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说了。不说了。文心悦吻他。我爱你。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奢望。我只是有些伤心。为什么就得不到自己深爱的人?钟情反问:为什么非要和深爱的人结婚?老实说,天天在一起,反而会有矛盾,有厌倦,到时,爱就往往到了尽头。不是我为自己辩解,我宁愿就这样。这样你也许是我永远的牵挂和爱恋。真的天天在一起,结局可能就是厌倦。小文,我对爱情有信心,但对婚姻缺乏信心。你把爱情和婚姻对立了。是啊,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是无数男女的血泪教训啊。钟情感慨。
文心悦摇头:我相信爱情,我认为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你是不给我机会,给我机会我就能让你相信我的话。
钟情说: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我们现在根本就没有机会。我们现在还有机会见面,就已经是上天给我们的恩赐了。夜幕降临,钟情的身体已经快成了荒漠,文心悦枕着钟情的胳膊美美地养神。因为两人都没吃午饭,肚子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到哪儿去用餐成了问题。按照钟情的想法,要两份快餐,让人送到房间拉倒。但是文心悦不肯。文心悦要求到东洲的小吃一条街去,说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吃到家乡的小吃了。
那个地方,我估计不会有你的同僚去。文心悦说。这样,我先下去替你买一副墨镜,这样遇到熟人问题就不大了。文心悦想到钟情戴墨的样子,笑起来:要不要再买个假发套?
钟情说:你快去买墨镜吧,镜片大点的,最好能遮掉半个半个脸。
那我去买个面具得了。文心悦边穿衣服,边笑道。
东洲的小吃一条街很有名气,晚上来逛的人很多。街道两边的铺子里,各种砂锅,火锅,拉面,炸臭干,米线,酒酿圆子,烧烤……什么都有。钟情像个特务,戴了个果真能遮去半个脸的墨镜,黑社会打手似地走在大街上。文心悦甜蜜地搀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两人吃了个牛肉粉丝和一串考羊肉,立刻就红光满面,恢复了些许元气。文心悦喜欢吃油炸臭豆腐,两人又来到摊位旁等。两元钱可以买一大碟,浇了辣酱,拌了葱蒜、香菜,两人在一张小圆桌边坐下,拿了牙签,戳了臭干呲牙吃。
一个女人突然猛拍了一下钟情的肩膀,钟情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哥,是你啊?钟意的惊讶是毫不掩饰的,她看文心悦的目光显得诡异。在钟意的身后,站着钟大诚,钟大诚拉着一个10来岁的男孩,那是钟意的儿子秦朝阳。秦朝阳指着钟情的墨镜说:舅舅,真酷!
爸,你也来点臭豆腐?钟情站起来,干脆摘了墨镜。味道不错的。钟大诚坐下来,两指拈了一块臭干就往嘴里塞。他盯着文心悦发了话:这位姑娘是……
文心悦反应还算快:我还得叫您师爷呢,我是钟老师的学生,现在是省城一所大学的教师,今天恰好回家,碰到钟老师,在让他请客呢。在小吃街转了一圈,吃得撑死我了。钟老师,谢谢你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陪师爷慢慢吃,再见。有机会到省城,打我电话,我请客。
文心悦一边啪啪地说,一边拿了餐巾纸擦嘴擦手,拎了随身带的小包,转身走。临走时,对钟情说:记住啊,要打我电话啊。
钟情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好的,到省城我一定打电话给你。钟大诚他们也吃得差不多了。钟情打了辆车,陪他们回到钟意家。钟情说:爸,我就不上去了,直接回宾馆休息了。
钟大诚说:不急,时间早呢,上去坐坐……我有话跟你说。
钟情不再坚持,只好跟了上去。
妹夫秦振兴在家看电视。一看钟情来了,连忙倒茶。秦振兴是黄海中学的数学老师,以前跟钟情也共过事,当年秦振兴追钟意的时候,钟情没少帮着说好话。
钟大诚眼睛盯着电视,对秦振兴说:振兴啊,听说你们学校一个副校长最近离婚了,是不是真的啊?
