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山市博爱医院的病房里,秋水静静地躺着,输液管中的药水点点滴滴,吸引着******有点茫然的目光。医生说,她是受了点刺激,静养一下就好,人有点虚弱。
秋水感到浑身无力——我真的是那么虚弱吗?她仰望着白色的房顶想。
陈玉敏和钟情10分钟前才走。陈玉敏及时替秋水安排了安静的病房,钟情则把******责怪了一通,要他赶紧悬崖勒马,向秋水道歉。
******一言不发。等他们走了,良久,他说:秋水,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你,如果你不要我,那是我自找的,我不怨你……
你走!秋水说,我现在不想看到你,我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那好,那好。******离开病房。在门外,他给林灵打了个电话:你小姨在医院,没大事,你来陪陪她,拜托了,我还有事先走。
林灵接了电话,要张开陪她一起到医院。张开正在家里写教案,便让林灵开车来接他。七年级语文第一单元的教学设计张开已经写的差不多了。做事认真、负责,在这一点上,张开继承了张家的传统。张开甚至还更进了一步——他还追求完美,尽量把事情做得精益求精,无可挑剔。这样一种个性也是李子丽和他分手的重要原因。
在写完教案之后,张开决定把第一单元的每篇课文都做一个多媒体课件。这几天,张开为做课件已经收集了大量的图片、音乐、音像等等资料。张开想,既然选择了做教师,就必须做一个优秀的教师。本来,张开想利用今天上午的时间把教案全部写好,然后发给自己高中时的姚老师看一下,让他提点修改意见。林灵的电话打乱了他的计划。
父母显然很满意张开和林灵的发展状态,所以林灵在楼下按喇叭的时候,母亲金兰催促他赶紧下去。张开一到车上,林灵便在他唇上粘乎了一阵,张开心里是说不出的受用。爱情,真是甜蜜啊。
什么事啊?张开问。林灵说具体她也不清楚,反正是秋水病了。什么病?不知道。到了医院,上了楼,进了病房,才知道,秋水得的是心病。看到两个年轻人亲亲热热、恩恩爱爱站在自己跟前,秋水的眼泪比打的点滴还迅速地滚落下来。他不要我了。他爱上了别人。秋水觉得有满腹的委屈。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林灵问:他是不是想和你离婚?和那个女人结婚?
他还没说,但我想,他会这样做的。
哎呀,小姨,这样朝三暮四的男人,离了算了,有什么值得珍惜的?林灵说。
秋水摇头,湿漉漉的面巾纸不断地往床头柜上扔。我就是死了,我也不会和他离,他想和那个女人快快活活在一起,休想,休想!秋水愤怒了。我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秋水咬着牙,内心突然充满了力量,面孔也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张开劝慰说:阿姨,你这样做不值得,居然他已经这样了,何必还要维持呢?我同意林灵的观点,散了拉倒——除非他真的能痛改前非。不管他改不改,我都不会答应的。显然,秋水已经作出了决定,随便哪个人的意见,她都不会再听的了。秋水突然坐起来,自己拔下了手背上的针,下了病床:林灵,送我回家。
王海尔并不知道父母之间发生的足以改变他生活的冲突。看到妈妈和林灵他们进来,他兴奋地汇报:妈妈,林灵姐,早饭我自己下的面条。爸爸怎么样了?酒醒了吧?
你爸爸的头已经发昏了,不过没事。秋水说。他会清醒过来的。
林灵向她使眼色。等王海尔到了他自己的房间,林灵说:小姨,最好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事。我知道。秋水说着眼睛就又红了: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我还会那么在乎他?唉,真不知他怎么想的,10多年的夫妻,10多年的感情,在他心里竟会那么无足轻重?是不是真的男人有钱就变坏?
林灵说:不会吧,我爸爸好像没变坏嘛。张开,你有了钱会变坏吗?
张开笑了:我反正没钱,所以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变坏。
林灵掐他的胳膊:你要是变坏,哼哼,看我会怎么教训你。
怎么教训啊?
