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拿着麻姑那制作精美的梳子、镜子,和他们从未见过的,抹脸用的护肤油,就像欣赏皇宫里的奇珍异宝,小心翼翼地反复亲吻、爱不释手地轻轻抚摸……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麻姑也不例外。一直生活在北方的麻姑对于南方的风土人情、生活习惯、民情民俗、生活方式、生产方式等等,同样具有浓厚的兴趣。正是这种相互吸引,互感兴趣,你想了解我,我也想了解你的缘故,使麻姑以极快的速度拉近了与月形塘村人之间的距离,从第三天开始,麻姑一有空便主动与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在一起,向她们讨教各种各样自己既感兴趣,又不懂的问题。作为回报,麻姑便教小姐妹们踢毽子、荡秋千、猜谜语等游戏活动。
“听你堂舅说?军事方面的事,要听你父亲征东将军的,怎么能听你堂舅的呢?”石传力说:“你父亲征东将军,最爱说也最引以为傲的一句话就是‘我用兵于五都之间,攻城略地,往无不捷……破军杀将最多,筑城最长……’我这样作叫做杀一儆百,你刚才说的那叫妇人之仁你懂吗?好好跟本将军学着点!”
“家父说那话,指的是你死我活的战场。”麻文房说:“今天我听得非常清楚,家父的意思仅仅是‘务必将那些盗贼捉拿归案,特别是要将他们的首领捉拿归案’啊?家父是这样讲的,刘小校和梅县令也是这么转达的。”
“是这样么?我怎么没听到呀?!”
“石将军如果真的没听清的话,我可以再转达一遍。”麻文房十分认真地问:“石将军如果仍然坚持要那样作,我就要向家父打小报告了!”
“我才不怕呢。”石传力说:“首先,麻少爷根本不是那样的人,退一步说,就算打了小报告也没有关系。不是还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之说么?”
当天晚上,麻姑一夜都没有睡好。她总觉得,小校刘能说的,石将军对待盗贼一向深恶痛绝的话,似乎在向父亲暗示什么。而麻姑知道,自西晋而后赵,自后赵而东晋,这些年来,由于战乱对于家禽、家畜和农业、手工业生产等方面的全面破坏,弄得民不聊生,许多人或者为了逃避抓兵,或者出于生计所迫,不得已而上山为匪为盗。若是真像刘能所说的那样……
生性善良的麻姑很想等哥哥回来打探结果,因此,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听动静。从一更天一直等到了四更天,也没听到麻文房回府的动静,四更天过后,由于实在太疲倦了,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竟睡着了。麻姑刚睡着就开始做梦,她梦见麻文房与石传力在路边一直等到四更天仍然没有动静。“石将军,我们是继续等还是撒?”石传力犹豫了一下之后说:“天都快亮了,如果他们再不来的,也许就不可能再来了。那就撒吧。”
“石将军,前面好象有人来了!”石传力话音刚落,刘能便小声报告道。石传力将右手食指放在嘴前轻轻一吹,示意别出声。果然,不一会儿,就见远山深处,一支队伍,在一根香火的引领下由远而近地,以较快的速度朝这边走来。
麻文房见大约25到30个人的盗贼队伍恰好走进了他们事先布置好了的口袋阵。便拉了一把石传力的衣袖,示意他盗贼已经全部钻进了他们的口袋,可以动手了。石传力却不慌不忙地摇了摇头,然后做了个合围的手势,意思是不要慌,等盗贼全部走到包围圈中间后,再收拢口袋,将他们包围起来,以便一举全歼,不使漏网。
麻文房心里不同意石传力这样作,却因指挥权在石传力手里,也只能干瞪眼。
25至30人的盗贼队伍,很快就走到了口袋阵中间,石传力一声令下,800余名官兵很快就像包饺子似的将他们包围起来。“活捉贼首,驱散盗众!”麻文房不失时机地大声呼喊着,但由于石传力没有发话,士兵们根本不听麻文房的。
伴随着一阵枪刺、刀砍和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后,盗贼们便一个不剩地倒在了血泊中。
麻文房嘴里念念有词地清点尸体:“伤天害理,伤天害理呀!”最后,则满脸沮丧地像是对石传力,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28个,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伤天害理,伤天害理呀!”
石传力却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下令道:“打扫战场,清点战利品!”
