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一溪流水水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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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自从太医确定我有了身孕后,胤缜仿佛一下子忘记了我和胤祀和曲所给他带来的不快,当晚便从乾清宫调来一批宫女,替换了原永福宫的宫女,理由是乾清宫的宫女都是从众宫女中挑出的人尖子,无论做事为人都极有分寸和眼力,由这些人来侍侯我他才放心。他又交待了所有的嫔妃,包括皇后在内,让她们没事别来串门子,我也不必去给她们行礼,为的是让我好好静养,总之我成了紫金城内最有特权,最受保护也是最受人妒忌的人。

我不明白有个孩子何以让他兴奋紧张成这个样子?他虽然比起他的皇阿玛康熙来,子嗣略显单薄,但也身边绝不缺给他生儿育女的人。相比他的热忱,我却毫无欣喜,这个孩子一开始就是不被期望的,就是一个意外,因为本身我的存在就是一个太玄虚的事,而且如今我还在情感的纠葛中无法理清思绪,历史的结局又是注定不被我接受的,所以这个孩子注定是不被祝福的。

好不容易在胤缜整夜喋喋不休的嘱咐和自言自语中熬到了天亮,在他不情愿地上朝以后,我简直如获大赦。我把他不许乱动的警告和威胁甩到一边,首先在屋子里做了几百个的原地跑步,把一帮奴才们看得脸都白了,直到他们都一起跪着求我别跳了,我这才心有不甘地停下了。

正闲极无聊时,忽然想起八福晋昨日交给我的信,忙赶紧找出来打开。刚一打开信,我便被缤琦那小丫头魔鬼般的行书给彻底打败了,字写的歪歪扭扭不说,居然还有好多字不会写用图画代替的,我真是想象不出胤祀这种在书法上颇有造诣的人,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看完他爱女写的天书的。

那丫头开始还假模假势的汇报一下学画的进度,没几句就开始抱怨,什么语言不通,西餐难吃,弘旺不跟她玩,她娘无趣,老师严厉……最后却跟他爹说了一句:“阿玛我想死你了!”

以胤祀的性格,定然又要为这丫头几句哄人的话而感怀不已。

接下来,就是她对我的批评与控诉了,字字都是声泪俱下。

“姨娘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呀!我都想死她了。”看到这句,俺不争气的眼泪已经要夺眶而出。

接下来她又写道:“哼!姨娘既然这般没有义气!阿玛就不能再惯着她了!一定要威逼她给我回信”(这丫头不会写“威逼”这个词。居然画了一把刀代替,更可恶的是刀上面要画几滴血,刚一看把我吓一跳,心想怎么好端端地学画,却被培养出暴力倾向了?后来看完全文,才明白过来,于是俺是硬生生地又把那几滴泪收回了!)

最后,小丫头发泄完毕,控诉完毕,只淡淡地写了一句:“不知何时才能和你们在一起生活啊!”只一句,便让我好不容易调整好的情绪立刻汹涌澎湃!眼泪更似断线的珍珠,无法止住。看似简单的问题,我们这些一把岁数的成人却无法给她个答案,也许按照现在这个情况,相见到不如怀念!让她逃开这些争斗的烦扰,在心里一直保留着家的温暖与完整,在心里留一个美好的空间岂不更好?

看完了这封信,我掏出信封里的另一封,上面写着“弘历哥哥亲启”,我把信拿出来,把信封顺手烧了,在这个紫金城,对于任何人,长久的信任都是个奢念!

我着人叫来了弘历,这小子开始还给我很是拘谨,直到我把缤琦的信往他眼前一晃,当他看到那几个鬼画符般的字以后,神情就立刻激动起来,对我的态度也大有改观,笑的一脸的谄媚。

“爱最苦,莫过于,莫过于相思两地,爱无法亲手去传递”,我了解思念的滋味,便不再刁难他,把信给他了,他拿着信,只跟我道个谢,便飞一般的出去了。看着他的背影,我不觉失神,那年带他烤红薯被他爹发现时,他还是个小娃娃,如今都已经成了一个有自己心事的少年了。曾几何时,允祥的步伐不再矫健,胤祀头发已有华发,胤缜也脸上也有了细微的皱纹,时间果然是不会为任何人停驻的。转眼,属于我们的青春少年时已经不再了,曾留下我们青春记忆的各种角落也已被另一群年轻的身影所占据。

我因为有了身孕,总感觉胃里很不舒服,于是心情也不免烦躁起来。可气的是,才不过深秋,胤缜因怕我受凉,居然让人现在就在屋里生起了暖炉,于是我就更加感到闷热难耐。我让人把暖炉撤了,结果没有一个人敢违背雍正大人的旨意,我自己又搬不动,一气之下,我把外衣都脱了,就穿了一个肚兜和一条衬裤在屋里待着。这要是在现代也没什么,穿露背露肩的人多得是,可在万恶的旧社会,妇女从小便习《妇容》,《妇德》,就是再热的天也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哪就像我这般春光外露,自己还一点也无所谓的?

