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吗啊你?女人有点生气。顾香飞快地套上浴衣浴裤,嗫嚅道:那个,那什么,不做了,我,不能……你不做要我来干嘛?你不是嫖我吗?女人生气了。生了气的女人一点也不妩媚,也不妖冶,女人的脸扭曲得很难看。
顾香说:这样吧,该多少钱照算行不?
妩媚一下子回到了女人脸上,女人笑起来真是很好看:谢谢大哥,大哥真体贴小妹啊。女人从床头柜拿了一张单子,让顾香把手牌号写下。然后,高高兴兴地领着顾香出门而去。顾香松了一口气。他的眼前交替浮现起杨刚强和邢妍的微笑脸庞,心口又突然堵得慌。
顾香回到空无一人的包厢,沮丧到了极点。他知道,今晚这一步没能走出去,他就永远也走不出去了。他从早就萎缩的东西上拿下安全套,扔进一个塑料垃圾筒中。从衣橱里取出手机,一看,一长串的未接电话和短信。一半是邢妍的,一半是杨刚强的。
顾香拨通了杨刚强的电话。杨刚强的声音很急切:在哪儿啊?还在东洲吗?酒没喝多吧?顾香心头一热:嗯,还在东洲,刚才在洗澡,今晚回不来了。明天回来。你早点休息吧,放心,我没事。放下电话,顾香感到有一行热泪从脸颊缓缓滑落。给邢妍打电话的时候,顾香有点犹豫。看看时间,已经快12点了,这个时候,邢妍大概睡了吧。上午出来的时候,顾香告诉过她。算了。明天再说吧。在小小的出租屋里,杨刚强放下电话,才闭眼睡去。那个后半夜,他一直在做着一个同样的梦:
家乡的山野,稀疏的树林里,杨刚强在吃力地奔走,他的手上是一把瓦刀,有时候又变成了柴刀。他迷迷糊糊地走着,手一直在挥舞,卡嚓,卡嚓,不管是多粗的树,一刀就断。树便轰隆一声倒下,砸得地动山摇。有野兔和松鼠在轰隆声中逃窜。又一棵高大的水杉应声而倒,然后,他就看到顾香从树冠上跳下来。顾香忧郁地微笑着,胸前挂着相机。杨刚强要去拉他的手,顾香却突然飞起来,在他前面的树木间飞来飞去,像是一部奇幻的功夫片中的侠客。杨刚强拼命地追赶,鞋子掉了,牙齿磕断了,但顾香还是在可望而不及的地方飞舞……
那个时候,顾香在江风海韵的房间里睡着了。他梦见的是杨刚强在高楼间飞翔,而他自己只能在脚手架上慢慢地攀登,他也同样握不到那双想握的手。他已经爬得很高了,他看到云在脚底下缭绕。他终于来到了最高层,但在楼顶上迎接他的,是美丽的邢妍。邢妍穿着洁白的婚纱,挽住了他的胳膊,然后,婚礼进行曲庄严地响起,他俩踏着红地毯,一步一步向大楼的边缘走去。顾香回头看身后,杨刚强依然在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飞舞……
在声色犬马的江风海韵里,张开沉沉地睡去。
一阵急促的音乐声把张开从酣睡中惊醒。命运交响曲。那是张开的手机的声音。那是林灵送给他的手机。张开从枕边抓过手机,一看号码,是林一夫的。他的心立即狂跳起来,冷汗泉水一样从背上的毛孔淌出来。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眼前一黑。他的手在接听按键上颤抖,命运交响曲的旋律响了快两遍了,张开终于按了下去。
醒了,林灵醒了!林一夫的声音在发抖。
林灵醒了?!张开大叫一声,泪水哗地流出来:我马上赶回来。
路上慢点,记住,慢点。林一夫叮嘱着。
张开飞快地穿衣服,拎起公文包,直奔大门。上了出租车,赶到东洲大酒店停车场,上了自己的车,风也似地向江山市而去。驶入博爱医院大门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东方的天空呈现着让人神清气爽的色彩。太阳还没出来,但张开知道,太阳很快就会出来。
推开病房,一眼就看到满脸憔悴和喜悦的林一夫。林一夫轻轻地说:林灵刚刚睡呢。
