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又来了一辆吉普车,车上坐着来自本县的县府办公室主任及阿财,还有三娃的三叔和三婶。原来,栓柱在河南的中原县做县长,昨日当地办公室与这边的县府通了电话,说何县长要回老家探亲,希望当地给予关照,何栓柱的名声早在老家传开,县长李杰三也早就知道何栓柱的经历,自然很重视,就让办公室主任与何均财(阿财)同志代表县里来村里迎接,何柳森和阿财娘听说栓柱回家也要求一起回来。
?三娃家院子本来就不大,一下子就挤满了人,何县长与老村长卢家义坐在八仙桌的左右两边,年长的坐在屋子中间从邻居家借来的板凳上,年青一点的则围在天井里看热闹,开着过来的司机小牛则拿着纸卷的香烟给男人分发着,院子里热热闹闹的。
栓柱与从县里来的县府?办公室主任握手说话,让主任先回去,在家待几天后会去县里拜会李杰三县长。主任临走前嘱咐阿财,要确保何县长的生活起居问题,有任何需求都要想办法解决,回县里报账就可。
这边人声鼎沸,那边却唉声叹气。一场大水差点没把在田地里的油坊土屋泡到,对于阿福一家来说算是万幸了,栓柱的回家探亲,阿福感觉比大水更可怕,想起当年差点把自己揍死的情景,如今栓柱成了何县长,能饶过自己吗?越想越害怕,禁不住浑身发抖起来。旁边的小阳春的嘴早就开始不停地唠叨着,窝囊废、怂蛋包之类的骂词不绝于耳。
躲在一边的阿福娘则不停地抹着眼泪,她本来这段时间是住在三娃家的,下午去小树娘家里串门,听到栓柱回来探亲的消息,就赶忙走了出来,本想去看看栓柱变成什么样子了,后来一想过去如何对待他的,心里害怕,干脆连三娃家就不去了,迈着小脚就回到了油坊的家里,并把消息告诉了阿福。
?何县长把自己当年如何逃荒,如何加入部队,参加渡江战役、入党提干的事迹讲的惟妙惟肖,赢得了乡亲们的一阵阵掌声。
老村长卢家义的表情也是一阵阵的变化,既有佩服又有愧疚,栓柱不断地安慰着老村长:“有些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要响应党的号召,多向前看,革命事业光明无限。”
?“那是那是,还是何县长见多识广,我老了,脑袋瓜也不灵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村里的老老少少都以您为荣光呢,过去在村里有些对不住的地方,县长还是多包涵啊。”毕竟是做了多年村长的人,说话的水平也不低。
等到人都散去了,已经是月亮上了柳梢头,三娃一家与栓柱一起在三叔何柳森家吃的晚饭,司机小牛从车里拿了一瓶杜康,大家边吃边喝,边流泪。
晚上,凤英和三婶商量,让栓柱和三娃在自家炕上睡,让大妮、二妮在三婶家挤挤住下,凤英去找小树娘作伴。
窗外,月光皎洁,木制的窗户棱子透过窟窿眼看的清清楚楚,仿佛又回到了何宅的南院的土屋子里。
“栓柱,我以为是在做梦哩。”三娃趴在炕沿上,心里仍然十分的兴奋。
“我也觉得是做梦,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到狮子庙。”栓柱猛吸了一口纸烟。
“这些年,我经常想起你和素素,我以为你也早不在了呢,后来才听说你当了大官,别人都以为你?不再回来,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看我们的。”
栓柱笑了,摸着三娃的头说:“兄弟,还是你了解我,虽然我原来是长工,但是你爹和娘活着的时候对我很好,像对待自己家的孩子一样,?我不会忘记的。你也是有福的人,找了个这么好的弟媳妇,以后不用发愁了,只要有我吃饭的,就不会让你挨饿。”
三娃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把这些年的事情,一点点说给栓柱听,栓柱把两只手枕在头下面看着黑黑的屋顶,眼里泛着泪花。
?村子里的鸡叫声传来了三遍,俩人却仍然没有睡意。
“三娃,有件事埋在我心里多年了,一直想给你说,又怕你受不了。”栓柱坐起身子,又点了一颗烟卷。
三娃有点不知所措,看着那个小红点一亮一暗的。
“不过,这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知道才对。”栓柱透过烟的亮光看着睁着大眼睛的三娃。
“你说吧,栓柱。是不是关于俺爹娘死的事情?”
“是的。“栓柱把烟蒂摁倒地面上,怔了一下继续说”是卢家义开的枪。“
三娃一下子从炕上坐了起来。
三娃的眼睛瞪大,眼珠里的血丝清晰可见,拳头攥的紧紧,半个时辰没有说话,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栓柱用手把三娃搂到怀里,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扶着三娃的后背,眼泪椰丝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看到三娃有些平静,栓柱解释道:
”当时,日本鬼子带着你大伯和卢家义到你家,让你爹和娘把粮食全部交出来,?你爹说就是只有屋子里的那些粮食,鬼子不信,搜的时候也没发现,恼羞成怒,把你爹娘绑在桌子腿上,把枪递给你大伯让他开枪,你大伯开了一枪没打准,自己吓的瘫在地上。鬼子又逼着卢家义开枪,我当时就吓傻了。“
三娃哭了一会儿,用手摸着栓柱的后背,说:“栓柱哥,我也不记恨他们了,必经过他们也是被逼得,后来你走了以后,卢家义对我挺好的,如今我大伯也死了,也算是得到了报应吧。”
栓柱看着似乎一下长大了的三娃,紧紧地把他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