果然我的大胆行径,立马传到了雍正大人的耳朵里,也霎时间传遍了宫里的各个角落,大家都知道永福宫出了一个衣着不整,举止放荡的主子,总之,这主子简直就是毫不检点,不知廉耻。

胤缜进来的时候,我正光着脚丫子,在地上走着玩,他一下子把门推开,脸上怒气冲冲,看到我哪个样子,又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神情讶异,却又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光彩。忽然,他又像一下子反应过来似的,大声对太监们吼道:“都给朕滚出去!”

太监吓得赶紧低着头退出去了。

我看见他进来,便拿件衣服披着坐下了,他直直地走过来,像是要发火,憋了半天,却又自己生生地忍下来,竟低声说道:“你就不能注意些?你、你这样简直是成何体统?你看看,你看看你穿得这是什么?居然穿成这样就在屋子里乱晃!”

我没好气道:“你把屋子弄得跟蒸笼一样,我使唤谁拿走谁也不敢,我又不想变成包子!所以只好自己想办法了,你若再不拿开炉子,明日我不仅不穿衣服了,说不定皮都会扒一层的。”

他听我控诉完,脸色才缓和下来,继而又严肃地说:“你若嫌热,知会我一声就行,没得又弄出这等事来,让奴才们笑话!”

我气道:“我还没出去走呢?哪天出去给他们看个够!”

他呵斥道:“胡闹!你敢!”,说完他手一揽我的腰,把我径直拉到他怀里了,我感觉到他微微加速的心跳,我紧张地看着他,只听他霸道地说:“以后这个样子再不许给别人看,只能给我一个人看!谁若看见,我便挖了他的眼睛!”

我被他那种表情吓得一个寒噤,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吻,便已经落下来。

古代的男人,可真经不起诱惑,不就穿的少点吗?我气愤地想。

正缠绵间,外面有太监紧张地说:“回皇上,西北有紧急奏章。”

胤缜一顿,继而眉头一皱,不满地说:“定是年庚尧那狗奴才,一天到晚就知道管朕要这个,要那个,朕的国库都快被他给造空了!”

我心里一动,年庚尧下场凄惨,雍正对他的不满怕是从此时开始蔓延的吧!

正愣神间,胤缜对我说道:“朕这会子要去处理一下公务,你把衣服穿好,朕这就让人把暖炉搬走,你好好歇息,别乱跑,切莫再贪凉光着脚了。”

我点点头,他随即离开。

不一会小云来,我故意没好气地说:“你鼻子到是灵,他一走你就来了。”

小云笑道:“不仅鼻子灵,耳朵也不赖呀,这不,听了一上午姐姐的惊世之举,这就过来证实来了。”

我一笑,接着装作和惋惜的样子说:“可惜呀,可惜,云嫔娘娘来晚了,如今小女子已经包裹的严实,只怕您今日见不着春光了,不如今天要交下定银,明个儿再来观赏如何?”

小云笑说:“姐姐越说越没个正形了,姐姐行事大方洒脱,不拘于形式,随心而活,真真让妹妹好生羡慕呢!”

我故作轻佻地说:“想活得洒脱,那还不易?你也脱了不就得了?”说罢,就装作要拽她的衣服。

小云急得脸都红了,一边跑一边笑骂道:“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你可真是……”

我们俩就这样笑闹了一会,小云忽然正色低声说:“姐姐可听说了,太后怕是不行了?”

我一惊,在我的记忆里,德妃一直是个很身体很健康的人啊,果然,心灵上的折磨才是最毁人的。

我忙道:“太医怎么说?皇上可知道?”

小云道:“太医只说时日无多了,皇上去过一次,结果让太后给骂出来了,听人说是太后一直念着十四爷的名字呢。”

我叹一口气,都是儿子,何以如此厚此薄彼?连十四都认命了,德妃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我想了一会,便对小云说:“我想去看看太后。”

小云犹豫道:“传言太后的禀性如今大变,你若冒失的去,怕会无端地挨骂。”

我笑道:“太后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如今只是情绪上有些失控而已,不碍事的。”

小云还想劝阻,被我给打断了。

说罢,我便收拾了一下,前往德妃的住所。德妃与胤缜之间有嫌隙,一直不肯搬进慈宁宫,自己住在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也一直不让别人称呼她为太后,这让我一时在称呼上犯了难。

我走进德妃的小院子,里面布置得很是简单,连个花草都没有,整个院子也异常寂静,仿佛无人居住一般。

我轻轻地走进屋里,外间供奉着一个佛龛,佛龛前面的桌子上,有一本佛经和一个木鱼,地上放着打坐用的软垫,香炉里还有袅袅的青烟,似是刚有人待过,昏暗的光线,压抑的气氛,让人有些憋闷,德妃则正虚弱地躺在床上,旁边站着无精打采的两个侍女。我轻咳嗽一声,那两侍女一惊,见我过来,连忙跪下道:“奴婢给嫣贵人请安,嫣贵人吉祥。”

我说道:“都起来吧,太、老佛爷如今可好些了?”