张开坐到林灵的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她受伤的右脸。已经塌陷的脸颊改变了林灵原本娇好的面容。按照常人的眼光看,现在的林灵丑陋而虚弱,已经是半个废人了。但在张开的眼里,她依然美丽动人。
林灵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
看到张开,她甜甜地笑了。那双水灵的眼睛,虽然这么长时间沉浸在黑暗中,但依然清澈明亮,一下子就看到了张开的内心深处。一个人的活力全在眼睛里啊。当林灵处在昏迷中的时候,关闭的眼帘将所有的生机全部掩盖了。
林灵说,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是一片黑暗,她一直在吃力的跋涉,无边无际的跋涉,无边无际的黑暗。她想呼唤,但喉咙里好象没有了声带,又好象是在冰冷的海水中。她知道自己只能一直走下去,千万不能停下来,一旦放弃了前行,那她将永远不能起来,不能醒来。在冰冷的浓重的黑暗里,她听见远方有人在喊她:小灵子,林灵,坚持住,坚持住。她知道那是母亲在喊,父亲在喊,张开在喊。她就一往无前地前行。每一个关节都酸疼,每一个细胞都要炸裂,还有从灵魂的深处传来轻轻的诱惑:歇歇吧,算了吧。好多次,她都想停下来,都想让生命以别样的形态成为别人的记忆。但是,她在黑暗中想像着光明,在梦境中抵达另外的梦境,在撕裂的灵魂中找到了内心最宝贵最柔软也最坚定的种子,然后,破岩而出。在亲人的呼喊和期待中,突然穿越了最艰难的色彩,打开了一扇沉重的铁门,阳光扑面而来。那是一种在窒息的临界点,突然浮出水面的感觉。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林一夫说。
张开拥抱着林灵,擦着她脸上的泪,自己的眼里噙满泪水。上午,到市里来参加一个会议的钟情和陈玉敏一起走进了病房。他们都为林灵的病情好转而高兴。陈玉敏说:简直是奇迹,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即将出院的秋水也过来了,看着林灵是又哭又笑。
林一夫和张开都是连连表示感谢,林灵住院以来,陈玉敏倍加关照,让人感动。陈玉敏嘱咐了几句,转身对钟情说:今天你不走吧?我下午出个诊,一家医院请我做两个小手术,可能不回来吃饭了。
钟情说:哦,上午会议结束后要回东洲的,下午东洲那边要开会的。真想不走,唉呀,没办法。替我跟儿子打个招呼,这个星期我一定回来陪你们两天,哪儿都不去了。
林一夫笑:钟部长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这个星期你回来,我请你们一家吃饭,聚聚,让我好好感谢一下陈医师。
陈玉敏摇着手:不用不用。
林一夫说:朋友嘛,吃顿饭没什么,赏个脸吧陈医师。
钟情说:星期五再联系好不好?
行行。林一夫说。没什么其他安排就说定了啊。他回头对秋水说:你明天出院吧?到时一起参加,也算是为你接风洗尘,正伟那边我和他说。钟情觉得,官场和情场的潜规则显规则都是相通的,比如撒谎,比如暗箱操作,按照以前的说法叫搞阴谋诡计,一旦熟练了,完全是生理反应了,根本不需要思考。钟情在开会途中,就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说:我今天不回东洲了,你先回去,明天你也不用接我,我自己到东洲。开完会,钟情也没在行政中心餐厅和组织部长们、市委领导一起用餐,打了个招呼,言词恳切地说要回家看看,夹着包走了。
出了北大门,钟情一招手,上了辆珍珠黄的出租车。司机问:先生,上哪里?钟情说:牵手餐厅。
钟情又升起一种搞地下工作的感觉。牵手餐厅的9号包厢,脱了大衣,只穿了银灰高领羊绒衫的夏晓天微笑着迎接他的到来。夏晓天没有起身,只是微笑着:坐吧钟部长。
钟情笑:叫部长我听了刺耳,还是叫我钟情吧,好不好?
