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官场的人而言,自由而快乐地喝酒,也是一种奢侈了。而人与人的深入交往和感情联络也只能在这样的氛围中才能培养。钟情清楚,他已经进入了一个对他的仕途或者叫事业极为有利的圈子。只要他小心从事,以后的发展状况谁也无法预料。钟情已经看到了方刚的前程。方刚所在的城市前几任书记几乎全部被提拔到副省级的位置上,在北部和中西部省份大显身手,而方刚深得省委器重,甚至北京的高层也欣赏他的一些富有创意的改革思路和措施。钟情隐隐地想到,方刚的今天,说不定就是自己的明天。因此,钟情告诫自己,做事既要大胆,又要谨慎。
酒宴当中,文心悦就不断发来短信,要钟情今天晚上一定得过去。来省城开会已经三天了,钟情还没见过文心悦呢。酒宴结束后,钟情也是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得谨慎些?不去了吧?但一转念:奶奶的,畏首畏尾个鸟!上了辆出租车,直奔文心悦所在的民办大学江宁职业技术学院。
站在清冷的月光下,酒劲在往上涌,钟情想不起来文心悦宿舍所在的位置了。他掏出手机,告诉自己在一幢很高的大楼前,楼前有个黑乎乎的雕像,不知道是孔子还是墨子。文心悦让他站着别动,马上来接他。
等待文心悦的时间里,钟情傻乎乎地盯着月亮看。月亮只有一半,明亮地凝固在镇静自若的空中。很久很久以前的月亮也是这个样子,月亮真的是永远年轻。多年以前,和年轻的白雪飞、陈玉敏一起看的也是这个多情的月亮。现在呢,大家都老了,而月亮依然年轻。
校园笼罩在乳白色的薄雾中,美丽而静谧。年轻的文心悦小鸟一样翩翩飞来,20米开外就张开翅膀,御风而行。当那双冰凉的小手搂住钟情脖子的时候,钟情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但紧跟而来的热吻立即让钟情热血沸腾,每一个细胞都加快了充血的节奏。
就在相抱相搀中,两人来到了单身教师公寓。才进宿舍,后脚跟磕上门,钟情就被顶在门后接受激情四射的狂吻。迷乱,疯狂,急切。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的旅人数天没有喝水,现在突然来到绿洲的湖边,便一头扎下痛饮。在狂吻中,两人向床自然地移动,等到靠近床的时候,两人已经非常自然地一丝不挂,身上的累赘好像是一层冰,在澎湃的激情中自然融化了。
文心悦想起了和钟情的第一次。那次钟情也是喝了不少的酒,但文心悦居然就没闻到酒气,而今晚,文心悦强烈地闻到了,而且强烈地感受到了钟情酒后表现出的疯狂。
人啊,是不是得时不时疯狂一把?是不是不如此,人就会被安逸和平庸杀死?沉醉在肉体的狂欢中,文心悦不想看到明天的阳光,钟情忘记了明天的重要会议。惊涛骇浪归于风平浪静之后,在一种虚脱般的放松之后,钟情沉沉睡去。临睡前,他对文心悦说:早点叫醒我,明天9点开会。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明天的会议钟情会准时参加。想到这一点,望着孩子般安睡的钟情,文心悦的泪水从心底涌出来,打湿了所有幸福的日子。
这一觉,陈玉敏睡得非常香,睡得前所未有的畅快,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晨。洗漱完毕,让人送来早餐。早餐很挺丰盛,牛奶,鸡蛋,米粥,小菜,小笼包子,煎饺。陈玉敏胃口大开,将送来的东西一扫而空。
打了饱嗝之后,陈玉敏才摊开稿纸,三言两语写完了事情的经过。陈玉敏强调了这样几个事实:安济医院是江山大学医学院的一个附属医院,作为博爱医院的医生和医学院的兼职教授,应邀到安济医院动手术是在履行职责;患者是由儿童村送到医院,并和医院签订了相关协议的;个人在这次手术中并没有收取任何费用。
至于最后一点,陈玉敏说的是事实,但并不是说陈玉敏出诊个人就不收取费用,而是这次手术做完后,安济医院还没来得及和她结算费用事情就曝光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调查组的人直到9点多钟才露了面,看完陈玉敏的材料后,两人又问了一些细节,时间,地点,人物,经过。陈玉敏的回答很简洁,很谨慎。到了中午的时候,陈玉敏在笔录上签了字。
调查组的人收起笔录要走,陈玉敏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男人说:等候进一步的调查。
我在这个地方还要呆多久?