咬死你!林灵一口就咬在了他的肩膀上。张开便夸张地喊:救命啊!
看着两人打情骂俏,难过、失落让秋水忍不住要哭。张开便赶紧安静下来,说:阿姨,你得冷静下来,既然决定不离,得好好做他的工作。可以请我表哥多说说他。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只有理智面对,千万不要有过激的举动。
秋水说“我知道”,其实,她的心依然很乱,乱得不知道如何来面对******——这个非常熟悉,现在又非常陌生的男人。
******从医院出来后,就开车到了马晓青的办公室下。在车里,马晓青说:正伟,你作决定吧,我和你太太的命运都掌握在你手里。你是个男人,你自己选择吧。或者是我,或者是她。我不逼你。我心里想什么,你一清二楚;但是你心里想些什么,我不完全知道。
******知道,秋水是不会容忍他的背叛的,现在就是他能回头,乞求秋水的原谅,但以后的日子不会平静,不会安逸。长痛不如短痛,还是离吧。******握着马晓青的手:晓青,你放心,我会很快和秋水办完离婚手续。
马晓青轻轻地吻他,泪水打湿了******的脸颊:我没看错你,谢谢你正伟,我爱你。海没有枯,石也没有烂,但山盟何在?海誓何在?秋水一个人靠在床上,心绪如麻。
夜深了,王海尔已经睡熟了,******一身酒气回到了家。秋水,秋水,他扑通一下跪在床头,我不是个好丈夫,我不是个好人,我不是个人……他的策略很明显:把自己怪罪到极致,言外之意是——既然我是如此的坏,那也就不值得你珍惜,那我们还是离婚吧——所以,接下来的话完全在秋水的意料之中:我配不上你,秋水,你还年轻,你还能够找到真正爱你的人,我们离婚吧。
你已经决定了?秋水冷冷地道,斜倚着的她一动不动。
我对不起你。是我不对。******喃喃道。我会补偿你的,会补偿的。
我们离婚后,你会和马晓青结婚?你答应她了?你什么时候答应她的?秋水问。
今天。******低声道。
行啊,行啊。秋水冷笑,笑得******后背发凉。离婚,也可以,我答应你,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会答应的。******连忙说。
你能做到。就是看你会不会、敢不敢做了。秋水的声音陌生得好像不是从她口中吐出来的。******想,会是什么条件呢?会不会要我把公司都给她吧?还是……正乱猜呢,突然看到秋水右手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水果刀——这把刀平时都是用来切西瓜的。******吓了一跳,青蛙一样跳起来,说话也哆嗦了:你你别乱来,秋水,放下,有话好说,别乱来……
秋水把玩着刀:你怕什么?我又能怎么样你?你不是要离婚吗?你不是要和马晓青生活在一起吗?你有胆子就给我一刀,我死了,你就没什么障碍了,你就能心想事成了啊。
秋水,别这样,我怎么下得了手?你别瞎想。******乱了方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秋水点点头:我想你也下不了手,但是,正伟。秋水的眼泪突然决堤一样滑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你下不了手,我来替你下手吧……
话音未落,秋水猛然在左手腕上一划,鲜血飞溅,米色的“真炜”牌亚麻凉席上顿时红色遍洒。
正伟,你不要救我,除非我死了,否则,我是不会和你离婚的。秋水握着刀说,刀尖上的一滴血,缓缓地向刀柄移动。
秋水——******大叫着,疯一般扑过去,夺下刀,随手拉过一件衣服,去扎她的伤口,殷红,成了卧室里最刺眼的色彩。王海尔揉着惺松的睡眼,推开父母的卧室门,惊呆了。
应该说,秋水用极端的行动彻底击毁了******本来就不很坚定的离婚念头。
在博爱医院的急诊病房里,陈玉敏对低着头的******说:我要是秋水,才不会那么傻,割自己干嘛?要割就割你这种没良心的!
