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俨还有甚思量便说好了,本宫听着呢。”
这世上就没有谁比武后更想除去李显了的,别看二人是母子关系,可实际上,在武后心目中,李显只是她登上权力巅峰的一个阻碍,还是那种最大的阻碍,若是能一举除去,武后断不会有一丝的手软,只可惜一向以来,武后都没能找到这么个好机会,数十次的较量下来,武后就从不曾占过一星半点的便宜,反倒频频在李显手中吃瘪不已,这令武后一想起李显,便直咬牙,此番刚吃了个暴亏,武后自是急欲扳回局面,只是她想了好一阵子,也没能想到明崇俨所言的“另一方面着力”是如何个着法,没奈何,只好沉吟着将话题挑开了来说。
“粮库!”
武后御下素严,本身气场也大,寻常官员在武后面前从来都是战战兢兢地唯恐有所差池,唯独明崇俨是个例外,向来是有啥说啥,甚少有顾忌之时,可此刻,面对着武后探询的目光,明崇俨却是少有地谨慎了起来,沉默了良久之后,这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两个字来。
“粮库?崇俨此举可有多大的把握?”
一听到“粮库”二字,武后眼神登时为之一亮,可很快便又黯淡了下去,脸上满是复杂之神情,似有所顾忌之状,只不过武后顾惜的不是几十万无衣无食的灾民之安危,而是担心袭击粮库的事情无法圆融,怕的便是手尾无法彻底抹清,一旦被人捅到高宗处,纵使武后再强势,却也不免有所担心。
“一半对一半。”
明崇俨敢提此事,自是早已盘算过了其中的风险,这会儿一听武后见问,不假思索地便回答了出来。
“只有五成么?唔……”
武后可以不顾几十万灾民的死活,但却不能不顾忌事情败露之后高宗的反应,这一听成事的把握只有五成,自不免犹豫了起来,沉吟着不敢轻易下个决断。
“娘娘明鉴,成事之把握虽仅有五成,可微臣却有法子令此事不留后患。”
明崇俨与李显之间有着解不开的死仇,自是不想看到李显有丝毫崛起的希望,眼瞅着武后在那儿犹豫不定,心中恶念顿时大起,这便上前一步,低声加了一句道。
“哦?此话怎讲?”
武后担心的仅仅只是怕牵连到自身,至于几十万生命是否会因此而丧生,却是浑然不在武后的考虑范围之中,此时一听明崇俨有法子善后,武后可就来了精神,紧赶着便出言追问道。
“娘娘,此事说来并不难,只须……”
这一见武后已然动了心,明崇俨立马便兴奋了起来,再次向前迈了一小步,轻声低语地将早已思忖好的办法细细地陈述了出来。
“嗯,好,就这么定了,此事便偏劳崇俨了,且去准备罢。”
武后细细地将明崇俨所说的办法咀嚼了一番,并未发现其中有甚不妥之处,自是不再多犹豫,牙关一咬,已然下了决断。
“娘娘放心,微臣知道该如何做了,事不宜迟,微臣这就先告辞了。”
能看到李显吃瘪,便是明崇俨最大的心愿,此时见武后决心已下,明崇俨心中的兴奋自是不消说了的,这便紧赶着应了一声,退出了书房,匆匆出了皇宫,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参见父王!”
“参见王爷。”
天已近晚,但却尚不到掌灯时分,书房里的光线难免稍显黯淡了些,然则一众聚集在书房里的人等却显然并不在意,一个个尽皆神情激动地乱议个不休,直到越王李贞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众人方才停下了争辩,忙不迭地起了身,各自恭敬地行礼问了安。
“嗯,都坐下罢。”
忙碌了一整天下来,李贞显然是有些累了,脚步稍显拖沓,可精神却依旧不错,行到了上首,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和煦地环视了一下众人,而后一压手,随口吩咐了一声道。
“谢父王(王爷)!”
李贞待下倒是素来和煦,只是其本人却是甚讲究规矩,一众人等在其面前自不敢有甚失礼的表现,各自恭谨地谢了一声,方才各自落了座。
“尔等先前议得如此兴起,想来该是都知晓今日之事了罢,本王也就不多废话了,都说说看,而今这朝局究竟会向何方去?”
李贞一向以来,一直有个习惯,那便是每遇大事,必聚集心腹之辈议之,哪怕其本人心中早有定见,也不会行独断之举,此番李显屡屡重拳出击,已然影响到了朝局的走势,自然是件不小的事情,李贞自然是想听听众人对此究竟都有甚对应之策。
“父王,您来之前,孩儿等也正议着此事,依孩儿看来,此番东宫崛起之势已成,朝局或将两分,对抗之局面一成,于我越王府而论,恰是左右逢源的进取之良机,徐徐图之可也!”
