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能这样!额吉!”海迷失不由得紧张起来,她赶忙扶起唆鲁禾帖尼,改口道,“不,我是说,唆鲁禾帖尼姨娘,你怎么能屈膝给我下跪呢?无论如何,只要我能够做到的,我一定会尽全力,因为你救过我,就算这是我对你的报答吧!”
“好孩子,听到你叫我一声额吉,我非常高兴,你就和我的女儿一样啊!”唆鲁禾帖尼拥抱着海迷失感叹道。
两天后,皇宫里来人接海迷失入宫。毡包外五十米开外的地方,宫里来的几十个人,身着大红袍,戴着黑色圆边的毡帽,脑袋后面垂着红色的缨络,十几个宫人木雕一般站在一辆装饰得五彩缤纷的大花轿前,还有十几个人各自拿着乐器,一时间鼓瑟齐鸣,犹如龙吟虎啸。
唆鲁禾帖尼不在,她正前往海迷失的绣帐。侍奉海迷失的几个婢女都兴奋得不可名状,这意味着她们就要跟随海迷失进宫了。两个婢女忙着整理衣物和金玉珠宝之类的细软,将一个镶嵌着红宝石金边的银盒装得满满当当,其中有翡翠、玛瑙、玉石、黄金﹑水晶﹑琥珀等制成的饰品,赤瑙雕镂,琳琅满目,光彩熠熠。这些东西都是唆鲁禾帖尼为她准备的,算作她的嫁妆。
海迷失端坐在铜镜前,两个婢女轻巧地握着金篦为她细心地梳妆,而她的神情忧郁,两行晶莹的泪水伴着胭脂顺着她瘦削的脸颊滑下。
“郡主真漂亮,嘻嘻……”梳妆好之后,旁边的一个婢女喜不自禁地说。
“入宫之后她就不是郡主了,她可是比我们都尊贵的贵人,也许还是我们未来的皇后。”唆鲁禾帖尼突然进入绣帐大声说。
几个婢女连忙低头,躬身闪避在两旁。海迷失并没有回头,而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停地抿着嘴唇上的胭脂膏。
“好了,宫里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唆鲁禾帖尼叮咛道。
“是姨娘不耐烦了吧?”海迷失轻轻一笑,转脸问道。
“站起来我看看。”唆鲁禾帖尼像她的母亲一样唠叨着,“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你。”
海迷失站了起来,她穿着深蓝色的篷裙,光滑的丝绸将她的腰身紧紧地束着,多节的篷袖使她的玉臂显得更加白嫩柔软,羊脂玉般的纤纤细手捻着裙带。唆鲁禾帖尼顺手将她十分珍爱的一条由各种颜色宝石穿成的琼丝腰带系到她纤细的腰上,使她显得更加挺拔苗条了。
“好漂亮的腰带。”海迷失欢喜地说。
“还有更漂亮的。”唆鲁禾帖尼说着,从一个精致的首饰盒中拿出一条缀着海蓝色宝石挂坠的项链,蓝光莹莹,璀璨无比。
“这个更漂亮!”海迷失惊喜万分,她忽然又一愣,“怎么这么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它。”
“你不可能见过它,这可是一件稀世宝贝。”严肃了很久的唆鲁禾帖尼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成吉思汗叫它‘腾格里哈森’,它能为你带来好运。”
“哦?那我可要珍藏好了,否则我就当不成皇后了。”海迷失扑哧一笑。
“伶牙俐齿的。宫里可比不上在这里自在,你可要仔细些,不要惹得脱烈哥那皇后不悦,如果你威胁到她,不仅是你,就连我和我这一家人的好运都会被你毁了,这一点是我最后对你的忠告,希望你时刻记在心里。”唆鲁禾帖尼扶着海迷失的玉肩说。
“我知道了……”海迷失呆呆地望着她。
这时候,海迷失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梦中的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包绮丽还是海迷失,她总觉得这一切都非常怪异。虽然在梦中,但包绮丽心里还是异常明白,她只是感到困惑,为什么有时候自己会成为海迷失,而且自己永远也没有办法左右自己的言谈和举止。