梦是什么时候做完的,自己是什么时候重新静静地入睡了,麻姑什么都不知道。直至第二天早晨,妈妈喊她起来吃早餐时,麻姑才懒洋洋地苏醒过来。不过,麻姑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吃饭,而是询问:“哥哥回来没有?”
妈妈熊碧霞说:“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麻姑立即反问道。
妈妈随口答道:“天刚朦朦亮的时候。”
“不错。应该是那个时候。”麻姑自言自语地说:“他还没起来吧?”
熊碧霞问:“没有。你有什么事情要找你哥?”
“没别的事。只是想核实一下昨天晚上他们是不打死了28个人。”
“打死了那么多人?”熊碧霞反问道:“你父亲不是说,将盗贼捉拿归案,特别是要将他们的首领捉拿归案么?”
“妈妈千万不要将女儿刚才说的话当真了。”麻姑说:“那些话只不过是女儿昨天夜里在梦中梦见的。”
“原来你说的全是梦话?”熊碧霞说:“不过,这也很难说,一般人都说梦是反的,但是你的梦往往十回就有八九回是准的。”
麻姑说:“但愿这一次做的是个与现实恰恰相反的梦。”
麻姑话音刚落,麻文房已经从自己的卧室里来到前堂。他是五更时分才回来的,因为四更天过后的那场惊心动魄的经历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并听到了妈妈与妹妹的对话后才爬起来的。
麻姑一见到麻文房便迫不及待核实情况,当她说出自己的梦境后,麻文房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因为“天仙妹妹”所梦见的与他的现场经历几乎一模一样。更奇怪的是,在四更天之前,自己与石传力的那番对话,虽然没有进入麻姑梦境,但天仙妹妹在分析群盗为什么会成为盗贼的原因时,居然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麻姑与哥哥一样,也觉得这件事情应该如实向父亲禀报。不过,麻文房和麻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早餐期间,当他们将有关情况一五一十地合盘托出时,麻秋居然无动于衷似说了一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为父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你们也不必大惊小怪。”
麻文房、麻姑少不了要据理力争,麻秋却态度严肃地阻止道:“为父已经说过,让你们不必再讲了,你们是耳朵有毛病还是故意将为父的话当耳边风呢?!”
从小受过严格管教,且在军营干过两年的麻文房见父亲发这么大的火,便不再说什么了,只顾埋头吃饭。
一心希望父亲能够成为西门豹式的爱民之官的麻姑却不肯就此罢休。怎么办呢,麻姑的小脑袋瓜儿一转,立即有了主意——向母亲求援。她知道父亲最听妈妈的话,无论什么样的事情,只要妈妈开了口,父亲就没有不答应的。至于,如何向母亲求援麻姑更有经验,每到关键时刻,她只要撒娇式地喊一声妈妈,母亲就会立即会心领神会地站在自己这边,帮自己说话。
拿定主意后,麻姑立即嗲声嗲气地喊了一声:“妈……妈!”但不知为什么,妈妈今天竟一反常态地站在父亲一边,劝麻姑说:“琼儿,不要撒小孩子脾气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问,一切听你父亲的知道吗?”
麻姑感到非常困惑,因为在她的心目中,母亲与父亲恰恰相反,一向是爱憎分明的菩萨心肠,今天这是怎么啦?!一向爱憎分明的妈妈,今天为什么不问清红皂地偏袒父亲呢?因为想不通,所以一整天都不高兴。由于心情不好,当天夜里麻姑早早地便回房休息去了,刚躺下不久便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麻姑竟自己醒了,她听见母亲在劝父亲道:“老爷,今天早餐时其实是你的不对。为妻是为了在儿女们面前维护你这位父亲、将军、郡守大人的威望才违心地站在你这一边的,你知道吗?”