秦振兴说:是啊,姓汪的副校长啊,搭了个今年才工作的英语教师,最近就离了。爸,你消息可真灵啊。不就是汪二小吗,他爸爸和我在一个村啊。这种破事,传千里啊。钟大诚说。秦振兴说:那女孩,妖精似的,学校不是搞青蓝工程嘛,两人就结成对子,一不小心,在床上也结对子了。闹了几个月,汪校长终于离婚了。学校老师都说,汪校长这是工伤。
英雄难过美人关。钟大诚感慨,其实啊,别说是英雄,男人都是难过美人关。振兴,还有钟情,你们都我听着,小心啊。振兴在学校里,同事啊,学生啊,千万别失了心性。
他敢?钟意在秦振兴的头上啪地敲了一下:你敢和哪个小妖精粘粘糊糊的,我有你好看!
哎呀呀,我家里有现成的大美人小妖精,我哪能有异心?
你说我是小妖精?我敲你!
秦振兴赶紧作抱头鼠窜状。
钟情,你更得要注意。哪个出事的官员身后,没几个乌七八糟的女人?钟大诚盯着儿子。
那是。秦振兴说,什么成克杰,胡长清,都载在女人手里了。不过说到底,我看哪,不是他们抵御不了诱惑,而是他们已经在主动去寻找诱惑了。我一个教师,再怎么样,没几个瞧得上的,瞧上了人家,也难泡到手。钟情你就不一样了,部长,掌握着官员的升迁大权,只要你愿意,做第二个张二江,还不是轻而易举?警惕啊,同志!秦振兴笑起来。
钟情如坐针毡了:受党教育多年,我知道深浅好歹。
钟意说:我大嫂比我厉害多了,哥你要是五二六三的,大嫂这一关,你就过不了。所以啊,你也给我跟振兴一样,什么同事啊,学生啊,都别惹。别像汪二小似的,遇上了个王八,一口咬住,甩不掉啦。钟意意味深长地看着钟情:你说是不是?
钟情哈哈哈笑起来。
钟情知道父亲的眼睛很毒,钟意的眼睛也很毒。钟情说:我不是三岁,也不是三十岁,我知道该怎么做。
钟情的话,等于是一种表态性的发言。但是,钟情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出了钟意家,上了出租车,直奔文心悦住的海蓝酒店而去。他只是想,文心悦难得和他有相见的时候,应该好好陪陪她,否则,便是太对不起心悦了。
在这样一场感情的游戏或者战争里,文心悦已经陷了进去,钟情也已经身不由己。什么时候结束?输赢如何?谁也无法预测。命运早已不掌握在当事人手里。命运之神在冥冥之中,冷笑。在狂欢中,钟情听到那悠远的冷笑声从心灵深处传来,清晰得就像是文心悦的呼吸、心跳和。钟情便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冷,他紧紧得抱住文心悦,往她的深处进发。他多么渴望能整个地进入她温暖的身体,成为她身体中的一个婴儿,一个通体纯净的生命。
林灵的第二次颅内手术很成功。上海的专家毕竟是上海的专家,一举手,就把博爱医院未能解决的问题解决了。不服不行啊。
当然,林灵依然还处在沉睡中,但当张开喊她的时候,她的睫毛会微微的颤动。抓她脚心的时候,她会作出相应的反映。专家肯定地说:情况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要有耐心,病人苏醒过来不是没有可能。
林一夫完全中断了生意场上的奔波,他整天守在女儿身边,靠电话和电脑遥控着他的房地产王国在各地的扩张。
和他一起守着林灵的,还有张开。
张开的痴情感动了林一夫,也感动了张开自己。凝视着昏睡中的林灵,张开一次又一次地回忆起短短数月来两人经历过的点点滴滴,那些相亲相爱的日子让他心疼,让他怀着失去林灵的恐惧而常常热泪盈眶。
张开已经形销骨立。
张开轻轻地替林灵按摩着双腿。这是张开每天的必修课。深秋的阳光透过玻璃,从窗口溜进来,把一道温暖写在洁白的被子上,也在林灵洁白的腿上写上淡淡的金黄。张开长长的手指延着凝脂似的肌肤慢慢的游走,林灵的小腿和大腿便漾起了微波,那些金黄的茸毛光芒一样柔软地起伏。张开感觉到,虽然只过了几天,但林灵明显地消瘦了。她双腿肌肤的弹性已经大不如前。
如果她不能苏醒,不能站立,那么,这些圆润的肌肤,很快就会残酷地消失,那些美丽,那些让张开疯狂的线条,就会变成恐怖和丑陋。在疾病面前,活力就像是沙漏中的沙,春天里的雪,破口袋里的钱。
想到这些,张开免不了有些伤感。但是他决定,不管今后林灵会怎么样,他是忠贞不渝,死心塌地,一条道走到黑地爱她。他的表态让林一夫觉得,林灵没看错这个小伙子。
