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翠的绿叶掩映着的阁楼上,温暖的阳光穿过层层叶子照进来。窗外的天空明净而又透着一种朦胧之美,黑色烫金的窗帘上蒙着一层浅浅的灰尘,雕有木画的壁橱上直直地镶着一面长镜,镜子里的氏夭塔正安详地昏睡着,脱下的狐裘堆叠着躺在一旁的地板上。
阳光透过深黑色的帘子照进来,恰巧落在他大面积发黑的胸膛上。那之前的暗痕此刻已如木炭般,显现出烧焦的颜色。它的纹络更加清晰,一层一层地铺盖着,凹凸有致形同一只羽毛渐丰的兽。而它周围丝状的淡痕则十分规律地朝着同一个方向伸展开来,宛如张开的翅膀。
“他怎么样了?”木寒问牧谣。
“已经没有大碍。不过脉象显示,他似乎已经恢复了记忆。”
“什么?”御也知道,即便再厉害的人也无法从盖米尔的恶咒中恢复过来,除非有一种古老的仪式——将一个人的记忆完好无缺地转嫁到另一个人身上。
而那个仪式,正是羽族所特有的。
御也不可思议地将目光投向了一边休息的大将军白帝。此刻他正紧闭双眼,由于失血过多而昏迷着。
原来这十年来,白帝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
从当初下定决心留下来时,他就已经决定不光为自己而活着;盖米尔的毒咒让他别无选择。
倘若他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拯救氏夭塔王子殿下的记忆。真的如此,欧斯王族将永远从这个岛上、这个世界消失。
“师父,你看。”牧谣轻轻地掀开枭的衣服。
御也凑上前,看见那个暗痕已经扩散到他的整个前胸,而且越来越狰狞。
“这是暗痕吗?”牧谣的担忧激起御也的百般忧虑。
这个印记曾经的确是大战中留下的,可是,没有人料到它会继续生长。被暗痕袭击中的人,身上的暗痕虽抹不去,却不会改变;而枭身上的这个印记,竟像个活动的黑暗标志,倒不像是真的暗痕。
两个人并排躺着,御也的心中翻江倒海。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过往的一幕幕在御也的眼前飞速闪过。枭的梦境,伴随着暗门而来的玉笑,还有那个传说,难道……难道神兽已经出现?
御也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吃了一惊。
除了神兽附体,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吗?
“这么简单的问题,我竟然才想通。”御也脱口而出。
兄妹俩露出疑惑的神情。
自古以来,那些神兽都不会单独出现。它们总会事先选好一个载体然后附着在凡人的体内。等到时机成熟它才会显现出来。而当下正是回亚纪的末尾,人们心中所祈盼着的能够打败邪恶血族大帝的神兽,莫非,正是眼下躺在他们面前的欧斯王国二王子殿下、氏夭塔?
御也这么想着,发现白帝已经醒来。
“氏、氏夭塔……”白帝试图支撑着身体来到弟弟的床边。
“他已经没事了。将军你也快躺下休息。”御也告诉他。
他看见白帝眼中有晶莹的液体闪烁。
“将军。”御也再次开口,白帝看着他。“感谢你,二王子他……已经恢复了记忆。”
“真的么,这是真的么……”白帝望着氏夭塔,竟破涕为笑。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多年,果然是你,我的氏夭塔!盖米尔的毒咒击中你的那一刻,我以为一切都完了。可是,这十年来,我却情不自禁地想要找到你,因为我相信你还会出现,总有一天!因此当那晚我见到你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氏夭塔。”
这是大将军十年来第一次流泪。
兄妹二人见状也变得哽咽起来。
“将军你看,”御也走了过来,让枭胸前的暗痕暴露出来。
“这是……!”
