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慧颖曾经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对姚龙说:龙哥,你重新找个老婆吧,让她为你生个孩子。跟我绑一辈子,断了姚家香火啊。
姚龙说:我就是要和你绑一辈子,姚家香火不关我的事,我只管自己过得痛快。等我们老了,全上敬老院得了。
赵慧颖当时特别感动。
但是后来,姚龙晚上回来的时候,赵慧颖常常能闻到他身上有陌生女人香水的气味。赵慧颖想,陪驾嘛,靠在一起,传染到了一点香水味也不奇怪。可有一次,她居然在姚龙的耳朵根后发现了一个淡红的唇印。
赵慧颖有点伤心,有点失落,但没有愤怒。她不动声色,照样微笑着迎接姚龙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第二天又精神抖擞地出行。赵慧颖依然替他洗衣,为他做饭,好象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不是不想离婚。她只是觉得,像姚龙这样在部队的大熔炉里锤炼过的同志都蜕化变质了,再找一个男人,又会是个什么货色?再说,毕竟,姚龙的变化,也是情由可原,他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太出格,赵慧颖能够原谅他。姚龙要她的次数渐渐减少,从一周一次,萎缩成了两周一次,到现在,快变成一月一次了。赵慧颖真的快忘记自己是个女人了。
但是的河流还是在身体里流淌。赵慧颖在公司里,当然知道******是个什么货色,也知道他和马晓青王晓红张晓蓝等等的绯闻。但是,赵慧颖居然在内心深处很喜欢甚至欣赏这样一个坏坏的男人。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句混帐的话怎么有点像真理?反之,女人不坏,男人怎么来爱?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句话才是颠扑不破、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赵慧颖潜意识中的态度决定了今天晚上的行动。当上帝把她砸向******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会疯的了。
人们不是不想疯狂,而是没有疯狂的机会。当机会摆在眼前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姿态:我准备好了。
于是,疯狂的疯狂,堕落的堕落,受骗的受骗,崩溃的崩溃。
马晓青如此,赵慧颖如此,文心悦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要把握住命运之舟,要扼住命运的喉咙,为什么就这么难?在赵慧颖亲手布置的店堂里,在大红大紫的婚庆系列的床上用品上,赵慧颖完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疯狂行动。表面上,那是一次偶然的背叛,可实质,赵慧颖知道,那是注定了的报复。报复的对象是姚龙,工具是******,自然,也可以是另外一个她喜欢或者不反感的男人。
空气中还有浓重的装修的味道,店外的桃花路上汽车轰然而过,床铺随着地面而抖动,人儿随着床铺而起伏。赵慧颖紧紧地抱住了******,两人好像不是在,而是在搏斗。赵慧颖感觉自己是一条发情的蛇,只有蜿蜒连绵的扭动才能释放激情和快乐。她想畅快地,想肆无忌惮地哼唱,但最后只是一口咬住******的肩头,深深镌刻下蛇牙般的印记。
两滩烂泥堆在床上,搏杀后的虚脱感取代了搏杀时的快乐。******还躲在羊绒被里喘气,赵慧颖开始细细地收拾自己,一会儿就看不出一点疯狂的痕迹。但赵慧颖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凝望******的眼神会与往日不同。******也慢慢穿戴整齐。看着赵慧颖在整理床铺,******说:明天把这些床单、被子、枕头换了……换到我公司的休息室里……
