不停地蹦啊跳啊。

一阵歌舞之后,顺势开起群众大会。访问团开始宣讲《十七条协议》,向藏族同胞解释党的民族政策,介绍共产党和人民解放军的宗旨和主张。

文艺表演迅速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藏族同胞们最爱看的是他们跳的蒙古族舞、维吾尔族舞及秧歌等民族舞蹈。村子里那些藏族老阿妈们特别喜欢能歌善舞的女兵们,常常抱住她们行“碰头礼”,高兴地叫她们“女娃娃”,还拿出杏干、桃干请大家吃。

在一个大村庄演出,鄂伦春族舞上场。当跳到射猎的动作时,一位门巴族老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取下身上背的弓箭,模仿着演员的动作跳起舞来,引得台上台下一阵欢笑,几个藏族小伙子也大胆地上台一起跳。徐永亮和战友们受到启发,立即跟藏族同胞学跳藏族舞蹈。

这支特殊部队历时一个多月,演出二十七场,成功地从九个宗上层那里筹到了四万斤青稞运到拉萨。“当时在拉萨的部队只剩一个礼拜的粮食了。”采访时已经八十多岁的徐永亮,仍然情不自禁地比画起藏族舞蹈的动作。“那舞蹈、那旋律真是美呀!”

李俊琛晚年回忆起1953年春天参加“巡回演出”时一路上的艰辛和感动,仍然历历在目。

她们从拉萨出发,经曲水、白地、浪卡子、江孜、帕里,一直到达祖国最西南的前哨一亚东,然后取道日喀则、仁布宗返回拉萨。为了让守卫边防的战士和当地老百姓看上演出,李俊琛他们历时一百一十多天,步行一千五百多公里,演出七十六场,观众达到三万三千余人次。

文工团来了!消息传开,身居偏远地区的藏民纷纷赶来看戏。演出一场不行,最少要演两场才放行。在曲水演第二场时,除兵站和当地群众以外,还有来自四五十里以外的藏族群众,带着酥油、糌粑和帐篷等着看戏。

雅鲁藏布江南岸的头人次登旺扎把全村九十多人都带来了。在春丕塘边防前哨演出时,从下午5时演到晚上9时半,天黑了,战士们和藏族群众点燃熊熊的篝火,继续看演出,一直到深夜……

一次,慰问演出回来的路上,大家坐在车里冻得直发抖,忽然听到一阵像是敲锣打鼓的声音。原来是几位头包厚头巾、身穿厚藏袍的老阿妈,在雪窝里垒起石块,架上一口小锅,煮着热腾腾的茶!她们正等着解放军呢!她们笑意盈盈地往车里递茶:“金珠玛米,你们演出回来啦,下来喝口热茶暖和暖和吧。”“那么冷的天,在路上等着我们,还弄出那么大动静,就怕我们车子错过了,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啊!”李俊琛的声音颤抖了。

另一次,慰问边防战士,因为没有电,节目必须在天还亮着的时候演完。已经是下午了,战士们在台下坐得很端正。眼看天快黑了,战士们却一直要求暂时不要开演。原来,村里还有一个放羊的孩子没回来。战士们说:

“这样一个盛大的日子,要是有一个老百姓赶不上,我们宁可不看!”

在那些演出的节目中,有一个根据1904年江孜藏族人民英勇抗击英帝国主义武装侵略事迹改编的反帝活报剧。当文工团巡回演出到古城江孜时,许多藏族老人看得流下了眼泪。一位叫依加旺姆的老阿妈拉着演员的手激动地说:“过去我们受了那样大的灾难,没人替我们说一句话,是你们把我们的苦水倒了出来,我这心里真是痛快!”

在亚东的嘎林岗,曾两次参加抗英斗争的老英雄——83岁的格朗白吉激动地讲起了当年的故事。他说,我这么大的年纪,什么样的军队都见过,清朝的、英国的,还有藏军,没有一个像你们这样好的。你们爱百姓、守纪律、能打仗、会劳动,谁见了都会喜欢的。老人忽然站了起来,从自己的房间里拿出一把又粗又长的弓箭和几支锋利的铁箭头,送到领队、军区文化部副部长魏克手上,说这是过去他参加反抗侵略者的战斗时用的:“现在有你们来保卫边防,我用不着了,送给你们作个纪念吧。”

藏家人看明白了,“金珠玛米”是亲人的队伍,也是藏家人自己的队伍,是亲人。

十八军先遣部队行进在布达拉宫前

1951年10月24日,****喇嘛致电******,公开表示拥护并执行协议。10月26日,******复电****喇嘛,“我感谢你对实行和平解放西藏协议的努力,并致衷心的祝贺。”

1951年10月26日,十八军前方部队历尽艰难坎坷,正式进入拉萨。

十八军前方部队进军拉萨,历经一百一十多天,穿越横断山脉,翻越海拔四千米以上雪山十二座,海拔六千米以上的雪山四座,横渡金沙江、澜沧江、怒江等大小江河数十条。最艰难的行程是在从怒江、边顼到太昭与拉萨河谷之间,山高水深,特别是在通过“穷八站”前后的路程中,连续翻越海拔五千七百米左右的丹达山、鲁贡拉、门达拉、楚拉四座大雪山。一路上,指战员们团结互助,众志成城,战胜无数艰难险阻,义无反顾地顽强跋涉数千公里,胜利完成了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