“神兽。这是神兽的标志。”
御也的话像是千斤巨石落尽汪洋大海。
“你是说,氏夭塔被选中成为……”
“没错。”
白帝颤抖着伸出宽大的手掌抚摸着那块印记。如此完整无缺,如此巧夺天工。连他自己也叹为观止。
枭的胸前感到久违的温度,那是来自他的兄长——白帝宽大的手掌。
是的,他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包括十年前他是怎样在宫里长大,以及后来怎样地被流放到外洲的经过,他全都想起来了。
他们说的对。他不叫枭,氏夭塔.欧斯——那才是他的本名。
十年了,他混沌无知地在外洲那个陌生的世界活了十年,却让自己的亲生哥哥独自一人留下来,和这个残缺王朝作斗争。
他是多么自私。
倘若有选择的机会,他宁愿留下来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白帝。可是,这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氏夭塔,十年了,你还是那个样子。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吃了这么多的苦……从今以后,答应我,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吗?”
“哥哥……”枭在心里呐喊着。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从今天起,你我就是灵石岛的主人,这里的一切都由我们掌控了。只要一方活着,另一方就不可以丧失斗志。知道了吗。”他坚定地望着氏夭塔。
“真不像你啊,白帝。”枭突然睁开眼,虚弱地笑道。
对他来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了。眼前正是自己骨肉相连的兄弟,这世上再也不可能有人将他们这对至亲拆散。
“氏夭塔,你醒了!”白帝坐直了身子。
枭低下头,望着自己胸前的那道暗痕。在他旁边,巫师御也和木寒牧谣兄妹正满怀期盼地望着他。
“氏夭塔,你感觉好些了吗?”白帝终于如释重负,亲切地询问道。
突然,“砰”的一声,门开了。幻术师背着玉笑出现在门外。
“玉笑姐姐!”牧谣看见幻术师和玉笑同时出现,喜出望外。
众人出门迎接。
“她还好吗?你是怎么找到她的?”巫师将玉笑从幻术师身上接过来,并福岛另一张床上休息。
“牧谣,你去为玉笑准备一些疗伤药材。”
“好。”
圈圈走进房门,正好看见白帝和枭二人,便迅速将目光移开了。
“她好像见到了‘浮图’,之后又被盖米尔抓住,关进牢里。”
“什么?她见到了盖米尔?”木寒诧异道。
“是。”圈圈看上去疲惫不堪,脸上完全没了神采。
御也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次多亏你出手相救,否则玉笑这孩子就……”
“巫师不用谢我。要不是樱子,我也不知道玉笑就在那里。”
“什么?樱……"
御也不敢相信,这么快她就追了过来。圈圈走到窗台,打开窗户。果然,一只飞狐轻盈地飞进窗户,稳稳地落在众人面前。
“师父。”
望着一身火红、满脸戾气的小女孩,圈圈笑了,而其他人则始料未及。
“樱子,不是让你别跟来吗?”御也的语气有些僵硬有有些怜爱。
“师父,我终于帮上大家的忙了,您不高兴吗?”樱子的双唇不满地翘起,手中的血樱似在微微战栗。
“不,我当然高兴。”御也惭愧地沉默下去。
圈圈走出房门。
“等等。”白帝叫住了他。
“……?”圈圈停住脚步,微微回头。
“这次,真的谢谢你。我们会记住你做的一切。”白帝诚恳地道谢。
幻术师没有说话,消失在门外。
突然,“啪啦啦”的一片声响,窗户碎了。千万个毛孔在那一刻打开,与此同时,千万片柔韧的黑色羽毛从中生出;它们像绸缎般柔软而富有光泽,一片片服帖地覆盖住他****的身体……枭呆呆地望着这一切。
果然,在那印记的上方有一只眼状的标志,它咄咄逼人地望着他们,就仿佛要从里面飞出来。
“这,这是……”望着氏夭塔的上半身,白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朝阳里,氏夭塔面容黯然地坐在床边,黑色的印记在如雪的肌骨上伸展着,那是一只神鹰的样子;他看上去像极了一尊雕塑,美得触目惊心。
胸前的神兽似活了一般,正朝他投来火一般的目光。
乌黑柔韧的羽毛一片片,像受伤的灵魂般悠悠地随风飘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