“夫人的美意,麻秋心领了。不过,我向来反对晚辈们干涉我所管辖的军政事务,这一点夫人是知道的。”麻秋说:“更何况捉拿盗贼与围歼盗贼,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你不知道那些盗贼有多么讨厌……。”
“老爷,我也反对晚辈们干涉你的军政事务,但反对干涉,却并不等于拒绝接受建议啊。因为干涉带有强制性,儿女们的建议却是友善的,怎么能相提并论呢?”熊碧霞说:“儿女们的建议应该认真对待,首先在于你的下属不应该乱杀无辜,其次还有你的下属不应该违背命令。因为前者失去的是至关重要的民心,后者失去的则是将军、郡守的权威。”
麻秋接过话头道:“人人都称赞我的夫人是个有才能、明事理的‘有才夫人’,孩子们更是尊你为‘有才妈妈’,不过夫人今天的这番话麻秋却不敢恭维。借用你的话说就是‘言重了’。首先,因为盗贼并……”
“老爷的意思是,盗贼并不是无辜者,因此,即使将他们斩尽杀绝,也不会失去民心的对吧?”熊碧霞接过麻秋的话头反驳道:“可是,不知老爷听说过这样的话没有:‘凡人之为盗贼者,原非天性使然也。或为贪官污吏所迫,或遭势豪大户侵凌……如非饥寒逼身,一念之错,岂肯坠身苦海?每当抱头鼠窜,官兵追捕,静夜自想,岂无一点迁善改过之心?’”
“当然听说过,仅从夫人的教诲中,便不只一次地听说过。第一次是麻秋从军前,第二次是麻秋被任命为凉州刺史之后……”麻秋嘴里回答着,心里却赞同石传力那种快刀斩乱麻的做法,因此,他继续说:“眼下的情形是,盗贼着实太多,让人防不胜防,原本以戍边为职责的官兵,却不得不为围剿盗贼而疲于奔命。麻秋因为对夫人的教诲牢记在心,所以经常下达诸如‘活捉贼首,驱散盗众’之类的命令。麻秋的下属就未必人人能够惟命是从……”
熊碧霞似有所悟地问:“这么说,老爷是因为体谅自己下属‘疲于奔命’的难处和不愿意‘疲于奔命’的情绪,才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罗?”
麻秋点了点头说:“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办呢?这完全是盗贼太多,防不胜防的严峻形势逼出来的啊。”
“其实,恰恰相反,正因为盗贼着实太多,让你们防不胜防,才更应该严格遵循‘严惩盗首,轻办盗众;既往不咎,再犯从重’的原则。尤其是对于那些已经捉拿归案的普通盗贼,不仅不应计较旧案,即使已有新案者,只要有人出面担保,他自己又愿意改过自新,就可以放了他们。但有一条,必须警告他们,如若再犯,则不仅要严惩盗贼,而且要追究担保者的连坐之罪……。为妻觉得动人心的办法比石副将杀人头的办法会更有效……”
妻子的最后一句,深深地震憾了麻秋的心灵,因此,突然打断熊碧霞的话说:“也许这是个不错的办法。真的不妨一试……”
麻姑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父母的卧室在东院,自己的闺房在西院,根本不可能听见父母亲的谈话,但实际上自己却真的听得一清二楚,她掐了自己一下发现能够感觉到疼痛知道不是梦。不过,见怪不怪的麻姑没有往心里去。奇怪的是,第二天吃早餐时,麻秋竟主动与儿子、女儿打招呼道:“房儿、琼儿,为父昨天夜晚仔细一思想,发现昨天早餐期间你们提出的建议很对……”
麻姑忙说:“谢谢父亲大人!”
麻文房跟着妹妹也来了一句:“谢谢父亲大人!”
谢谢的话虽然说出了口,但麻姑的心里并不痛快,甚至认为父亲那种在战场杀人如麻的秉性,也许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得掉的。因此,吃完早餐后,麻姑突然说:“父亲、母亲,女儿想到堂舅家里去住几天行吗?”
麻秋倍觉意外地望了妻子一眼,好象在问,琼儿这孩子又怎么啦?
熊碧霞知道女儿心里不痛快,觉得让她到堂舅家里去住几天,散散心也未尝不可,便说:“既然琼儿想到乡下去,就让她去玩几天吧。”
麻秋见妻子这么说,便吩咐儿子道:“文房,你安排一下,让他们派一辆马车把你妹妹送到龟峰山熊家铺月形塘村去。”
麻秋话音未落。麻姑便回答说:“不!我不想坐车!”
麻秋说:“那就骑马去吧。”
“女儿不会骑马,也不想骑马。”麻姑说:“在来西阳的路中,听哥哥说,从县城到熊家铺月形塘村的堂舅家,走小路只有30里左右,这么近的路,我和哥哥一起步行去就行了。”
麻秋从来都是只娇惯儿子不娇惯女儿的,而麻姑说话的口气中不难听出,她还在生昨天晚上的气,便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