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乾元殿的一间偏房中,一身白裙的太平公主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地背着文,小脸蛋上满是自得之色,直看得端坐于榻上的武后轻笑不已,满脸子的爱怜之意。
“娘娘。”
就在母女俩温馨无比之际,满头大汗的高和胜急匆匆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这一见小太平也在场,人不由地便是一顿,可也没敢多耽搁,疾步走到近前,低低地唤了一声。
“何事?说!”
武后只一看高和胜的架势,便知晓必有大事发生,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可也没避开小太平的意思,只是轻吭了一声道。
“启禀娘娘,景山出大事了,民壮尽皆反了!”
一见武后脸露不悦之色,高和胜自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怎会如此?刘祎之是作甚吃的,说!”
“恭陵”的事儿武后本就有所担忧,这一听果然出了事,心一沉,脸便即拉了下来,沉着声喝问道。
“启禀娘娘,奴婢方才得到线报,详情尚未得知,据闻是因御赐的酒肉未曾兑现所致,如今景山上民壮已是尽皆跑光,临去前,还有乱贼还在工地上四下纵火,而今大乱已成,还请娘娘明示。”武后这一发怒,高和胜登时便吓得腿脚发软,猛地哆嗦了一下之后,这才紧赶着禀报道。
“哼,一群废物!”
武后气恼地骂了一声,霍然站起了身来,低着头在房中来回踱起了步来,脸上满是阴霾之色,只因她已敏锐地察觉到此事恐演化为一场朝堂风暴,闹不好她刚恢复的一点元气又得折在这场风暴之中,自由不得其不心烦意乱的。
“娘,那帮狗贼竟敢烧弘哥哥的陵墓,实是罪大恶极,当诛!”
小太平到底年岁小,压根儿就看不透此事背后的可能之蹊跷,只是气愤于民壮的犯上举止,这便挥舞着小拳头,气咻咻地嚷了一句道。
“月儿乖,此事非尔所能参与,且先下去玩罢,娘还有正事要办。”
武后正自心烦间,听得小太平在那儿瞎嚷嚷,自是更烦了几分,但却没朝小太平发火,而是尽自温和地吩咐道。
“娘,我不嘛,孩儿……”
一听武后要赶自己走,小太平登时便不乐意了,小身子扭得跟麻花似地,撅着嘴,撒起了娇来。
“来人,带太平下去!”
武后此际已无心再跟小太平纠缠不休,压根儿就没理会其的撒娇,沉着声断喝了一嗓子,自有数名随侍的小宦官行上了前来,将小太平半拉半扶地劝出了房去,可怜小太平哭得尽自伤心无比,却始终无法打动武后的心。
“传本宫旨意,陛下龙体欠安,需得静养,未得本宫之令,任何人不得将此噩耗报到御前,另,即刻宣越王李贞到此觐见,去罢!”
武后到底不是寻常人,心虽烦,却并不乱,片刻的沉思之后,便已有了定策,毫不犹豫地便下了旨。
“是,老奴遵旨!”
高和胜一听便明白武后这道封锁消息的旨意背后的用心何在,但却不敢多言,只能是恭敬地应了诺,自去操办各项事宜不提。
“老臣见过皇后娘娘。”
李贞今日恰好在政事堂轮值,到得倒是极快,一转出门前的屏风,入眼便见武后正背着手靠窗而立,浑身上下尽是煞气,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可却不敢怠慢,紧走了几步,抢上前去,中规中矩地行了个大礼。
“八叔不必多礼,来人,看座!”
听得响动,武后缓缓地转回了身来,虚虚一抬手,客气地吩咐了一声,自有数名随侍的小宦官殷勤地抬来了锦墩,请李贞入座。
“老臣多谢娘娘赐座。”
李贞并不清楚武后相招之用意,可一见到武后那肃然的神色,便知定是有大事发生了,但却不急着发问,只是逊谢了一句,便即规规矩矩地端坐着,绝口不问事由,一派恭听武后训示之状。
“好叫八叔得知,景山出了乱子了,民壮焚毁‘恭陵’,四散逸走,当何如之?”
武后抿了下唇,饶有深意地看了李贞一眼,语气平淡地将事情简而略之地说了出来,末了,征询地问了一句道。
“哦?竟有此事?”
