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一旁的被子已经被掀开,她摸摸,还有些许温度。
顶着一头乱发,余湛穿好衣服走出去,却看见言曜穿着紧绷绷的毛衣站在窗口,侧脸的神情是她所不熟悉的冷硬。她走过去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男人转过头,眸子清明无比。
“这些天要麻烦你了,我住不了多久,事后你会收到报酬。不过这期间不要向任何人暴露我的行踪,明白吗?”
这一连串话说得连气都不喘一下,吐字清楚,条理清晰,甚至让余湛听出了一些命令的成分。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表情陌生的男人,半响都合不上嘴。
余湛回神,语带试探地问:“你有双重人格?”
莫非之前是他装出来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她被搞得一头雾水,像是搅进了一个巨大的局。
他的胸膛不自然地起伏了一下:“无可奉告。”
余湛吃瘪,觉得还是以前那个傻傻的言曜比较可爱。虽说都是面瘫的样子,可这个男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暗黑气息却是无比的浓厚,她有些不舒服,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言曜双眸死死盯着女人的头顶,竭力忍耐着即将喷发而出的情绪,紧握的双拳放松打开,反反复复,到最后无力地微微颤抖。彻底垮下肩膀的时候,指甲陷入掌心,留下深深的半月牙印子。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约莫一分钟的样子,她觉得有必要向他说一下春节回家的问题,抬头的时候却发现男人的眸子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那个傻傻的言曜回来了。她很敏感地发现这个事实以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去了浴室洗漱。
余湛有些诧异自己镇定的反应,漱口的时候透过镜子看向门口。言曜站在那里,悄无声息地靠在门框上,呆呆地盯着她洗漱。经过刚才的事情,她的态度变得十分不自然,放下杯子,嘴上还沾着泡沫,转过身问他:“你到底是谁?”
言曜表情有些呆滞,半响都没应声。
她挫败感顿生,走过去推开他:“别看着我,烦死了。”
他皱眉,整个人不肯挪动半分。余湛干脆把门关上,眼不见心不烦。这个男人,真是的!
言曜碰了一鼻子灰,不过还是坚持守在门外。等到她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他跟个小尾巴似的黏在她后面。余湛冷着一张脸不搭理她,走进卧室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便拿起包包走人。
离开的时候,她从包里抽出一张二十元面额的人民币和一把备用钥匙塞进他怀里:“早饭我来不及做了,你自己去下面的包子铺买些东西吃。”她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带上门离开。
言曜攒着手里的钱,隔着门板愣了半响,然后打开房门出去。
余湛躲在居民区下的一颗大梧桐树后面,死盯着不远处的包子铺。二十分钟后,终于看到了他的身影。他和平常无异,都是一副面瘫样子。
只见他走到包子铺前,站了大概五分钟左右。最后,连店主都不耐烦地问他要什么,他却始终不肯开口。终于有点进展的是,他将钱掏出来递给店主,含含糊糊地说了几个字。不过余湛倒是没听到。
店主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番,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接着动作麻利地拿出四个袋子,麻利地装上白生生的肉包。整整二十个,不多不少。言曜接过,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余湛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蔫蔫的,提着包缓步走下阶梯。
到了公司,还有一大堆东西要帮着复印;她整个人都陷入了麻烦,做事也不如平常麻溜,复印的时候竟然漏掉了几页重要的文件,害得平常没怎么关注她的老总都多横了她两眼。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晚上提着一袋子青菜回到家,一打开房门就看见言曜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大盘肉包。他见她回来了,献媚似的端起肉包向她走去。
包子早就冷了,她粗略地数了一下,他竟然一个也没有吃。
这是在,等她回来一起吃吗?
余湛忍住心里的异样,脱了靴子进屋,语气轻描淡写:“你早上没吃?”
“等你回来。”他低声回答。声线挠着她心底深处那根弦,瞬间激起了她同情心的泛滥和另一种不知名情绪的萌芽。得到这个和自己心里完全符合的答案,她居然小小地雀跃了一番。
余湛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里那方筑起的堡垒垮得彻底。言曜低垂着眉眼,专注地盯着那盘冷掉的包子,明明很想吃,却舍不得下口,要等她回来一起分享。
这到底是个什么男人?