李冲生就的急性子,心里头素来藏不住事,每有议事时,从来都是打头炮,此时自也不例外,李贞话音方才刚落,他便已是急不可耐地道出了自己的意见。
“嗯,倩儿对时局有甚看法么?”
李冲这些年来在官场上混得久了,见识比起初至东都时要高出了老大的一截,一番分析下来,倒也头头是道,颇有些可观之处,不过么,显然并不完全符合李贞心中的定见,只是李贞也没急着点评李冲的分析,而是将同样的问题抛给了次子李倩。
“父王,孩儿以为大哥所言虽是正理,只是事情恐尚不到定论之时,宫里那位素来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此番被东宫冷不丁打了一记闷棍,断无不找回之说,一旦其含忿出手,必将是霹雳之手段,东宫要想扛住绝非易事!”
李倩早些年与李冲的关系极好,可近年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心中渐有野望冒头,对李冲的世子地位起了些小心思,时不时地便要别一别李冲的苗头,早先李贞未归之际,哥俩个便已在时局的看法上相左,彼此辨得个不亦乐乎,这会儿一听自家老父有问,李倩自是当即便表明了于李冲有别的立场。
“荒谬,二弟屡次言及宫里那位会回击,试问又该是如何个回击法,而今帝诏已下,事已是定了调,又有甚可反击的,纵使要反击,那也都是后话了,真到那时,岂非正是我越王府一系腾挪借力之良机么?”
李冲性子是急,可人并不傻,自不会看不出李倩有与自己争宠的苗头,打击起李倩来,自是不余遗力,李贞都尚未发话呢,他便已是毫不客气地出言呵斥了一句道。
“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以宫里那位的性子,又岂是忍气吞声之辈,此番事情必定尚有意外之波折!”
李倩虽算是聪慧之辈,可其智算却只能说是普通人中的聪明人罢了,离着当世智者的级别足足有十万八千里之遥,自是不可能猜得出武后的谋算之道,要其说出武后将如何反击,显然超出了其的能力范围之外,然则其却绝不想在论战中输给李冲,尤其是这会儿自家老父在场之际,李倩更是输不起,但见其眼珠子微微一转,便已是耍出了手避重就轻的把戏。
“妄言,你……”
李贞未归之前,兄弟俩便已是争得颇有些火药味了的,自忖身份显贵的李冲对李倩屡屡挑衅自个儿的权威已是不满到了极点,这会儿一见李倩玩起了无赖手法,心中的怒气可就再也压不住了,眉头一扬,圆睁着双眼,便要当场发飙了。
“咳咳。”
李贞乃是老谋深算之辈,二子间的明争暗斗他自是心中有数,不过么,他却是从来不加以制止,只因这本就是天家子弟的宿命,大浪淘沙乃天经地义之事,当然了,李贞也不想让两子闹得太过,此际见李冲已是情绪失控,立马假咳了两声,制止住了二子间的争辩。
“父王,孩儿失礼了,只是此事重大,万不可不慎,孩儿以为我等此际当以坐观为上,静待尘埃落定为宜。”
李冲这些年的朝廷历练确不是白过的,尽管心中火气依旧中烧,可一听到李贞的咳嗽声,却能很快冷静了下来,朝着李贞一躬身,恭敬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为父心中有数,规儿可有甚想法么?”
对于李冲的长进,李贞自是颇为欣赏,但却并未多说些甚子,微笑地点了点头,旋即便将问题丢给了年岁最幼的四子李规。
“回父王的话,孩儿以为大哥、二哥所言皆各有其理,一切听凭父王决断,孩儿并无异议。”
李规与李倩一向投缘,可与李冲的关系也不差,夹杂在两位兄长间,自是颇为尴尬,实不愿轻易表露自个儿的看法,只是老父有问,却又不能不答,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含含糊糊地应答了一句道。
“嗯?”
李贞之所以每逢大事必议,倒不是他本人无甚大主见,真实的目的乃是在锻炼几个儿子,培养诸子独立思考的能力,毫无疑问,李规这等含糊的应答自是不能令其满意,眉头一皱,脸色不免便就此难看了起来。
李贞平素甚少发火,可一旦发起火来,那可是非同小可的,此际其脸色方才一耷拉下来,书房里的气温陡然间便寒了许多,首当其冲的李规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得不将求助的目光投到了嫡亲姐夫裴守德的身上。
“王爷,此事恐别有蹊跷,若是小婿料得不差,东宫怕是要有大麻烦了!”
裴守德一向自以为是越王府一系的第一智囊,素来以超然的面目示人,自是百般不愿参与到诸王子的明争暗斗中去,先前李冲兄弟俩激辩不休之时,他便是保持着沉默旁观的姿态,任由二子吵囔个够,若是李贞不问,他原本也不打算急着表态,可又不能坐视李规这个嫡亲的小舅子遭殃,若不然,回头怕又得被家中黄脸婆好生絮叨上几天,没奈何,只能是暗自苦笑了一下,从旁打岔了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