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世界三极
阴暗晦涩的光明大教堂中，那批整个千年帝国中最虔诚的圣徒们的晚祷已接近尾声，今天的晚祷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但高座上老眼昏花的教皇忽有所感，抬了抬手指，近旁的侍者立刻迎了上来，附耳恭听圣训。
“可以了，让信徒们散了吧。”教皇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拉着一个破风箱。
“是。”侍者嘴上应着，心下暗暗叹了口气，教皇的身体已经垂垂老矣，连一个像样的晚祷也坚持下不来了，但侍者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不敢表露丝毫异样，在有最高神眷的教皇面前，任何微小的不敬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其实，就算侍者不表露，教皇也足以洞察属下一切心事，但这位饱经沧桑的神眷者似乎已经认老了，从不因此降下任何哪怕最微小的惩罚。
侍者领命，却没有退下，而是静止在原地。
教皇微讶，随即发现信徒们的晚祷声也停止了，都张着嘴保持着固定的姿势，脸上的表情早已凝固，不仅如此，连风、烛台的火焰、滴落的蜡油都静止不动，事实上，这一刻，所有的运动都已经停止。
唯有教皇仍旧在活动，他没有起身，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终于来了。”
随着教皇的声音，李察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教皇面前。
在圣辉大教堂中、在圣辉大教皇面前瞬发这样大规模的时间静止术，放眼整个诺兰德，乃至整个位面，也就这一个人能够做到。
这种以双重真名力量催动的时间静止术，已经牢牢克制住了教皇的幻境能力，他再也无法发动任何反击了，此刻的光明神大教皇已经与普通老人无异。
“我见过圣马丁了，”李察没有客套，直接开门见山，“他给了我这个。”说着，他凝视着眼前的虚空，那里的空间一阵涟漪，浮现出一点最纯粹的光。
天界光芒。
教皇昏花的老眼忽然闪过一道精光，随即黯然：“没想到他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最纯净的天界之光啊，哎，看来，我真的是老了……”说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喘息。
李察静静地站着，不说话。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教皇好不容易喘息完毕，吃力地说道。
“天界之钥。”李察说。
教皇脸色一变。
天界之钥是进入天界的通行证，每个行将离去的光明神眷者身上都会有，只要携带着那东西，天界之行就会方便许多。
李察需要的，便是老教皇身上的这份。
“天界的大门一直向所有信徒敞开，至诚的信仰便是终极钥匙。”教皇忽然说。
“看来你是不想给了。”李察眉头一皱。
“不，给了你也没用。”教皇无力地笑笑，“天界从来只有一种光辉，不同光辉之间总是殊死搏斗，圣马丁参与的这场圣战就说明了这个问题，此刻战争尚未完全结束，各种光辉之间的终极较量仍在继续，你带着标签去反而不是件好事。”
李察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天界的情况果然比他想象中要复杂。
“天界之钥对你没用，但我可以给你另一样东西，”教皇脸上堆起老狐狸精才有的阴险笑容，“就是这个。”他双手摊开，中间的虚空中渐渐浮现出一团扭曲的黑暗阴影。
“这是——”李察发现其中扭曲的力量对光明之力有很强的排斥，事实上，那东西里面根本就容不下光，只有混沌和黑暗。
“这是前往世界暗面的通行证——黑暗地狱的信仰印记，”片刻之间，教皇脸上的表情已转为严肃，“它留在我灵魂深处已经好几十年了。”
李察一惊，扭头看着教皇，要知道，教皇可是光明神的神眷者！
“你一定好奇，为什么一位光明神的虔诚信徒居然会携带着来自黑暗地狱的东西，还是最不可饶恕的信仰印记。”教皇似乎看透了李察的心思，慢悠悠地说，“其实，光与暗的关系并不像人们想象那样截然对立，它们二者其实是互补关系：有光就有暗，有暗必先有光，暗在光之背，不在光之对。所以，当光过来时，暗就会消退；但当光退去时，暗就会重新将一切都掩盖。你看，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但你是教皇。”李察冷冷地说，他对教会那套自欺欺人的说辞不感兴趣。