夏晓天将两只酒杯斟上红酒:好吧钟情。
夏晓天今天来江山作家协会开一个作家的新书首发式的,来之前就和钟情约好了,都不在会上吃,中午夏晓天请他喝酒。钟情欣然答应。所以,钟情从昨晚开始就满怀着隐秘的快乐。和喜欢的漂亮女性约会,即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也是让人愉悦的事;如果能顺便发生点浪漫的故事,那就更是件人间美事了。自打和文心悦有了亲密关系之后,钟情的心就有点野了。如果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崔安娜对他的攻势再猛烈些,哪一天豁出去了要强奸钟情,他也一定会半推半就,吃点亏算了。
聚会在于喝酒吃菜,约会之意就完全在山水之间了。两人就这么细嚼慢饮,呢呢哝哝,说着一些无关痛痒不着边际的话。有时候居然就沉默,四目相对,任凭一些爱恋一些迷蒙一些柔情在咫尺之间流来淌去。一瓶干红,平时和兄弟们喝,常常是两三分钟就下去了;今天,钟情和夏晓天喝了3个小时才见了底。一是心情,二是酒精,三是空调,使得两人的脸都变得红扑扑的了。期间自然有人打来电话,两人几乎一律以开会之类来打发,不愿意和别人多废话一句,省下宝贵的时间。两人自己讲废话。酒完了,两人又喝了点茶。夏晓天突然提议:钟情,陪我去看电影好吗?我已经好多年没进电影院了。钟情犹豫了一下,主要是担心遇到熟人,但旋即就答应了:好啊,我也是很长很长时间没进电影院了——除了开大会。
去的是江山市最好的影院——更俗剧院,与******新开的专卖店在一条街上。钟情和夏晓天打的经过真炜专卖店门口的时候,钟情还仔细端详了一下,专卖店的生意好像还可以,店堂里人来人往,热闹得很。过了老市委——如今的主城区政府,就是当年梅兰芳和欧阳予倩等等大牌都闪亮登场过的更俗剧院。
看到剧院的牌子,钟情就跟夏晓天说:晓天,更俗二字,别人不知底细,只看字面,就有两层意思:一是改变习俗,二是更加俗气。所以啊,这是个很尴尬的名字。江山有家酒业公司可能没考虑到这一层,生产了一种很有地方特色的酒,就叫更俗百年酒。叫这个名,也没什么大碍,也是挺有创意的,问题出在广告语上,满大街的宣传招贴,这样8个字:新旧之间,品味更俗。想出这词儿的家伙可能还挺得意,他哪里知道,消费者可不买账,而且看了这词儿觉得憋气——新旧之间,喝了这酒,您的品味,包括品位,忒俗了!我也是个挺不错的酒徒,但一旦上了这酒,喝的兴致就全无了。
夏晓天笑:你也望文生义啊,那喝干红,你是不是就要干到脸红?喝茅台,就把酒桌往茅厕里抬啊?
你恶心我啊?钟情边往台阶上走,边伸出右手捏夏晓天的耳垂。她的耳垂上没打洞,光滑,柔软,又有一种毛茸茸的滑腻,留给了钟情很温暖的感觉。钟情的动作很自然,夏晓天也是很自然地耸耸肩,小步快速登了两步,咯咯笑了声,溜到钟情前面去了。赶到早不如赶得巧,买了两张票,一包爆米花,两包绿箭口香糖,进了一个小厅,不到10分钟,陈凯歌的《无极》就有声有色地演绎开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当然也不在电影。钟情从进了电影院开始,胸膛里就像窜进了一群小老鼠,闹腾得不可收拾。银幕上千军万马,放映厅却没几个人,各看各的风景,各干各的小动作,各怀各的鬼胎。影影绰绰中,好象是在一个假面舞会上。钟情的思想斗争是非常激烈。一度,他决定立即从电影院走出去。但是最终,在飞快地吃完了爆米花,嚼完了3个口香糖之后,他没有走,他的心也几乎安静了下来。
想想,一个心仪已久的美丽的女人就坐在你身边,你们刚刚单独喝完酒,现在又肩并肩坐在电影院里看《无极》,她的香气混着酒气一阵一阵地钻进你的鼻腔,她的带着飘柔香气的发丝若有若无地访问着你的敏感的脸颊。你稍微一转眼,就能看到她丰满的胸脯在缓缓起伏;稍微一动腿,膝盖就会和另一个膝盖亲密接触。在这样暧昧的浪漫的意乱情迷的场合,男人也好,女人也好,能做些什么呢?又不能做些什么呢?唉呀呀,柳下惠不在,关云长不在,太监也不在,只有钟情和夏晓天在,是不是就应该发生点什么呢?
