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息,熟悉的气息。枭蓦地回过头,窘迫渐渐爬上脸颊。
那个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人走近水缸,将从书房里带出来的砚台浸入水中洗净。
“喂,你……?”他终于忍不住了。
鱼缸里的水顿时被逐渐扩散的墨汁染成了黑色,原先在里面悠然自得游着的鱼顿时没了踪影。
“看见了吗,这就是鱼啊。永远都只能在同一个地方游来游去,直到死亡。不知道面对着它们的是怎样的戏弄和摧残。只要微微一滴墨,便能让他们的世界一片漆黑。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一样的游着,游着,直到完全适应了眼前的黑。他们无法改变境况,只能默默承受。”
他旁若无人地对着鱼缸自言自语着,雪白的发丝看上去分外耀眼。
“你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还有,这是哪里?”枭自顾自地发问。
那个人的目光有些涣散。
“我就是赛伦国的大将军,白帝.欧斯。这里就是将军府。”
什么?枭吃了一惊。
没想到眼前如仙人般站着的人竟是当今塞伦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白帝.欧斯。
然而惊奇过后,枭却不自觉笑出了声。“原来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啊,大将军。你想好怎么处置我了么?”
“我……不打算把你交给盖米尔。”白帝压低了声调,如是说。
“为什么?”枭盯着他的脸,想找寻他不把自己交出去的一些蛛丝马迹,可是没有可疑的地方。
“现在告诉你还为时尚早。总之,这段时间,你得留在我的府上,哪儿也不能去”
“我是谁,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竟用得着大将军亲自出马,难道置陛下的命令于不顾了么?据我所知,你应该是被盖米尔派来追捕我的吧。可是,究竟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不把我送到盖米尔手中,去讨要点赏赐呢??”
“我只是奉命追捕那些外洲人,从不伤及无辜。”
“是么。”枭嘲讽地哼了一声,这个举动被白帝尽收眼底。
没想到,对方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我没有那个必要要向你解释。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这种自信!枭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气愤,他气愤这种自以为是。然而,又不像是真正的愤怒,就好像,很久以前就已经有过这种感觉,现在只是重复着那种熟悉的对话罢了。
“都一样。你和他们都一样。”枭不屑地反驳道。
他看见白帝的眼底闪过一层阴云。“你错了。”
“直说吧,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枭还是不相信他。
白帝想了想说道:“我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一个我苦苦寻找了十几年的答案,”白帝望着浑浊的缸水说道,“你不用马上回答我,我会等到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
“如果你得到了你要的答案,那你又打算用什么来回报我呢?”
没想到这句话一出,白帝竟哈哈大笑。“你想要什么呢?”他的头慢慢地凑过来,诡异地笑着。枭几乎可以嗅到他呼出的气息,不由得脸红了。
“你自己心里最清楚的,还问我干嘛?”枭倒退一步,靠在栏杆上。
“无论如何,这算是答应了吧。”白帝似乎松了一口气。“从今以后,我会安排你的一切住宿,你只要答应我,不要被盖米尔发现,听懂了吗?”
枭没好气地偏过头,算是默认了。
“对了,枭?这是你在外洲的新名字吗?听起来和你很搭啊。”白帝欲走,忽然回过头别扭地问。
“是。他们是这么叫我的。有什么问题么?”
“不,没有。”白帝微微一笑,离开走廊。
一连几天,枭都待在将军府上。自从那天的对话之后,白帝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一切都过于平静,就连一点点与盖米尔和搜捕他有关的消息也没有。
枭感到了一丝恐慌和不安。
此时此刻,齐空不知去向:也许已经落入了盖米尔的手中;而托付给玉笑的那件事,他也开始感到后悔。
紫色的玫瑰花瓣安静地铺满府邸的花园,神秘的色彩犹如那个满心城府的人。枭仍旧不明白白帝这么做的动机。可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却一次又一次侵占了他的内心,比咒语还要让人迷惑。他说话的语气,他的神情,他对自己内心颇强的洞察力——这些能力别人都没有。这个白帝,似乎早已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才会那般放肆地窥探他,就像窥探镜子中的自己。
他们,是否曾经见过对方?是否早已认识了呢?枭大胆的猜测着,但又很快的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不可能的,我和他怎么可能认识呢?