好的。赵慧颖说。
两人收拾完毕,步出店堂。冷冷的晚风里,路人匆匆。赵慧颖缩着身子,往******身上靠了靠。******搂住她,说:我送你回去吧。
赵慧颖挣脱开:我还是骑电动车,反正路不远。你开车当心点。
好的。******说。
等******的车消失在桃花路尽头,赵慧颖才踏上回家的路。在扑面而来的冷风中,赵慧颖的心中有一种飞翔的愉悦。
在小区的大门口,赵慧颖看到一辆牌号上有很多6的尼桑轿车缓缓地驶入,最后,停在了她家所在的那幢楼下。赵慧颖闪在楼房的阴影里,看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司机下了车。她转到副驾驶车门,拉开门。她在路灯下的面庞显得苍白而美丽。她搀下了一个男人。男人摇摇晃晃,步履蹒跚。男人是赵慧颖的男人。姚龙。他推开女人,嘟哝着:我没喝醉,我自己能走,再见啦,小严。他摇着手,噔噔噔上了楼。
女人摆了一下手,钻戒反射出一道夺目的光芒:明天见龙哥。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她站在楼下,向上望着,等姚龙家的窗口亮起了灯光,才上了车离开。
赵慧颖把那个有很多6的车牌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赵慧颖在楼下看着家里的灯光,居然很平静。等了不到10分钟,灯熄了,她才慢慢上了楼,开了门。
姚龙的衣服胡乱地脱在沙发上,人已经打起了呼声。房间里满是难闻的酒气。赵慧颖默默地看着他,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不真实。她想象着姚龙和刚才那个女人在一起缠绵的情景,但这一情景的背景却是桃花路真炜专卖店那红色的大床,床上的人物也突然变成了******和她。
她的在姚龙的鼾声中缓缓地苏醒,在宁静地夜里,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疯狂的感觉。回味的时候,她的心境却是出奇的平静。疯狂到极点,也就平静到极点吗?每到星期五,如果当晚没饭局,第二天市里也没活动,钟情照例是从东洲回江山市,看望儿子,也看望妻子。到星期一早上再返回东洲上班。
在江山市有一批候鸟一样飞来飞去的干部。他们家在江山市,但工作在江山所辖的几个县市,他们一般都在工作的地方有住所,基本上都住在政府招待所,钟情就住在东洲大酒店,吃饭,洗衣,打扫,有服务员料理得舒舒服服的,缺点是少了私密的空间。
江山地区交通发达,所辖县市到江山市区最远也不过2个小时路程,有些干部便天天在路上奔波,反正有专车,有专门的驾驶员。钟情虽然也不是日理万机,正经的事8小时内早就做得干干净净了,现在自己也不开车,来去也是专车接送,但钟情还是装出一副敬业的样子,一个星期回一次江山,有时周六周日有会议,便几个星期把根扎在东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了。
星期五一大早,钟情就决定这个周末不回去了。睡眼惺松中,手机突然响起来,一看,是文心悦的。
我想你,我要你明天来看我。文心悦温柔地撒着娇。
钟情为难了,上一趟省城当然也不是困难的事,但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去,那就不是钟情能临时搞定的。钟情说:心悦,我也是非常想你,不过,实在是不巧,我明天要开会,讨论部署第三阶段先进性教育的活动,脱不开身。过一段时间有机会我一定来看你。
那我来看你,我只要你晚上陪我就行。我明天上午坐车回来,到时再和你联络,再见。文心悦不容置疑地安排了钟情的周末,钟情还没来得及和她商量,文心悦就挂了电话。
钟情感到了头疼,感慨道:奶奶的,婚外恋不好搞啊。正在感慨,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崔安娜来了电话。崔安娜的嗓音有一种装出来的柔媚:钟部长,起床了吗?上午会议的讲话稿我昨天晚上改好了,要不要再看一下?