不清楚。
陈玉敏看着两人,摆摆手:你们忙去吧。陈玉敏知道在他们口中也问不出什么东西出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听天由命了。吃完中饭,陈玉敏倒头便睡,管他东南西北,青红皂白。邢妍艰难地从悲伤中挣脱了出来。她的悲伤很大程度上不是为顾香,而是为自己。她想起了一脸清纯和阳光的张开,顾香如果是张开一样的男人该多好啊。命运为什么跟她开了这么一个大玩笑?为什么第一次恋爱就要让她承受这样的痛苦?
星期天上午,邢妍来到博爱医院探望林灵。一进病房门,看到张开坐在床尾为林灵轻轻地按摩腿,邢妍的鼻子不禁一酸。她勉强笑了笑,把一束鲜花放在了床头,自己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林灵旁边。
谢谢。林灵笑着。笑脸虽然丑陋,但幸福一览无遗。
张开也笑了笑。当他和林灵知道顾香出事的消息后,既为邢妍惋惜,也为她感到庆幸。要是两人真的结了婚,那邢妍就更加惨了。现在的结局,对顾香来说是残酷的,但对邢妍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邢妍,看看我,你就应该感到高兴。我现在多惨啊!路也不能走,人成了丑八怪。林灵说。
邢妍拉着林灵的手:你呀,至少还有张开爱你啊。我反正羡慕你。
林灵咯咯笑出声来:那我把张开让给你得了。
邢妍呸了一声:你的宝贝,我可不稀罕。
张开脸上飘过一阵淡淡的红,只顾卖力地替邢妍按摩。
一切都得向前看。林灵说,我算是死过一次的人,现在是彻底想通了,人生在世,图什么呢?能快乐地过一天就是一天,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有人爱是福气,没人爱也没什么,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行。我跟张开说过,如果嫌弃我了,得,早点跟我说,别怕我受不了打击,我现在还有什么受不了的呢?如果还爱我,那就好好地爱。邢妍啊,早点把不愉快的事情过去,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就想想我……人比人,不但气死人,也快活死人啊。林灵大笑起来。
邢妍也笑起来:林灵你现在真是成了大彻大悟的人生导师了,我得经常来聆听你的教诲。
好啊!不是我吹,如果你早点带那个顾香来听我一席言,他恐怕也不至于走到死胡同里……看到邢妍突然又脸色大变,林灵赶紧刹住了话头,让张开削个苹果给邢妍。
张开削苹果的时候,门开了,林一夫走了进来。
看到邢妍,林一夫的眼睛一亮,心跳突然加快了许多。这个眼睛里包含忧伤的女孩一下子吸引了他。
爸爸。林灵叫道。
伯父。张开叫道。
邢妍站起来:你好,伯父。
这位是……林一夫扭头问女儿。
林灵介绍道:我的好朋友啊,邢妍邢老师,在二附当老师。
邢老师你好你好。林一夫伸手握邢妍的手。这是一双柔软而冰冷的小手,林一夫握在手里,疼在心里。林灵啊,你的好朋友我怎么第一次见到啊?
林灵道:你是大忙人,我的朋友你认识几个啊?
林一夫笑了:邢老师,林灵现在活动不方便,你要经常来看她啊,拜托了。
邢妍说:没问题啊,我有空就过来。
谢谢,谢谢。林一夫说。不过,这几天你就不要来了。明天我要送林灵到上海去,已经联系好了,春节前林灵先去做一个大的整容手术,顺利的话春节前可以回来的。到时,还请邢老师多走动。
邢妍一口答应:好的啊。
来看望林灵的时候,又能看到张开,邢妍当然乐意。
杨刚强的声音出奇的平静:李警官,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开发区星湖花园38号发生了一起命案,凶手在现场向你投案自首。
李警官和一帮警察奔进屋的时候,都惊呆了。
一个小时前还见义勇为的好市民,现在成了罪不可恕的杀人凶手。
长三角都市报记者张开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惨状让张开震惊得问不出一个问题。他只有默默地听取警方的介绍,看着一些在瞬间凋零的生命被罩上白布,抬上只能直奔殡仪馆的120急救车。杨刚强目光呆滞,直视前方,被塞进警车的似乎也只是一具尸体。
2006年1月28日。农历乙酉年十二月廿九,除夕。过年的气息已经弥腾在整个江山市上空的时候,血腥味也前所未有的浓烈。这一天,成为先富起来的建筑承包商王胖一家的忌日,成为民工杨刚强生命中的转折点,也成为记者张开一生中最清晰的记忆。
和谐二字,弥足珍贵。不管日子如何动荡,新年的钟声还是悠扬地敲响了。活着的人,无论是在痛苦和快乐中,都要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