李贞刚入朝没多久,在朝中根基浅薄,消息自是不太灵通,尚未得知景山已乱的线报,这一听之下,登时大惊失色——景山离洛阳城近在咫尺,那上头可是有着近八万的民壮,若是扯旗造反的话,洛阳城怕难有幸免了的,即便能守住城,社稷怕也要从此多灾了,身为天家一员,李贞自也不希望天下在此时乱将起来,然则在不明实情的情况下,他也不敢轻易建言,只能是惊讶异常地望着武后,一派等其作出解释之状。
“理应不假,军报想必此际也差不多该到兵部了。”
这一见李贞光表示惊讶,却不说其余,武后的眉头登时便扬了起来,言语冰冷地解释了一句,便不再开口,只是神情凛然地盯着李贞,浑然便是逼其表态之架势。
一听“军报”二字,李贞瞬间便明了了武后的意思,那是在说此事武后已决议定性为“民乱”,这是准备大举镇压之信号,心不由地便是一沉,脑筋急速地运转了起来,左右权衡着站队的利弊问题——数月前那场“谥号”风波李贞可是亲身经历过的,自是知晓这“恭陵”的监造有着何等的猫腻,在其想来,景山出乱子是迟早的事儿,只是规模大小的问题罢了,而今乱子一出,要受牵连的只能是武后一方,很显然,无论是太子还是英王李显,都不会放过这么个打击武后的大好机会,朝争必起无疑,其中的关键便是在事情的定性上,而这又牵扯到领导权之争,站位问题显然是个绕不过去的大关卡,李贞自是不得不慎重再慎重的。
“娘娘明鉴,依老臣看来,兹体事大,宜速不宜迟,当早做定夺才是。”
李贞到底是谨慎人,并不打算即刻便表明了态度,而是做出一脸诚恳状地进了言,可说了就跟没说也差不了多少。
“八叔所言甚是,本宫也是如此想的,既如此,此事便交由八叔处置罢。”
武后何许人也,既然叫了李贞来,又岂可能让其糊弄了过去,这便做出一派赞赏状地下了旨意,毫不客气地将担子压在了李贞的肩头上,强硬无比地逼其表明态度。
“老臣多谢娘娘的赏识之恩,只是老臣初来乍到,骤然担此重任,恐朝中多有不服。”
这担子哪是那么好担的,分明就是个烫手的山芋罢了,李贞虽早有心在朝中树立起威望,却也不敢在此事上出头,万一要是搞砸了,威信没见树立,倒叫人看了笑话去,自是不肯接手此事,可当着武后的面,却又不敢强行推辞,只能是委婉地提出了拒绝的意思。
“此无妨,万事自有本宫在,八叔尽管放手去做便好。”
武后既已决定将李贞绑上自己的战车,自不可能让其就此溜脱了开去,这便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决断。
“既如此,老臣遵旨便是了。”
武后此言一出,李贞便已被逼到了墙角上,心念电转之下,突地有了主意,也就不再固辞,一派豪爽状地领了旨。
“如此甚好,八叔尽管放手而为,本宫倒要看看何人敢胡乱生事……”
这一听李贞已是接了旨,武后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这便微笑着出言抚慰了几句,只是话尚未说完,却见高和胜浑身大汗淋漓地从屏风处冒了出来,一脸子的气急败坏状,武后的话顿时便戛然而止了,凤目寒光一闪,眼神锐利如刀般地扫了过去。
“禀娘娘,太子殿下、英王殿下并诸多朝臣在宫门外递牌子求见圣上,还请娘娘训示!”
一感受到武后身上陡然间涌出的寒气,高和胜不由自住地便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抢上前去,紧赶着出言禀报道。
“嗯?”
一听太子与李显等人来得如此之快,其势如此之猛,武后与李贞皆不由地便是一凛,彼此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戒备与忌惮之色,一时间都有些子心慌之感,自是都不敢轻下个断言,房间里顿时便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末时已过,日头尽管已是偏了西,可天依旧热得慌,厚实的朝服穿在身上,看起来威风,实则是遭罪,哪怕有华盖遮挡着,可李贤却依旧被热得满头满脸的大汗,擦汗的白绢子都已不知换了多少条了,却始终不曾等到宫里的消息,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忍再忍之下,终于是再也忍不下去了,望了望身边淡定无比的李显,嘴角抽搐了几下之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道:“七弟,都如许久了,你看宫里会不会……”
“太子哥哥放心,小弟自有计较。”
李显自是清楚李贤在担心些甚子,不过么,李显却是一点都不在意,也没多做解释,只是笑着安慰了一句道。
“这个……唉,也罢,那就再等等好了。”
李贤尽自心急如焚,可一见李显不愿解释,却也没法子,无奈之余,只能是跺了跺脚,按捺住骚动的心,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敞开着的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