如果是别人改的,钟情还会放心点,崔安娜改的,钟情反而不放心了。当年钟情在部里担任办公室主任的时候,崔安娜才工作,钟情了解她写的材料是什么货色。至于崔安娜后来怎么负责起了办公室的工作,钟情听到的传言是:崔安娜和东洲市委组织部一个前副部长关系暧昧。
回到东洲又和崔安娜共事了一段时间后,钟情感觉到,传言不虚。钟情明显得感到崔安娜在向他抛媚眼——当然,崔安娜的媚眼几乎是抛向每一个领导的。
好吧,你过会儿送过来吧。钟情犹疑了一下说。
钟情赶紧起来漱洗,才刮完胡子,门铃就响了。崔安娜一进门,就从背包里掏出关于加强基层党组织建设的发言稿。
钟情坐在被子还没叠的床上看稿子,崔安娜居然也靠了过来,指着一些段落,告诉钟情改动的情况。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飘进了钟情的鼻腔,有柔柔的发丝扫过钟情的脸颊。钟情站起来:改得不错,不错。钟情踱到窗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粗粗地翻到最后:就这样吧,谢谢你了。然后就把材料放到了茶几上,微笑地看着崔安娜,也不说话,逐客的意思很明显。
崔安娜笑着从床上站起,腰肢摆得让多时未碰女人的钟情心痒。钟部长,那你怎么谢我啊?挑逗的目光在钟情脸上晃来晃去,晃得钟情浑身发热了。
钟情站起来,笑道:早饭没吃吧?走,上餐厅去,请你吃早饭。
好啊。崔安娜一口应允,带头向餐厅而去。钟情在后面扇了一下自己的脸,只得跟了过去。崔安娜照应人的能力特别强,哪里还轮到钟情动手?崔安娜挟着一阵香风卷过去,一会儿就把小米粥、鸡蛋、煎饺、小笼包、干丝、榨菜、热牛奶送到了钟情跟前。
够了吧?不够我再取。崔安娜说。
够了够了。钟情笑道,我早饭吃得不多,你多吃点。
我要减肥,吃碗粥喝杯牛奶就够了。
你还减肥啊?你又不胖啊。钟情真是感到奇怪。再减你成林黛玉了。
是嘛?我觉得自己很胖了,你看我腰……崔安娜居然突然红了脸,收住话头,低头和起粥来。
哎呀呀哎呀呀,还是钟部长有福气,吃早饭都有美女陪啊!宣传部吴天明部长端了一大盘东西凑了过来。吴天明是去年从另外一个县级市调来的,原来干的是团委书记,现在干宣传部长也是得心应手,只是最近黄海中学学生自杀事件让他有点头疼。看到钟情,便苦苦地央求他找张开这小子消除影响。
崔安娜笑道:吴部长,我可不是陪钟部长的,我是守株待兔,专门在这儿等你的啊。
吴天明拉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一个菜包塞得脸部浮肿:等我干吗?
崔安娜说:最近其他县市在江山日报上都有先进性教育的大文章,我们工作做得不少,也不比人家差,你吴部长也得想办法让我们东洲在日报上亮亮相。
小问题小问题,崔主任你准备个材料,我邀请日报记者来一趟不就结了。吴天明边说,边剥了个鸡蛋,一口就将鸡蛋吞了下去。
吴天明用豆浆将噎在喉咙的鸡蛋冲了下去:钟部长,你那个表弟张开,什么时候把他约来啊,把我们东洲的素质教育好好宣传宣传,新课程改革,我们是试点,那是走在全省前列的,成果很多啊。
钟情说:材料我已经给他了,最近他女朋友出了个车祸,情况还比较严重,过了这几天,他肯定来。吴部长,你就放心好了。作为东洲的组织部长,每天的工作都几乎是排得满满的。会议,讲话,陪领导考察,被人陪着考察,听人汇报,向人汇报……忙得晕头转向。晚上,吃完饭,钟情躺在宾馆的床上一想,今天到底忙了些什么有价值的事情,连自己也说不清。
文心悦发来短信,说今天晚上她和几个同事去唱歌,轻松一下,明天一早就出发来看他。
钟情给陈玉敏打了个电话,说明后天都有会议,这个星期不回江山了。陈玉敏叮嘱他好好休息,少喝酒,天气渐冷,注意保暖。钟情听了,既感到温馨,又感到愧疚。
还没愧疚两分钟,电话又想了起来,一看,是妹妹钟意打来的。
哥,我马上到你那儿,我带个朋友来看你。
谁啊?