包绮丽似乎看清楚了自己身上的篷裙,似乎也明白自己即将要宫,她忽然觉得不情愿起来,可是,她又坚信自己就是海迷失。
“海迷失,你怎么了?不要傻站在这里,去进宫吧,宫里的人都等不及了。”唆鲁禾帖尼提醒道,转身示意身旁的侍女们前来侍奉。
海迷失目不转睛地望着唆鲁禾帖尼,她发觉这位中年妇女身上有一种别的女人都没有的特质,她想这个女人不知经历了多少常人都无法承受的沧桑,并且,在接下来的日子,她永远都会提心吊胆地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中,随时都会有斧刀架颈的危险。
在几个婢女的陪同下,海迷失与侍女们登上了宽敞的马车,周围看热闹的奴仆们都散开了,身着红袍的宫里人开始奏乐,簇拥着喜庆的马车开始上路。海迷失在钻进车篷的一瞬,不由自主地回眸,她看到唆鲁禾帖尼默默地站在毡包前,额前的一缕细发是银白色的。她没有看到她的眼泪,马车徐徐向前,毡包越来越远,这时候她的鼻子一阵酸楚,忍不住抽泣起来。
汗廷大帐内,四壁晶明炫目,帷帐流苏缀明珠。
窝阔台连续咳嗽起来,身旁的侍女递上茶水,他颤抖的双手接过盖碗呷了一口,另一个侍女赶忙端着痰盂向前,窝阔台将漱口水吐到痰盂里。侍女递上雪白的帨巾,窝阔台一手接过擦了擦嘴,另一只手摆了摆,侍女们恭敬地退到后侧。
窝阔台面色蜡黄,他瞥了一眼坐在帐下餐桌前的耶律楚材、张德辉、张柔、严实、李治、蒙哥、拔都等大臣,还有他的儿子贵由、阔端、阔出等,尤其是看到贵由垂头丧气的样子,他的神情骤然严肃起来。
脱烈哥那皇后坐在香软的衾褥宝座上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露出一种说不清的表情,不知是担忧还是惶恐。
窝阔台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转脸盯着脱烈哥那问道:“唆鲁禾帖尼的女儿何时进宫?”
话音刚落,只听殿外报声响亮:“海迷失郡主见驾!”
“快请她进来吧!”脱烈哥那皇后说。
贵由原以为他的父汗和母后要将唆鲁禾帖尼嫁给他,因为这个消息就像流言一样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虽然他不敢违抗,但内心还是抵触的,所以他一直不敢抬头。这时候,一听是海迷失来了,他眼睛一亮,不由得正襟危坐。
海迷失缓缓走入大殿,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聚集在她身上,尤其是阔端和阔出太子,此时已经张大嘴巴,目不转睛了。
海迷失早就听说过窝阔台汗非常残酷,但他却有吸引人的魅力,海迷失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窝阔台汗。相比他的哥哥术赤、察合台以及弟弟拖雷,他属于瘦小的那种体形,看起来非常精干,尤其是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更显出他的聪明和睿智。海迷失此刻已经不再疑惑了,她坚信这就是成吉思汗要将大蒙古国的汗位留给窝阔台的缘故。
窝阔台汗此时也愣住了,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脱烈哥那见状,嘴角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微笑,不知道是得意还是嫉妒。这种微笑在海迷失看来最难琢磨。
“她就是唆鲁禾帖尼的女儿?”窝阔台喃喃道。