傻得让她心疼。
余湛认命地叹气,接过他手上的盘子:“我去热热,晚上一起吃。”言曜点头,等她转身的时候却突然将身子覆过来,她僵硬着大腿,差点将手上的盘子滑落在地。他仔细地用手梳着她因为挤公交车而弄乱的头发,气息悉数喷洒在她的头顶。她脸一红,飞快地挣脱,拿着包子跑进厨房。
真是要命!
从那以后,言曜的第二重人格再也没有出现过。她自己本也不喜欢那个酷酷的言曜,而是更中意这个傻傻的面瘫男人。
经过大概半个月的相处,两人的步调开始有些说不出来的默契,他没有给自己添麻烦,余湛也少****不少心。期间,她倒是教会了他煮面条之类的速食品,洗澡也完全不用人操心,晚上睡觉的时候一直都很安分。她满意地看着沙发上坐着的男人,穿着她买的卡通睡衣,竟然像个故作严肃的孩童一般。
余湛拍拍脸颊,心想自己倒是也没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那么孤独了。
不过说实话,这个男人耀眼的长相却是给了她许多麻烦。比如明知道他傻,她对着他说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脸红;有时候看着看着竟然会出神。还有那份不知名的熟悉感,让她觉得似乎有一天会喷薄而出。
走到客厅的时候,她挨着他坐下来。电视里正播着某电视台的弱智动画片,他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俨然已经入戏。她拿起遥控器,随便调了一个台,琼瑶式的音乐立马钻进耳朵。
“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
熟悉而狗血的对话意料之中地响起。她抽搐了一下嘴角,偷偷看了一眼他的侧脸。鼻梁挺直,下巴精致,生得真是一副好相貌。言曜像是注意到她的视线,转过头将她捉了个正着。他张了张嘴,倒是没说什么。
余湛不自然地用手抚了一下自己有些滚烫的脸颊,收回视线,专注地看起电视剧。
整个晚上,都在两人的沉默中度过。
离除夕还有三天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些清净了。这片居民区住的人大都是从农村过来打工的,因此大部分人早就回家。温馨而充满着日常气息的小屋里,则有两个人还守在这个租来的小屋里。
余湛在厨房揉着糯米粉,言曜则穿着拖鞋静静地走进来,乖巧地站在一旁,盯着她的动作出神。这是他最近很喜欢的一个活动,平时除了看电视就是进来看她做饭。
她熟练地调了豆沙馅和芝麻馅,把已经揉捏成型的糯米团揪一坨下来,开始包起汤圆。一颗颗饱满白皙的大胖丸子落入早已煮沸的滚水中,不一会儿就浮起来,整个厨房散发着糯米的香气和豆沙芝麻的甜腻,给人一种温暖的味道。
“你喜欢豆沙还是芝麻?”她转过头问他。
言曜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出现了纠结的味道。
余湛看着他面瘫却纠结的模样,突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不禁笑出声来,连连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你了。两种都来几个,不喜欢吃放在一边。”
言曜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开心,可他歪着脑袋纠结的样子委实取悦了眼前这个瘦小的女人。那双不大的眼睛贼贼地笑着,跟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个样子,都是狡黠得很。余湛长得不算漂亮,但是仔细收拾了那五官也是很耐看的,这样笑着,嘴边的两个小梨涡深深浅浅地出现又消失。言曜看得出神,伸出修长的手指试探性地去戳了戳她脸上的梨涡。上手的触感又软又滑,让他有些心神荡漾。
前一刻还灿烂的笑着的女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之后连耳朵后面都变得爆红。她躲开他修长的手指,愤愤地走到锅子旁边,一言不发地开始用铲子搅着锅里的胖汤圆。言曜敏感地察觉到她有些生闷气,悻悻地收回手指,退到一旁。
包好汤圆,已经临近中午。
余湛嚼着软糯香甜的汤圆,嫣红的唇沾上了油亮的芝麻馅,对面的言曜埋头苦吃,但时不时也会抬头看她一眼,气氛和谐得仿佛练习过无数次。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如做错事情的宠物般,顿时心情大好,拿着勺子多给他盛了几个汤圆。
“明天晚饭我不回家,公司有聚餐。你自己先煮碗面吃,我会给你带点好吃的回来。”她口齿含糊不清地说。
今天的汤圆好像格外好吃。
言曜咂咂嘴,表情没有一丝松动,也不回答她。
她盯着他头顶上的旋,心想这人还真是不好沟通。她也咂咂嘴,学他的样子面无表情,“难道你想跟着我一起去?”