“教皇不是神，而是神在凡间投下的阴影。”教皇说，“即使是光明神的代言人也会留给世间阴影，因为我站在世间离神最近之处，所有信徒都只能站在我的背后仰望神的光辉，他们最先看到的不是神迹，而是沐浴在神的光辉下的我所投下的阴影。而只有当他们看到了我身后的阴影以后，才会愈加景仰神的光辉。”
李察没有再讥讽，而是皱眉苦思，老教皇这番话中似乎颇有玄机。
“还记得我从黑暗地狱返回的事吧？我就是靠它才全身而退的。”教皇似乎决定推心置腹了，他指指那团黑暗信仰印记，以破风箱般的声音侃侃而谈，“我信仰了黑暗，然后我发现它与光之信仰并不冲突，反而有互补的可能，代表秩序的光之力与代表混沌的暗之力纠结在一起，两种极端相反的规则之力相互交织，在相互吞噬的过程中彼此咬合，便构成了一个几乎完美的牢不可破的闭合幻境，而我凭借天赋血脉的幻术能力，能够将其具象化后释放到他人身上。”
“你就是靠这个光暗纠结的闭合幻境困住那两个超级强敌的？”李察问道，他想起了自己以前挑战教皇，接受教皇黑暗地狱具象化考验的经历，对比之后的黑暗地狱之行，他感觉到两者其实有明显的差别。
“是的，那是我释放的素描领域，是光与暗的极致交汇，而不是简单地对黑暗地狱的再现。”教皇点点头，“光与暗，本是世界的两个极点，代表着极致的秩序与极度的混乱，它们分则为两极，合则是万千规则。不过可惜——”他顿了顿，喘息一阵，继续以破风箱般的声音说道，“我具象化的幻境是死的，里面没有足够的空间容量，也没有时间流动，可见它并不完美。我猜测，世界的极点应该不仅仅是两个，而是有三个甚至更多，在光和暗之外，至少还应该在包含第三个极点，那就是时空。”
“时空？”李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永恒与时光之龙？它也代表着世界的一个极点？”
“应该是的。”教皇点点头，又是一阵急促的喘息，随着每一下喘息，他都会变得更加虚弱，仿佛生命正在急速流失。
“那它代表的是哪一种极致？”李察追问。
“中立。”教皇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察一眼。
“中立？”李察想起以往献祭的经历，心下恍然大悟，老龙的客观公正确实是无与伦比的，完全是依据祭品等级回馈神恩，而且神恩有一套独立的分配方案，外人极难干预，献祭的结果对任何人都是难以把握，以至于很多强者都感到失望了，看来，老教皇所言不虚，代表时间与空间的老龙对其势力范围内的任何位面、任何力量、任何生灵的任何请求都一视同仁，确实能站到一极——中立，绝对的中立，绝对的客观与公正。
“秩序、混沌、中立，这三者就是世界的三极？”李察默念着，忽然有种顿悟的感觉，他想起了自己的三面孔真名化身，那三张面孔就分别代表着秩序、混沌和中立，这应该不是巧合。还有，在星族的四面体圣物中，底座的三个端点同样分别代表着世界的这三个极点，至于那个神秘的顶点，是否也有特定的指向呢？
这个世界是不是还隐藏着许多类似这样的未解之谜呢？
李察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现在就想着去突破世界壁垒还为时过早。他想了想，默默地接过了老教皇的黑暗信仰印记，将其融入了自己的体内。
看着李察若有所悟的样子，老教皇不禁失笑：“年轻人，你就不怕我骗你吗？你虽然破过我的幻境，又有真实天赋，却还不一定能识破我这个老头子的谎言。”
“我会去验证的！”李察冷冷地说，说完，他的身影就消失了。
大教堂里一片寂静。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老教皇呆呆地看着李察消失的地方，感慨道，“后生可畏啊，看来，我真的是老了，唉，该走了……”说着，伸出一根颤巍巍的手指，向着前方的虚空中轻轻一点。
一阵涟漪从老教皇指尖落点处扩散开来，如水波一样悄无声息地掠过四周的空间，所过之处，一切事物都开始不停颤动，就像水面的光晕，随即，时间开始正常流动。
水波掠过教皇的身体时，却像火焰烧着了纸张，教皇的整个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塌陷、崩解，随即化为无数的光点，渐渐消散，细看之下，那光点其实分为银灰两色，彼此两两配对，相互湮灭，最终归于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