那两侍女嗫嚅着不敢说话,我便挥挥手道:“罢了,你们且先出去,我陪老佛爷说会子话。”

那两侍女听完,便急忙的点头,跪安后离去。

我慢慢地坐到床边,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我不禁暗自慨叹,想起那年她向我暗示与十四的亲事时,还是一个风韵犹存,高贵典雅的妇人,如今却已成了这般模样。

她似乎感觉有人到了,缓慢地睁开眼,见到是我,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继而说道:“你可是语嫣?”

我忙点头道:“回老佛爷,正是语嫣。”

她疲惫地点点头,接着冷淡地说:“你来做什么?又是他让你来的?你去告诉他,我就是死也不愿意再见他!”

我一怔,不明白母子之间为何能仇恨成这样。我定了定心神,接着说:“是语嫣自己想来看看老佛爷的,也算是替十四进进孝心吧!”

德妃听到十四的名字,脸色立即动容,眼睛已经隐隐有泪花,她哽咽地说:“那孩子自小就是个爱热闹的,如今在那种冷清的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习惯了,我这个当额娘的没用,没法帮他,若是他皇阿玛还在,定不能容别人这样欺负他!”

想到十四,我心也一揪,自从那日分别便再没机会相见,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我柔声安慰德妃道:“您不用担心,十四最是个主意多的,绝不会自己把自己给闷着了。”

德妃听闻这话,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恨声说道:“我这个当额娘的如今想见十四一面,都有人不准,你说这个人的心是什么做的?好歹也是他亲弟弟,竟然做的这么绝!我如今是盼着早死,我死了好去当面问先帝爷,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若知道是他夺了他弟弟的东西,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他!”

我听闻此话一惊,我万万没想到,这对母子的关系如今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只是胤缜为什么不让德妃见十四呢?现在无论怎么样,也威胁不到他了呀!

我对德妃说:“老佛爷且莫心急,待语嫣去找皇上说道说道,兴许皇上能改转心意,让十四回来见见您!”

德妃听完立即点头,随即握着我的手说:“你若是能让我们母子今世再见上一面,来世我给你做牛做马!”

我赶紧回道:“老佛爷这样说,就是折煞语嫣了,语嫣这就去求皇上,您还是得保重身体,等着十四回来不是?”

德妃点点头,继而又闭上眼睛,一滴混浊的泪从眼角滑落,我不忍再看,匆匆跪安后离去。

刚走出大门,居然在门外碰见了允祥,他一看见我,不由得愣道:“你也是来看太后的?”

我点点头,随即又问道:“皇上为何不许十四回来?儿子见母亲一面有什么错?”

允祥听完叹道:“皇上如今这样孝顺太后,太后不但不领情,说得话还句句捅着皇上的心窝子,那十四弟也不消停,整天写些让人生气的奏章不说,居然还和八哥他们书信往来频繁,你说被自己的亲额娘和亲弟弟这样对待,有几人能受得了?皇上这样做,也是心里实在憋屈。”

我点点头,叹道:“何必这样互相伤害呢?都是最亲的人,这个皇上谁当不是当?能做个好皇帝就行了,再说十四也未必适合这个位置!”

允祥点点头,随即忽然跪下道:“皇上吉祥,臣弟给皇上请安。”

胤缜淡声说:“起吧。”

然后他又看看我道:“不是让你别到处跑吗?怎么一会也闲不住?”

我轻声的说:“让十四回来吧,万事都让一步,别等到最后什么都没了,再去遗憾,再去后悔。”

胤缜默然了一会,忽然问道:“你觉得朕是个好皇帝?觉得朕比十四弟更适合这个位置?”

我坚定地点点头,说道:“你是个好皇帝,你也适合这个位置。”

他听完点点头,头忽然偏向一边,眼角微微发红,过了一会,他才柔声说:“好,明日便宣十四弟进宫陪伴皇额娘。”

我和十三大喜,忙磕头谢恩。

胤缜嗔道:“朕顺着你们办事,你们就对朕以礼相待?平日里是怎么对朕的!哼,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说完就走了,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他转身的时候,脸上竟显示出不曾有过的神采!

等他一走,我和允祥相视一笑,允祥笑道:“女子。”

我则嫣然回道:“小人!”

说完我们便哈哈大笑起来,我心里感慨万千:有多久我们不曾这样开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