其实林一夫没想到,张开公然在他面前赌咒发誓,本质上,源于张开对自己缺乏信心。他只能用这种外在誓言来支撑自己往高尚的方向前行。对于自己能走多远,张开心里没底。这些内心的隐秘,张开显然还没清楚地思考过,如果有人明白地指出来,张开绝对不会承认的。他是不敢承认。
昨天,表哥钟情至少打来了8个电话,催促张开启动东洲之行。东洲宣传部吴天明部长、教育局长和黄海中学的徐凯都眼巴巴地盼着张开大驾光临。钟情一本正经地说:今年被中央媒体和你们报纸给捅了两下,江山的形象被毁得不轻啊,真是10篇如花的表扬报道,抵不上一篇见血封喉的批评报道。你再不过来安慰安慰那些脆弱的灵魂,我在东洲几乎没日子过了。见钟情催得紧,林一夫发了话:张开啊,你就跑一趟吧,快去快回。
吴天明表现出来的热情带了太多的虚假,连钟情都感觉到了恶心。东洲教育局长陆风看上去还像个学者,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张开对徐凯的感觉最差,徐凯还是一副目空一切的架势,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登上了珠穆朗玛峰,一览众山小了,不畏浮云遮望眼了。其实他不知道,他登上的顶多是江山市的虎豹山、镇江的金山、南通的狼山罢了。现在的人都学会了放大,一点大的跳蚤,都声称能砍下两斤精肉,包上10斤饺子;无足轻重的成绩,都敢往吉尼斯总部汇报,并且和诺贝尔叫板。最好,最快,最强,最大,全成奥林匹克精神的发扬者了。
张开问的少,被采访者说的多,各种材料和总结拷贝了几兆。钟情事先打了招呼:我表弟的女友几个星期前出了车祸,现在还在康复中,他这几天心情不好,沉着脸并不是对各位领导有意见。
各位领导便亲切地慰问了张开,祝愿他的女友早日康复。然后便纷纷作报告,虽然听众只有张开一人,但都讲得特别认真,特别卖力。他们的敬业精神和善于总结的工作作风让张开不服不行。
张开被领导的精神感染了,最后也磕磕绊绊谈了点体会。张开说起来话来居然也有了一点官腔,这让张开一边发言,一边对自己的言行感到了奇怪。张开似乎站在窗外,看着屋内一个小青年在说:各位都是教育方面的专家,听了各位的介绍,我深受启发,觉得东洲的教育理念、教育实践、教育改革、教育成就,都可圈可点。我只能从新闻的角度谈一点粗浅的感想,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还请各位领导都指正。今天,我们就算是一起探讨一下,到底从怎样的角度来向全国推介东洲的教育?我想,要把东洲的教育放在全国大的政治背景和改革开放的背景里来考察,甚至,应该放在全球化的背景里来考察。惟有这样,写出来的东西才有深度和广度。
是啊,是啊。徐凯说。
对啊,对啊。吴天明说。
陆风只是点点头。
张开便从素质教育、挫折教育、成功教育的角度归纳了一番,又从东洲教育和当地经济的关系,从道德教育和应试教育的关系,向领导请教了一番,一个大概的报道思路便渐渐形成。到晚上在东洲大酒店用餐的时候,钟情关于党员先进性教育的命题也被他们巧妙地纳入了这篇关于东洲教育的新闻作品中。
酒酣耳热之际,吴天明说的一番话让张开感到了一种尴尬的顿悟。吴天明说:张记者啊,我搞了几十年宣传工作,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新闻不过是一种需要。新闻有时候是现实的反映,但很多时候,只是现实的需要。
张开笑笑,和吴天明一碰杯,灌下一大口酒。他说:我要写的新闻,只不过是各位领导的需要,是吧?老百姓可不需要这样的**毛新闻。
张开喝多了,话便说得放肆:要不是看在钟部长的面上,我怎么可能来写这狗屁玩艺儿?所以啊,各位领导得多谢谢钟部长,多支持钟部长的工作。
回到宾馆房间,张开吐得一塌糊涂。在连酸水都要吐出来的时候,他想起来林灵,想起昏睡的林灵。张开恨不得自己也能昏睡过去,等着和亲爱的林灵一起醒来,或者一起永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