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雪域长歌:西藏1949—19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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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昌都战役(5)

驻军发给女同志三块银圆的卫生费,孙常愉琢磨打它的主意,她用买卫生纸的一块银圆在街上买到三个大饼,晚上工作饿得实在支持不住时,才肯拿出来吃一口。等把第三个饼拿出来吃时,已经过了很长时间,硬得啃不动,她就把饼砸成小块,放在水里泡软了再吃。

半个多世纪以后,孙常愉还记得那时做过的一生中最美的梦:梦到自己在昌都大街上,用全部卫生费买到了五六个又大又香的猪肉包子,兴冲冲地跑回帐篷里……正在这时她突然被人胳肢醒了,原来她笑出了声!她把梦中的情景说给大家听,一位年长的女兵风趣地说:“你们真不该把她弄醒,要不然我们都能跟着她在梦里吃到大肉包子了!”

在断粮的日子里,官兵们就是饿着肚子,也只用一个半月时间就盖起了“进藏第一房”。

“进藏第一房”是为昌都地区人民解放委员会(简称“解委会”)的成立大会而建的。当时,昌都地区有代表性的上层人士约有两百人,加上部队的干部及工作人员,预计出席成立大会的人员达三百人左右。可寻遍昌都,哪里有这么大的房子可用?昌都城里寺庙最大的殿堂也只能容纳不超过两百人,况且按部队的民族政策和纪律,不允许借用寺庙的殿堂。

军侦察科科长李奋提出,昌都地处森林区木材多,可以自己打土坯,抓紧干,估计一个多月能建起一座可供三百多人开会的礼堂。王贵说起六十年前盖“进藏第一房”的经过,“饿着肚子干”的火热场景仿佛还在眼前。

侦察科全体人员一边开展敌情、进军路线等调查工作,一边盖房子。警卫连负责锯木料,没有工具,就找出过去藏军遗弃的英式步枪刺刀,找铁匠打成几把锯子。打土坯的任务交给王贵等七八个年轻人。大多数人都没干过这活儿,但有一名山东战士在老家时曾经是“打坯能手”,大家跟着他都学会了使用坯模子,放入粘土,使劲儿地拍打,然后晾干,形成一块块二十斤左右重的土坯砖,二十多个干部、战士饿着肚子开始了突击打坯比赛。深夜11点多,他们还借着月光继续打。王贵笑着说:“一个多月后,礼堂真的建好了,比当初设想的还要大,足能容纳四百多人。昌都地区人民解放委员会的成立大会,就在这里如期举行。”

就在“土礼堂”初见规模的时候,后方补给终于运来了,断粮的日子结束了。这天,司务长兴高采烈地向大家宣布:“今天一共煮了一百一十斤大米(只有九十多人),保证大家能吃得饱!”结果,大米饭被吃得干干净净。这是战士们饿了四十一天后吃的第一顿大米饭。饭后所有的人都坐在床沿上,动弹不得。

“我们被解放了”

“阿妈啦,你得好好想一想喽!天下哪有这样好的军队,不抢我们的青稞,不让我们支乌拉,不杀我们的牛羊,他们全是金刚身子菩萨心喽。对豺狼,他们是雄狮猛虎,对百姓却比绵羊还温顺。他们远从几千里外赶来,还不是为了把我们这些苦娃子、苦差巴,从火坑里从地狱里搭救出来,让我们过上好曰子,让我们门前有酥油茶桶,屋后有鸡鸭牛羊,天天有糌粑吃,顿顿有奶茶喝吗?”……

1950年12月27日,昌都第一届人民代表会议隆重召开。会议宣布,废除向人民支派乌拉差役的旧制度,豁免了1949年以前人民“欠”旧政府的全部粮、款债,实施免费医疗,开展兽疫防治,奖励开荒,指导当地群众兴修水利,扶助工商贸易,发放无息农业贷种、贷粮,兴办小学,放映电影及培养民族干部。林田就是在如此背景下,从十八军康藏筑路工地赶往昌都的。

在途中的达格村时,林田遇到一个藏族老乡家在摆酒请客,亲朋好友齐聚一堂,欢欢乐乐。林田和名叫拉玛的妇女聊天,她说:“我们被解放了,就像一匹骡子被从背上卸下了沉重的盐袋子一样轻松,真不知怎样感谢解放军才好呀!”她又讲到家里有两个男人一丈夫和儿子,解放军渡江以前几次被藏军拉去支乌拉,当“民兵”。为了不让家里的两头牲口让“藏巴娃”(指藏军)拉走,只好赶到高山上躲起来,她在山上看着马,在树丛露天过夜。“今年过年大不相同了。如果是以前,哪能这样聚在一起喝酒快乐。”林田一人骑马到牛场采访,晚上回来时学员们在跳弦子,老乡们也要跳弦子,头人起头唱,大家围成圆圈,手牵手跳起来,深夜才散去。