钟情想起******这个流氓曾经说过的话:这个时候再不发生点什么,你还是个男人吗?
我靠。
钟情便很自然地伸过右手,握住了夏晓天的左手。
那是钟情第一次握她的左手。不久以前,两人在东洲青莲茗座喝完茶告别时,钟情握的是她的右手。钟情握上夏晓天左手,那双左手没有挣扎,很默契地也握住了钟情的手。两人的眼睛都看着银幕,银幕上陈红在优雅地飞舞。两只手就像两个热恋的人拥抱在一起,很长时间以一种姿势拥抱着,拥抱成了一个雕像。两只手都靠在夏晓天的两腿之间,所以,长久拥抱的姿势并不让它们感到吃力。心脏活动的频率无疑加快了,但血液传达到手指,就像中央的政策传达到地方到基层,就有些变形——手指肌肤的表现还是基本平静的。但再平静,大局和整体的变化,是任何人都能感觉得到的。钟情有时候就紧握了一下,夏晓天呢,也还以颜色。钟情便得寸进尺,拖了夏晓天的纤纤细手用臭嘴啃,把夏晓天的细皮嫩肉当猪蹄了。到后来,钟情便有点厚颜无耻了,手指在夏晓天的大腿上划来划去,划来划去,就像一个士兵在国境线上巡逻,走着走着,有时便要走出国境,到敏感的地方去撒野。夏晓天便会动用右手,在士兵头上轻轻拍一下,以示警告。士兵还算老实,赶紧回到边防哨所,既老实又不老实地继续巡逻。
那个时候,钟情忽然想起了和陈玉敏恋爱时一起看电影的情景的。那时是在新星电影院,现在没有了,军分区电影院,现在也没有了,汽运电影院,现在改快餐店和咖啡馆了,文化宫电影院,现在叫世纪影城了,江山电影院,现在还有的,或者就在大学的露天篮球场上看电影。和陈玉敏看电影的时候,钟情就很放肆,肆无忌惮地相互吻,也相互抚摸。
想到这里,钟情便拖了夏晓天的手,手把手,让一个热血澎湃的手指也在自己的大腿上巡逻。巡逻了没多少时间,这位女兵就在00高地发现了一门卡桑火箭。钟情是不顾一切要让女兵参观一下火箭的,只要一进入这样军事重地,不管是谁进了谁的地方,两人的关系都会发生质的变化。
夏晓天猛地一抽手,从前沿阵地撤退了。
钟情有点尴尬。好长时间只顾盯着银幕看,但银幕到底是谢霆峰还是张柏芝在胡闹,他根本就不知道。不一会儿,钟情感到自己的右手被拖到了夏晓天的大腿上,夏晓天用两只手握住了它,并且把它紧紧地夹在两腿之间,就像两个老师,看守着一个调皮的学生,直到银幕上出现剧终。钟情的如意算盘是:看完电影,两人就在江山找个宾馆开个房间。在电影院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钟情兴奋地认定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出了电影院,已经华灯初上,两人上了一辆出租车,夏晓天对司机说:到东洲,打表。钟情沮丧到了极点。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一路上,夏晓天像只乖猫似的倚在他肩头,握着他的手,一直到下车。
钟情陪夏晓天看电影的时候,陈玉敏正在江山安济医院帮着动两例简单的手术。安济医院的蒋院长是陈玉敏的大学同学,他那边的许多手术都是请陈玉敏做的。陈玉敏当然不是雷锋不是白求恩,拿了手术刀来友情赞助的,陈玉敏来出诊,除了是帮老同学的忙,更重要的是挣点外快。
如今这个年代,只要是有点本事的医生,一有机会,就到处跑着关怀五湖四海的病人。猛一看这浩大的队伍,活像很多年前的深受贫下中农和翻身农奴欢迎的巡回医疗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