“大汗,她就是海迷失郡主,您觉得她做您的长子贵由的妻子怎么样?我觉得他们实在太般配了!”脱烈哥那笑道。
“哦!……是啊,是啊!”窝阔台的语气充满犹豫,为了掩饰他这种情绪,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尽管如此,脱烈哥那皇后从他的神情中还是读懂了他的心思,如若不是体衰多病,他会毫不犹豫地将眼前这个绝色佳人纳入后宫为妃。
窝阔台汗和太子阔端、阔出的不同寻常的表情让坐在一旁的贵由不自在起来,他心里涌起一股醋意。
海迷失立即感觉到龙座上的这位大汗对她甚有好感,并且她坚信,凭着自己出色的容貌和气质,足以显示自己就是宫廷中公认的美人,所有的男人都会被自己迷住,就像窝阔台汗迷上脱烈哥那一样。然而海迷失很清楚自己,她心想自己必须小心翼翼,绝对不吃那种没有用的甜头。
脱烈哥那皇后坐在一张巨大的雕椅上,那正是她的宝座,在这里,她几乎与大蒙古国的大汗并驾齐驱。
“海迷失拜见大汗,拜见皇后。”海迷失屈膝一拜,清脆地说道,她眼睛低垂,表示她不敢仰视皇家的威仪。
“起来吧,你快过来!”脱烈哥那皇后欢喜地说,“海迷失,你走近些,这样我们才能看得清楚。”脱烈哥那皇后嫩白的肌肤令人吃惊,一双淡淡的眉睫,使她脸上挂着一种异样的神情。
“她的确很漂亮,大汗,你觉得呢?”脱烈哥那笑嘻嘻地问道。显然,海迷失的美貌博得她的欢心,她对美貌的女人颇具好感。
窝阔台不说话,只是频频点头。
“谢大汗、皇后的赞誉!”海迷失恭敬地谢恩。
“海迷失,你不但美丽,而且很聪慧。你才十七岁,而且初来宫廷,已懂得这些规矩了。过来,坐到我旁边。”脱烈哥那喜悦地说。
“今日家宴,是为长子贵由订婚,你们都不必拘束了,像荒野中一匹饥饿的狼忽然遇到一只羊那样欢心起来吧!快请歌舞助兴,我们高歌畅饮!”窝阔台提高嗓门说道,就像他当年跨在马背上对身后的千军万马发号施令那样,不过,很快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大殿内没有人敢出声,直到他咳嗽完。
“父汗!”阔端起身,不安地说道。
“父汗当保重龙体!”阔出太子紧接着起身劝谏道。
只有贵由默不作声,雷打不动地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窝阔台。
“贵由成家了,这就意味着是你们建功立业的时候了。”窝阔台站起来,目光炯炯地道,“传朕旨意!”
耶律楚材、张德辉、张柔、严实、李治、速不台、蒙哥、拔都、贵由、阔端、阔出等立即齐刷刷地站了起来,躬身垂首道:“(儿)臣听旨!”
“我大蒙古国富有四海,却没有一个像样的都城,朕决意大兴土木,兴建和林都城,使这里成为世界最繁华的大都城,以显示我大蒙古国至高无上的权威!朕命耶律楚材、张德辉督办此事!”窝阔台下了第一道旨意。
“臣等遵旨!”耶律楚材、张德辉跪地,恭敬说道。
“朕闻钦察、斡罗思、不里阿耳等地尚不臣服,朕早有讨伐之意!命贵由、蒙哥为主帅,速不台、拔都为副帅,三日后率大军西征!如果他们不臣服我大蒙古国,就让钦察人的鲜血染红那里的一草一木吧!朕要你们速战速决,朕要亲眼看到八赤蛮那只老狐狸!”窝阔台铿锵有力地道。
贵由、蒙哥和速不台、拔都跪地,齐声道:“(儿)臣遵旨!”
“阔端,阔出……”窝阔台摸着颌下的胡子喃喃道。
“儿臣在!”阔端和阔出不约而同地应道。
“阔端,朕命你率军征高丽国如何?”窝阔台犹豫地问道。
“儿臣遵旨!”阔端声音响亮。
窝阔台离开宝座,走下台阶来到阔出身边,爱惜地望着阔出道:“阔出啊,你身为太子,也该到建功立业的时候了,朕命你率军征战宋朝!这可是一块肥肉,你若能拿下宋朝,朕将这汗位传给你也就可以安心地去长生天身边了,就是见到你的祖父,朕也好交代啊!”