******死猪一样,反正也不怕开水烫了,一言不发。钟情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想起文心悦,又是甜蜜,又是不安。
钟情说:我想正伟是一时糊涂,秋水一定会原谅他的。人嘛,难免会犯点错误,关键是能及时改正。
陈玉敏瞪他:你是不是也难免要犯点错误?
钟情抓头:不敢,不敢,我会把正伟作为反面教材,时刻提醒自己不犯错误,永远不犯,做个圣人。钟情心里说:世上有几个圣人啊?
任菲菲坐在秋水身边,拉着她的手,不止抹眼泪。不知道是在为秋水伤心,还是在为自己伤心。看一眼******,心里便有说不出的痛。心想早点和******断了吧,不小心让秋水知道了,她不定伤心成什么样子呢。难过,愧疚,自怜,种种滋味在心里头翻滚,泪水便也忍不住地淌,似乎当事人不是秋水,是她自己。
林灵的父亲林一夫默默地看着任菲菲,心想秋水的这个朋友怎么会那么的感情丰富。在林一夫眼里,带雨梨花似的任菲菲显得特别的楚楚动人,竟一下子打动了他。对连襟******的行为他倒是没有谴责,在他看来,男人在外面沾花惹草虽然是不正常的,但也是情有可原。他自己在林灵母亲没有去世之前应该说是守身如玉的,至于后来,没有了牵挂,在男女的交往上,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去审视。他和******说的话,也是只能私下里偷偷地说:怎么搞的?搞女人搞到这种地步?你也太不谨慎了,太小儿科了。居然会闹到要离婚的程度,你以为你还是18岁啊?下次要注意了。这些话如果让秋水她们听到了,还不气死。
这么多人在,还轮不到林灵和张开说话。两人一会儿相互看看,一会儿看看病床上的秋水,一会儿再看看******,忍不住就牵起了手。林灵和张开几乎在想同一个问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秋水和******以后在一起生活又该怎么相互面对?伤痕已在,心结难解,平静和幸福的生活能够恢复吗?
林一夫看着女儿和张开,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林一夫说:正伟啊,那个女孩那边,花点钱了结了算啦。你手头钱不够的话,我来处理。我就不相信有摆不平的事。你如果不好说话,这样,这个事情我和钟情去替你出面解决。
钟情也说:是啊,林总的建议很好。正伟直接出面恐怕不好,还是我们来做马晓青的工作。正伟就在医院好好陪陪秋水,也算是将功补过。啊。那就这样,正伟把马晓青的电话号码给我。
就这样,在三言两语中,马晓青就被彻底牺牲掉了。在这个过程中,秋水没说一句话。******只说了一句话——报出一串数字,那是他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
这个号码说出来的时候,秋水也想起来,那就是丈夫收到的让她开始起疑心的短信息的号码。
******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秋水想。以前我怎么那么傻,对他那么信任?我真是个可怜的傻女人。秋水的泪水又模糊了双眼,眼前的******好像在梦中一样。那个身影晃悠起来,扭曲起来,成了一个非常陌生和抽象的符号。
秋水的割腕自杀对张开的心灵震撼并不强烈。虽然秋水是林灵的小姨,但毕竟和张开的接触并不多。在病房的时候,******和秋水的事情让张开对爱情啊婚姻啊有一点思考,一旦远离了这个环境,回到自己的家,他马上就沉浸在了中学语文课本构筑的世界了,马上就要开学了,得抓紧时间准备。
林灵上班了,和******密切相关的人处理其他相关的事去了,张开躲进小屋,自成一统,琢磨第一单元中《为你打开一扇门》、《繁星》、《冰心诗三首》、《“诺曼底”号遇难记》等等课件制作的细节了。
才用OFFICE2000中的PowerPoint软件做完比较简单的《为你打开一扇门》,张开突然接到邢妍的电话了:嗨,张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侄女啊,就在你班上呢!你是不是抽签抽到了15班?
