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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凤凰劫(2)

听到这一句,他的心里有些许的宽慰。或许在他看来,只要知道她还安好,只要知道她会和他一起等,那便够了。他愿意等下去。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的固执,仅仅为了一个执念,就固守在一个地方,在他看来,他所守护的并不仅仅是自己和她,还有他们的未来。他漂泊在三途河中,看着河岸上路过的人。有一日,他问那女子:“两岸的花,是什么花?为什么我从未见过?”女子说:“那叫做曼陀罗华,因为永远只有站在对岸的人可以看到,所以,也叫做彼岸花。”他忽然想到那一日,自己也只是看到了她所在的位置,那一片妖娆的红色。唏嘘不已,他在三途河里仅仅数十年,便看尽了世间悲欢离合。

“为什么对他们那么残忍?他们明明很相爱的。”

“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可以控制的,就好像你无法改变你需要在三途河里等待五百年。五百年!”

“你难道就不能让他们保留前世的记忆吗?”

“保留下来了,又如何?”

“至少下一世,他们可以再续前缘。”

“你错了。没有那么多前缘可以再续的,你把这个世界想的太过简单。”

“难道你不觉得,成全别人也是一种修行吗?”

“我并不是在修行。我是在赎罪。那是我的罪孽,就好像有一个人,永远不会记得那段过去。因为我亲手喂他喝下了那碗孟婆汤。”

……

“有的时候,遗忘比记住好。当你忘记了某些人,某些事,你就同时会忘记对那个人的情感。或是爱,或是恨。也许你会觉得很可惜,但是,对很多人来说,遗忘是一种解脱,总比永远活在回忆里要好。只因为我是煮汤的人,所以我不能喝下自己煮的汤。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可以遗忘那已经成为过去,并且除我之外不再有人记得的回忆。”

他们经常因为这个事情而起争执,每每到这个时候,妥协的都是他。他在那个女子的眼里看到了些许的哀伤和愤怒。“或许,是触及了她的伤心事。”他这么想着,也就不再争执下去。第一个一百年转瞬及至,他终于见到了她,朝思暮想的丫头。虽然仅仅是一面而已。是那个女子把她叫来的。“你现在已经可以看到他下一世的样子了,再等四百年,你们就可以重逢了。”女子指着三途河对她说。河面上泛着一个人影,那是他下一世的容貌。她匆匆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离开了。他本以为她走的时候会回头,他本以为她会再看他一眼。可是,她没有。只是转头就走了,似乎还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些许的失望,他随着河水沉浮,看着两岸盛开的曼陀罗华。

他对自己说,要有信息,相信她在等,相信她可以等,相信……她会等。可是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动摇他的想法,那个声音告诉他,她已经不在等了。才刚刚一百年而已。虽然才刚刚一百年,可是也已经足够了,物是人非,有时候只要一瞬而已。他再未见她来过了。有时候,他会问那个女子:“你说,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在她那里是什么时辰。”而那个女子则往往只是看他一眼,然后继续悠悠的给过路的人递上汤碗,然后悠悠的从过路人的手里收回汤碗。许久,才轻轻的回答一句:“你说的那些,我不知道,只是我想,她过的很好。”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他心里隐隐的刺痛。过的很好,只是,不是因为他。

很难得的,那女子主动开口。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答应了要等五百年。”

“为什么要后悔。”

“若是你不等,那现在也不至于在这个地方受苦。若是你不等,那现在你已经可以第二次从这地方走过了。”

“我不后悔,况且,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没什么不好?这里的人都不活着的人,难道你还没有看够世间分离吗?”

“有分离才有重聚。我相信缘分天定。”

“缘分?上天给你遇见的机会,这是缘;你自己能否成功,这是份。很多东西,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不可能再回头的。”

“无论你怎么说,我依旧要等下去。”

这天,是他整整等了两百年的日子。有些事情,女子知道,只是不忍说。

女子平时很淡漠,无论过路的人如何哭泣拒绝,她也不为所动,只是坚持的递上汤碗。丝毫不像另外那个丫头,看到别人抹泪就受不住了。他每日看着那女子做着重复的事情,每日听着那一双一对的人儿悲戚戚的故事。每日他都在心软,可从未见那女子有丝毫的反应。“原来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他这么想着,自然也就跟那女子疏远了些。那女子也是明白的,平时里旁的话就更少了。可忽然有一日,他发现,那女子也并不是完全不会心软的。当那对一同跳入火焰殉情的男女出现的时候,他明显看到,女子的嘴唇翕动,呆立了许久,却什么都没有说。惯例的动作,转身盛汤,一碗的汤,却又顺势掺了一碗的水,变成了两碗汤。这样,他们来世只要相遇,就还有机会想起今生的种种过往吧。

“对不起。”

“你没有错,我本来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不,你不是。就拿这次来说好了……”

“这次不过是我的一时兴起而已。”

“我觉得……”

“你知道我是谁么?”