“儿臣遵旨!”阔出跪地,不敢抬头。
窝阔台点点头,面带微笑走上台阶,回到宝座,他摆摆手,声音洪亮地说:“父汗老了!你们年轻人欢乐吧,不要拘束,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没有谁能够约束你们!”说完,窝阔台在几个侍女的搀扶下黯然离席。
海迷失对安之若素的贵由感到吃惊,她这才知道她到现在也无法揣摩贵由的心思,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皇长子,他的内心到底是怯懦还是强大,她一无所知。
哈拉和林是大蒙古国的中心,这个由许许多多毡帐组成的草原都城,聚集着世界各地的人们,这个地方使野心家和那些有钱人趋之若鹜。而在这个宫廷内,从窝阔台汗离席就能看出端倪,皇亲国戚、皇子皇孙们都聚集在脱烈哥那皇后四周,就连地位显赫的昂灰二皇后此时也黯然失色。
脱烈哥那皇后身居核心,她喜欢夸耀和豪奢,热爱盛大的宴会和庆典,雅好歌舞和音乐,而且一向乐此不疲。
“哈哈哈……”脱烈哥那忽然尖笑起来,这声音几乎让歌舞都停了下来,殿内骤然安静下来,本来欢快的人们此刻都要窒息了。海迷失不解地看着脱烈哥那,她注意到,所有的目光此时都齐刷刷地落在皇后的身上,只有昂灰二皇后微笑不语。
“今天本宫非常高兴,因为我的儿子贵由有了妻子。”脱烈哥那笑道。殿内的气氛又轻松了下来。
“哈哈哈!……”大家还没换过气来,又忽闻皇后一阵大笑声,空气骤然又凝结了。
“你看我的儿子!他是那么端庄和威严,他最像他的父汗!这是长生天赐给海迷失的福分,如果我像海迷失这么年轻,我也会看上我的儿子的!”脱烈哥那仰起脖子,将玉杯中的琼浆一饮而尽。
“贵由,你过来吧,坐在母亲身边,来看看你美丽的妻子吧。”脱烈哥那起身道。
贵由奉命来到皇后身边,他坐在海迷失的旁边,由于拘束,他保持着一点距离,而且一直不敢抬头,只管傻笑。
海迷失突然厌恶起来,虽然看得出脱烈哥那有点醉意,但身为皇后,她这种轻浮的举动非常危险。
“本宫今日高兴,所以也希望你们都高兴,家宴过后,大家可不许这样放纵自己了。”
脱烈哥那变化极快,她能够在忽然之间收敛,并且似乎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控制大局,她可以为所欲为,所以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显示出她端庄、严峻的仪容,以此来维护她的权威。
在海迷失看来,宫廷中的宴会最无聊无趣,而且它必须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十几个身着黑衣的武士手中挥舞着马刀在跳舞助兴,他们都戴着可怕的面具。海迷失感觉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于是毛骨悚然起来。
宴会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自觉地收敛起自己的放纵情绪,不约而同地等待着皇后的号令。
“散了吧。送他们小两口到皇长子的毡帐吧!”脱烈哥那严肃地说。
“什么?不!不,我们还没有结婚!”海迷失惊叫道,她突然看到戴着鬼面具的武士纷纷朝她砍杀过来,而几个宫女也邪笑着朝她扑来,还有贵由,他一脸淫笑地望着她,瞳仁特别大……一会儿脑海中又闪现出一段段破碎的画面:她正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手术灯的亮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哈哈哈……”脱烈哥那又一声尖笑,“看来她喝多了!”
海迷失顿时失去了知觉似的,眼前天旋地转起来,所有的人就如一块块被撕碎的影子,唯一能听到的就是耳边回响的大笑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海迷失大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