3月2日林田一行人到达昌都。

初到昌都,林田住在江边一户藏民家。房东把最好的房间让给他住,还找来一个汉族老人做翻译,告诉林田,缺什么东西他给找,有饭叫吃就吃,有茶叫喝就喝。房东对老人说:“这同志像喇嘛一样,吃了饭就坐在这里苦写。”

林田在昌都九个月,绝大部分时间是下基层。部队上雪山修路,他也随部队上雪山,住在战士们的帐篷里,同战士们一样吃野菜糌粑糊糊,半天采访,半天到班里和战士们一起开山筑路。

林田记录了一个连几个班的故事。五班住在一个藏族老乡家里,房东有个12岁的小儿子,叫泽鲁。每天战士们一起床,他就拿小铲子送来一铲炭火,用干牛粪帮忙把火生好。战士们出早操回来时,老乡又在火上坐上一罐洗脸水。班里战士们把泽鲁当成小弟弟。部队送来的水果和糖,战士们都分给泽鲁一份,还替他找来一顶军帽。泽鲁整天围着战士们转。林田每次跑步回来,一进门泽鲁就接过枪。晚点名后,一听大门响,泽鲁就赶紧拿松明照亮让战士们好上楼。过年时他家煮了羊肉稀饭,首先给战士们送来一大罐。六班的房东阿白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班里每个战士的名字他都叫得上来。战士们帮助他打麦子打到深夜,他送的东西,战士们不吃,他生气地说:“谁不吃谁稀稀拉拉(不好)的。”

林田决定利用空闲时间到藏训班学藏语,于是搬到训练班大院。令他特别高兴的是,房东的仆人若噶也跑出来参加工作,到训练班来了。林田记得他刚见到若噶时,若噶剃着光头,穿个暗紫色的破脏袍子,光着一双黑黑的脚。林田以为若噶是男仆,后来才知道是个女孩,被卖到这家当仆人。若噶常给林田送开水,生火盆,有时还帮他上街买东西,慢慢地,她知道解放军部队里有藏族女兵,特别羡慕。林田知道她的心思,去训练班时,有意借了房东两个做床用的“卡垫”,请若噶帮忙背到大院去,然后让几个女兵把她带到屋里玩。若噶离开时,恋恋不舍,眼睛里含着泪花。几天后,林田惊喜地发现若噶排在学员队列中。她穿了一套黄色的显得短小的制服,头戴绿色旧军帽,不好意思地朝林田笑。林田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句:“啊!若噶,太好了!”

两个星期后,林田随部队离开昂曲河,沿其支流向西前进。路上遇见到去硕般多一带招生回来的藏训班的一群战士,大家都晒得黑黑的。若噶也在其中,她欢欢喜喜地牵着马,帽檐下露出一绺黑发,脸色黑红,显得健康漂亮。看见林田,她高兴极了。想到她从一个蓬头垢面的奴隶变成自由活泼的女工作人员,林田从心底里为她高兴。分别时,若噶走出好远,还回头朝林田招手,喊了一句:“同志!雅保松(一路保重)!”

益西拉姆,时年21岁,她有个姐姐和一个当喇嘛的弟弟。一天,她自个儿从拉窝跑到宁静县(今西藏自治区芒康县)要求参军。十八军收下了她。第二天,她阿妈就跑来找她,生拉硬拽叫她回家。她涨红了脸说:“阿妈啦,你不是常对我唠叨:从嘴里吐出去的话,就像从崖上流走的水,再也不能收回来了。你不该忘记吧,那天你从江卡回来,把我们姐弟三个叫到一起说,只有小弟是男娃,可惜啦,要不是他当喇嘛,去当金珠玛多好呀!我说我去参军,你一会儿说,哪有女孩子当兵的;一会儿又自言自语地说,我好像看见金珠玛有女兵呢!这不是明明白白同意我来参军了吗!”阿妈一个劲儿地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同意你离开阿妈来参军!”

益西拉姆双手绕着阿妈的脖子:“阿妈啦,你得好好想一想喽!天下哪有这样好的军队,不抢我们的青稞,不让我们支乌拉,不杀我们的牛羊,他们全是金刚身子菩萨心喽。对豺狼,他们是雄狮猛虎,对百姓却比绵羊还温顺。他们远从几千里外赶来,还不是为了把我们这些苦娃子、苦差巴,从火坑里从地狱里搭救出来,让我们过上好日子,让我们门前有酥油茶桶,屋后有鸡鸭牛羊,天天有糌粑吃,顿顿有奶茶喝吗?”

阿妈终于被说服了。旁观的人说:“益西拉姆啦,你那张嘴巴可真够巧的哟,硬把你阿妈那颗石头脑袋说开花了呀!”阿妈半嗔半喜地说:“巧什么呀,要不她句句说的是真话,我才不得依她呢!”战友们给阿妈又是端茶,又是拿梨,一顿招待;临走时,发给她一张印制得很精致的军属证和五块银圆的路费。阿妈双手合十,对民运股的负责同志说:“我的益西拉姆算碰上真神了,望菩萨保佑神军神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