赛伦国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迟一些。从赛伦国的任何一个地方望去,都能清晰地看见冰雪掩盖着的王城所在的巴别峰。
一辆鲜艳无比的马车停在了王城的入口。
一个装扮独特的幻术师坐在马车上,饶有兴致地控制着手中的木偶。窗外的景色异彩斑斓地一闪而过。此次王城的烟火表演,贵族们再次邀请了他;作为赛伦国最出众的表演家,此次理应给世人一个惊喜,然而此刻,他手中的木偶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十年前的那次反叛,让父亲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从那以后,他的心中就只有复仇之事,可是直到今天,那个梦想都还遥不可及。傀儡一般地活在圣府军的眼皮底下,做着事与愿违的事。十年的光阴已经全然将他打造成了一个只懂得卖弄殷勤的商人。
“客官,到了。”马夫的一声提醒将他从遐想中拉回现实。
圈圈下了马车,眼下便已经是繁花似锦的都城。
他的目光极快地扫视了一下周围。很快,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
“是他。”圈圈自言自语着,缓缓朝那个人走去,跟上了他。
枭打扮成普通市民的样子,漫无目的地在王城的街道上晃荡。
“抢走我客人的人,别来无恙啊。”声音响起的一霎,枭看见一身华丽装束的幻术师已经出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一种极不友好的气氛扩散开来。
“你就是……”隼眼防备地说。
“我是圈圈。”
“你在这里做什么。”
幻术师一笑。“我圈圈出现的地方,当然有重大典礼要举办。我这次来,正是为大家助兴的。”
“大家?”
“很快,这里将有一场焰火晚会,你是不是很喜欢?”
“哼。”枭不屑的一笑。“焰火晚会。没想到如今的塞伦国竟如此风雅了。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圈圈抬起头,嘴角掠过一丝诡笑。
“看来你已经很久没有在塞伦国居住了。否则,怎么可能不知道一年一度的焰火晚会呢?”
枭感觉一种强烈的危险正在朝自己靠近,他不由分说转身就走。没想到圈圈的声音在身后再次响起。
“王城的人我虽然不常见,但也相当熟识,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见过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这跟你没有关系。”枭感到话题正在朝着一个极端危险的方向移动,忙止住了话语,避而不谈。
“哦。我明白了。你是从外洲来的,对不对?”小丑的话语虽然很轻,却一下子传入枭的耳朵。
听到了他的猜测,枭忽地转过头,两步便走到圈圈的面前。
“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嘴,否则……”枭威胁着。
然而说了一半的话却被幻术师打断。“枭。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我知道你是谁。”
“你说什么?!”
“还是那样目空一切啊,这一点跟十年前的你一点都没变。那个女孩怎样了?”
“我已经让她离开这里了。”枭压低了声音,满腔怒火。
“哼。我怎么感觉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枭的胸口已经抵着幻术师的前胸。
“我看应该是你无能,把她丢下了。然后自己一个人躲起来。”
“一派胡言!你是胡扯!”枭怒视着圈圈,激动地揪着他的衣服。
“不过我不会把你的事情告诉陛下的。”圈圈突然转移话题,把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挡了下来。
枭不屑地哼了一声,显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你将欠我一个人情。”幻术师退后一步,转过身。“在赛伦国,如果不想树敌太多的话,趁早收敛一下,否则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离我远点,否则你会死的很惨。”枭冷冷地撂下狠话。
“不要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了解黑暗。”小丑突然压低了声音,“我是个商人,我比你更清楚一点,那就是有时候你必须与敌为友。你的忙我帮定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会明白的。”说完便转身走了。
枭狠狠盯着小丑的背影。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也不需要别人插手。”
“那倒不一定。”圈圈继续朝街的另一端走去。
“这个够不够。”枭说着,追上对方,将上衣微微拉开一条缝,圈圈也不客气的透过那个细缝,看见了一团黑乎乎的印记。
“我说过了,不要再和我有任何瓜葛。”枭说着将上衣拉好,话语没有温度。
没想到圈圈看了一眼暗痕,竟不以为然地笑了。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后会无期。”枭拉上衣领,消失在街的尽头。
圈圈回过头,目送着他消失,然后低下头,将手衣袖撩起一条细缝。
那里,也有一道暗痕宛然呈现。
不会见么……那可不一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