言曜抬头,看着她嫣红的唇发神。
“你肯定是不能和我一起去的,乖乖呆在家里,我很快就回来。”她吸溜着红豆馅,不一会儿就解决了一碗胖丸子,语气是理所当然的命令。
言曜眼里闪过一丝失落,慢慢地往嘴里送了一个汤圆,心里有些别扭。
聚餐这天,余湛特意穿了一件她一直舍不得穿的呢子大衣,配了一条灰黑色的小冬裙,脖子上围着天蓝色的围巾,看起来确实比平时靓丽了几分。出门的时候她再三嘱咐言曜不要跟着过来,言曜除了直直地盯着她身上这副打扮,倒也乖巧地点了点头。她这才放心下来,提着包包离开。
她所在的公司规模不大,员工加起来也不到三十人,不过今年公司利润不错,老板分红也分得多。这次聚餐也是大手笔,直接包了市里高级饭店里的一个私人包厢供大家娱乐。其实餐桌文化,无非就是轮流给老板拍马屁之类的。吃饭的时候大家也没那么拘谨,甚至还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余湛向来是公司里最不起眼的一类人,所谓如此,其实是最不受老板看中的能力比较好的那类人。好在她人缘的确不错,做事也心细,公司里的不少人都觉着这个瘦小的姑娘人品好,心思细腻。
酒过三巡,余湛被同事冯露拉着谈隔壁新来的好青年,她瞟了一眼对面那个穿着休闲服的男人,确实很帅很阳光的样子,不过离住在她家那只还是差得远了。她往嘴里送了一块香菇,不经意间想起家里的人,一会儿就神游到天外去了。
这厢的真心话大冒险已经玩high了,众人起哄,平日里古板严肃的老总也参与其中,余湛也莫名其妙被冯露拉进去。
开始的时候,酒瓶子都很幸运地指向别人。余湛小口小口地喝着果酒,有些庆幸。
但到了第三局的时候,酒瓶子在她面前停下。
众人起哄,“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余湛扶额,“真心话。”
一个矮个子男生贼兮兮地问:“有没有看过男性?”
这个甩出的问题真是够劲爆够隐私,大家很快就再次起哄,冯露甚至已经兴冲冲地给她在倒酒了。余湛红着脸,她倒真是看过,还差点被……
这种话怎么能说出来?公司里谁不知道她是单身?要回冯露追问起来怎么办?
她摇摇头,坚定地说出两个字来:“没有。”
隔壁新来的那个帅哥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个女人,啜了一口酒,眸子开始燃起了火。
众人一听,顿时无趣,吆喝着开始下场游戏。余湛这才稍稍放心,安抚性地拍拍自己的胸口。接下来,她又中了两次,虽然问题都没那么劲爆,可都还是不幸地被罚了两杯酒。
从来不敢正视自己酒品的余湛,脑袋还真是晕乎乎的,甚至对面坐着的帅哥的眼神都有点奇怪。自己好像没惹他,怎么他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市中心,景帝大厦楼顶。
“上将,还有三个月,时间不多了。”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男人眼神恭敬地看着对面的人。
“我有分寸。”言曜转身,眸子有种化不开的浓黑,“元老院那边肯松口了吗?”
“他们能有什么能耐?也都是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出狱后,民众都倒向你,我估计他们也做不出什么小动作。”男人轻哼。
“不过,上将住在那个女人家里,有吃苦吗?”他终于问出了此行的目的。“你不准我们保护你的日常行动,也不准我们知道你的行踪,军队里的人都有些担心。”至少让他们查查那个女孩的家世是否清白,会不会对言曜造成伤害,他们才能放心。他不太明白,言曜对自己的妻子那么忠贞,来地球也是为了躲避一时的风声,怎么会……难道是?他身体猛地一震,想到很久远的一个名字,背脊骨一阵凉。
言曜负手而立,俯视着楼下车水马龙的繁华场景,不做他言。
“这件事不用你担心,也不要在她家里安任何监控设备。”
“是。”
楼顶的风格外凉,吹拂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倏然,他眼里闪过一阵红光,整个人消失在楼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