“啊?你是谁?”

“我是孟婆。”

其实他早就猜到几分了,每日在奈何桥前熬煮那一锅浓浓的汤,孟婆的任务就是要那些人忘记前世今生。可凡是总会有例外,就好像他。虽然在这里等待,却依旧可以记得过去的一切。他怀念过去与她的日子,从初见开始。他用整整五百年来怀念那曾经短暂的日子。孟婆说他傻,孟婆说很多东西一直在变,可是他依旧坚信,他们的感情还跟从前一般,从未变过。这样的劝告多了,孟婆也就不再说了,只是每日听他说过去的日子,每日听他说她的好,说她的古灵精怪,说她的善良,说她不同寻常的天真,说那个有关她的事情。孟婆说:“当你的心里变得只有思念的时候,或许那就是你命悬一线的时候。”他自然听不懂孟婆在说什么,或者应该说,他自然听不进孟婆在说什么。

终于到了第五百年。

“明天,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真好。”孟婆故作轻松的对他说到。他点点头,心里却又有些许的不安。五百年已然过去了,也不知道她在何方。孟婆仿若猜透了他的心思:“她还住在你们原来的那个地方,你种的曼陀罗,开花了。”他安心的点了点头。孟婆让他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之间,他恍然听到孟婆说了一段奇怪的话。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可以为一个人等五百年。可是呢,你又何曾让我有等的机会?那一世,我亲手喂你喝下了那一碗孟婆汤,所以你也就这般把我忘得干干净净。我从未想过还可以再见到你,那时在三途河边,我记下了你生生世世的容颜,只为了等下一世,当你在走过我面前的时候,问你一句,到底还会不会记得我。可现在看来,你不会了。你有的新的一切,新的生活,新的身份,新的爱人……而我却只能依旧在这里,煮着这一锅永远也喝不完的孟婆汤。原以为我永远不会后悔,可发现,其实我做不到。只希望下一世你能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和她在一起……”

他全然不明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孟婆或许是将他当做了曾经相识的人而已。他不知道,当孟婆见到那对殉情的男女的时候,想到的是自己的过去,那已然成为历史的前世今生,就连她自己回想的时候,都会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只是一场梦?终有一天,梦会醒,然后一切重新开始,面对真实,从头来过。

然而,世事无常。

他兴冲冲的回到原来的地方,山依旧,水依旧,门口的曼陀罗花盛开一如往昔。炊烟袅袅,她站在那里,却依偎着另一个他。“你是?”她看见他了,似乎全然没有认出来,他心想,想必她已然将自己忘了。看着那两个人亲密的模样,他愣了。“日高路渴,冒昧进来讨杯水喝。”强忍着心中的难过,他平静的微笑,对她说道。“好,您稍等,相公,有茶吗?”她转身进了里屋,他流着泪冲出了屋子,远远的逃开了。

孟婆其实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毕竟五百年的时间太久了,什么都会变得不同,就更不要说是人了。“人心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说不准的,这一时在乎了,便是这般痴情,下一日不在乎了,便也就这般放手了。她第二次来看的时候我便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那时候,她的心就已经不在了。若说他爱她,那自是没有什么错的,若说她爱上了别人,那也没什么错——****这种东西,本就没有对错可言,只是负于不负。并非负的那一方错了,只是难免会为等的那一方感到不值。世人总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我却道世人傻,看惯了分分合合的,哪里有什么不相离?到头不过痴人说梦罢了。不过,大约这也是一种念想吧。”

【冥嫣语: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谁欠谁的。不过是两个人走一条路,一个走的快了些,离的远了些,而另一个则傻傻的以为对方在等,而实际一直停留在原地的只有自己而已。来生还是不见的好,不见,也就不会勾起曾经的回忆,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其实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无论你怎么放不下,无论你怎么后悔,都已经无力去弥补或者回顾。能做的,也就只有好好的过好眼前,珍惜眼前的人和事。因为一旦失去了,那就不会有再回头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