前两天,张开他们已经正式到学校报到,并且分了班。张开担任初一或者叫七年级15班班主任,任教15和16班的语文。张开找到了分班的名字条,问邢妍:你侄女叫什么?我看看有没有。
邢佳佳,肯定有。我看到的。
张开眼光一扫,果然有个邢佳佳。
在家干嘛哪?邢妍问。
在制作课件呢,以前没搞过,工作效率不高,质量也不行。张开说。
你是用什么软件?PowerPoint,Authorware,还是flash?
张开不好意思了:我只会PowerPoint,做得就像是把板书放到了电脑上,非常呆板,不生动。
是啊,PowerPoint本来就功能有限,现在最好的课件一般都是用flash做的。
可惜我不会。张开说。
我会啊,我来教你。
行啊,我拜你为师。张开高兴了,心想,自己摸索太慢了。
你方便吗?方便的话我马上来。邢妍说。
太好了,我等你,敬爱的邢老师。张开边说,赶紧找长裤和T恤穿。因为图凉快,刚才一回家,他就把自己脱得只剩下短裤了。一边自己在穿,一边还关照父亲:爸爸,马上有朋友来,女的,你可别赤膊,文明点。
张羽问:谁啊?是不是林灵?
不是,是江东小学的,来教我做课件的。邢妍从自己家到张开家,是几分钟的路程。张开感觉自己才收拾成文明人,邢妍就摁响了门铃。笑吟吟的邢妍出现在门口时,张开愣住了。很明显,邢妍是作了一番精心修饰的,看似随意的淡绿小衫和黑色小短裙,抹了防晒霜的精致脸蛋,随手拎着的一个大润发的购物袋,其小家碧玉的清丽和脱俗让张开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邢妍被他看得脸上泛了层红晕:怎么不让我进来啊?邢妍嗔怪道。
张开赶紧拿了双拖鞋给她换,在邢妍低头穿鞋的时候,张开小声地赞美她:你真美。
邢妍的脸又红了一次,没搭理他,和张羽、金兰打了招呼,径直到了张开房间的电脑前。
邢妍从购物袋中掏出两本flash制作教程和一张光盘,先在电脑上安装flash应用软件。她说:我们从做一个具体的课件入手来学,这样学起来挺快的。
是,邢老师,我听老师的。坐在邢妍身旁的张开恭恭敬敬地回答。学生我一定努力学习,不辜负邢老师的辛勤劳动。
邢妍啪的一下在他右手背上拍了四个指头:呸,不许你叫邢老师,叫我名字。
是,我保证听邢老师的。张开还是一口一个邢老师:邢老师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邢妍白了他一眼,作势要起身走。张开赶紧陪笑:邢妍,尊敬的邢妍同志,请工作。在邢妍的软声细语中,在啪啪哒哒的键盘和鼠标声中,一帧帧的画面渐渐有了雏形。闻着邢妍散发出了阵阵幽香,感受着她的发丝扫过脸颊的细痒,张开忍不住有点分心。他想起第一次和邢妍见面的情景,想起在车上抱着昏迷中的邢妍的感觉。这种感觉清晰得让他听见了自己慌乱的心跳。
张开站起:我替你加点水,稍等。他拿了邢妍没喝几口的茶杯,逃也似地倒了客厅。
在饮水机前,他把邢妍茶杯中的茶喝了几口,才放到热水龙头下加,加到溢出,烫了手,张开才发觉。
我怎么啦?我总不会也像******一样吧?我是绝对不会做一个花心男人的。张开对自己说。
张开对爱情的追求也是完美主义的。当年如果李子丽不提出分手,张开是决不会提出的。他是非常想呵护好这段感情,让它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张开的原则是: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也不负天下人。面对林灵,他的心思也是一样的。所以当面对邢妍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时,张开要谴责自己了。
轮到别人来谴责自己的时候,就晚了。张开来到洗手间,洗了把脸,狠狠地瞪了自己几眼,才重新回到了电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