来了你就知道了。
来人进了门,钟情还是不知道。一个秃顶的男人,50上下的光景,很恭敬地笑着。
钟意说:这是环保局的王局长,王刚王局长,与演和珅的王刚一个名。
钟情想起来,王刚,环保局的副局长。
坐坐坐。钟情指着沙发。钟情瞪了妹妹一眼。提到王刚,他就知道王刚来的用意了。
环保局的李局长到了年龄,最近要退,几个副局长都盯着这个位置。王刚是排在最前的副局长,资格也最老,但在年龄上没有优势。这个机会对他来讲是最后的机会,这一次上不了,就永远是副局长了。钟情相信这几天王刚一定做了不少工作,估计几个常委他是都拜访了的。
王刚简要地谈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学历,资历,看得出,他是个很有工作能力,也很积极要求进步的同志,想给自己多增加点压力,多挑点担子,多为党和人民作贡献。说到底,这是一种奉献精神,和跑官要官无关。这样的公仆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让王刚担任环保局局长,就等于是同意他赴汤蹈火,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而已。
看着王刚那副临行喝了妈妈的一壶酒、甘把高血脂写春秋的表情,钟情知道拒绝他就太残忍,太不人道了。但钟情也知道,答应他是太草率了,太不成熟了。这几年其他的没多少长进,官腔洋调钟情还是学了一点点的。
钟情边听边哼,啊,啊,啊,嗯,嗯,嗯。班子问题是大事,班长问题更是大事,组织部门会认真考察,认真听取方方面面的意见的,常委们会慎重讨论的。你的情况我知道了,啊。
等王刚走了,钟情才知道自己说了大话,王刚的情况,自己知道个屁!钟意为什么会带王刚来?钟意欠了人家大人情!
钟意原来是环保局下面一个事业单位环境工程设计院的工程师,前两年单位改制,钟意和几个同事了合伙成立了一个环保设备建筑安装公司,专门替企业搞环保项目。
钟意告诉他,一个礼拜前,东洲大力神金属制品有限公司的污水处理项目,就是靠了王刚才弄到手的。
钟情说:钟意,你可别打着我的旗号在外面混,我可帮不了你。
钟意笑:谁要你帮?我靠我自己!不过这次真是多亏了王刚。
钟情哼了一声:如果你不是我妹妹,他会帮你?
好好,就算沾了你的光。哥,这么多年来,我可是第一次沾你的光。唉呀,也不要你做什么,王刚能不能上,你一个人也作不了主,他只是希望你到时别提反对意见就好了。
钟情沉默。钟情觉得自己进了一个漩涡,身不由己了。
钟意走了以后,钟情在电脑前敲了一篇叫《漩涡》的散文,写的是一段多年前在三峡旅游的见闻。他详细地写了在游船上看到的漩涡的场面,更详细地写了树叶、瓶子和人进入漩涡的感受。写完后,一看才8点,他拿起来手机,拨通了东洲日报副刊部主任夏晓天的电话。
来东洲这么长时间,钟情只是和她通过几个电话,还没见过面呢。夏晓天在电话中倒是每回都说为他接风请他吃饭,但是一直没机会。
知道你忙,这几天没敢打你电话。夏晓天说。
不忙。刚才没事做,有感而发,涂了一篇散文,想请你批评批评的。现在有空吗?钟情有点忐忑。周末,老田回来了吧?
老田是夏晓天的丈夫,其实不比钟情年纪大,在远离东洲城区的东灶镇担任副镇长。那个镇是钟情的老家。
夏晓天说:哦,老田啊,昨天就和他们镇上几个人到深圳招商引资去了。
那我……钟情犹疑了。让夏晓天来,宾馆人多嘴杂,不合适;自己去,夏晓天家里有女儿,有老人,也不合适。天下之大,难道连个见面的地方都没有?
夏晓天迟疑了一下,说:这样,报社附近有个茶座,叫青莲茗座,离宾馆和我家都不远,那儿环境挺幽静雅致的,到那儿等我,好吗?
钟情笑了一声:好啊,我听你的。
钟情背了个电脑,像个地下工作者,偷偷出了宾馆,打了辆车,到了青莲茗座。要了个小小的包间坐了,才点了两杯碧螺春茶,夏晓天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