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我都没有睡好，脑子里满是多年前的回忆，充斥着慌乱和动荡。至今想想都觉得骇人。
那时候因为机缘巧合，戏班子里收留了一个受伤的姑娘。那时候我还只是少班主，老班主是我的叔父，说是叔父，其实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他三个女儿，前两个都不幸夭折，好不容易第三个女儿活到了十六岁，可还是得了重病，我几次施针吊住她的性命，但最终还是没有救下来。那女孩因为脸上有个骇人的胎记，所以自小带着面纱。正巧当时我没有固定的身份，干脆就冒充了老班主的三女儿，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都唤我三少。
再说那个受伤的姑娘。那时她称是遇上了歹人，遭了劫受的伤。但看她的身手，我自是不相信的。等到熟络了，她的伤口稍稍有些好转了，终于对我说了实话。那姑娘姓水，自称原是月亮门的艺人，之前被人夹喇嘛，下了一个斗，在斗里受的伤。月亮门是古典戏法的一个门派，据说在古彩戏法中有许多机关般的秘密手段，号称“黏、摆、合、过、月、别、撵、开”，其中“月”字诀，是种类似于障眼法的手段，观者即便近在眼前，也看不出施术者是如何挟山过海、移形换物的。
那时我还没有下过斗，对古墓这种东西自是好奇，又仗着了解蛊术、蛊毒，不害怕毒物毒气，于是便缠着姑娘说斗里的事情。姑娘怎么斗不肯开口，我也无奈。她见我失望，于是便答应，教我些月亮门里的手段，虽是皮毛，但旁人绝看不出破绽。我心说学学也是好的，于是便答应下来。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姑娘的伤时好时坏，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到后来，姑娘病重，迷迷糊糊地问我，她还有多少日子。我不敢隐瞒，只得告诉她，最多不出三个月。她满脸的遗憾。
我劝她道：“生死有命，况且说不定还有转机。”姑娘深知我只是宽慰她，便对我说：“死便死了。我不在乎这个。能从那斗里活着出来，已经是我的大幸了。只是一身的本事无人传授，恐怕蜂窝山和月亮门的手艺要就此绝迹了。”忽然她看向我，那眼神看的我异常茫然。
许久，她起身道：“我给三少添了那么多的麻烦，还请三少再答应我两件事。”我道：“姑娘请说，能办到的我一定去办。”当时只是一时的义气，若是她要求我什么难事，说不定我还真做不到。她道：“第一，我看三少有刀马旦的底子，是不是也会写蜂窝山的手艺？若是的话，最后的这段日子，我想把月亮门和蜂窝山的技艺都教给您，也算是我这段日子对三少的叨扰做些补偿。”“说哪里的话，人嘛，总有落难的一天，不碍的。”我虽这么说，可也是想学那些技艺的。蜂窝山里的手艺人，专做机簧、销器、转芯锣丝等等，甚至可以设计一些构思绝妙的城防工事。早年曾经有个师傅教过我袖箭和飞镖，着实有趣。
“这第二，是希望三少替我去取一些东西。”说着，她从枕下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同时，她递上随身的玉佩道：“拿着玉佩去找纸上的人，取我当时放的东西。”我问她是些什么，她说都是些倒斗用的东西，我要是喜欢，自可留下，只是别落到歹人手里便是。我随即应承下来。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些手艺和工具，在后来，可以说是救了我的命。
约摸过了两个多月，两方的手艺我都学得差不多了。姑娘说，只要熟练了，不管是什么机关，都不是难事，毕竟就那么些的道理。没料想当天夜里，姑娘就出事了。不是病死，而是有人进来用拳脚重伤了她。等我赶到的时候，那袭击她的人已经不见了，她也只剩一口气，却交代了我一句话。“别在不知底细的人面前说见过我，不到万不得已别下斗。”这是她最后说的，说完便咽气了。
厚葬了水姑娘，我按照她给的地址取来了东西。回来的路上，我发现我被人盯上了。果然，回到戏班子没多久，就有下人来报，说有几个自称是水姑娘朋友的人来找。我心知不妙。他们早已知道水姑娘把所有的绝学都传授给了我，于是便以戏班子所有人的性命为要挟要我下斗。无奈我只能答应。他们怕我半路逃跑，便要两个人寸步不离的看着我，而那两个人，则是最后活下来的周老四和老陈。
我无法说出那个斗的具体位置，只知道约摸是在云南哪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毒虫瘴气极其凶险，出发的有近五十人，最后真正能进入墓室的，也就将近十个。那是一个极其怪异的墓室，里面有四口棺材，看起来如同玉制，十分值钱。领头的那位估摸这棺材里的陪葬品应该更好，于是就直接想要开馆。在我的再三要求下，才让我在墓室的东南角点起蜡烛。可是我发现，蜡烛根本点不上。
“退出去吧。”我道：“老祖宗的规矩，不可取棺中一物。”领头的根本不理睬我，我打量四周，发现机关重重，一旦触发，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悄悄向外退。两个看着我的伙计见我悄悄后退，于是也跟着。突然，另外一个伙计踩到了地上的一块地砖，顿时周围弩箭四起，四口棺材同时响动起来，我见不妙，连忙撑起金刚伞——那是水姑娘要我取的东西之一。幸亏有它，我才躲过弩箭的连发。
四个棺盖同时被粽子掀翻，起尸扑人，同时棺中还散出飞虫、毒气。我强行闭气，快速退出墓室。后来了解的多了，觉得那虫子与尸蹩极像，却似乎又不是，或许是变异品种，这个已经无从考证。在墓室大门的石板就要落下的最后一瞬，我强行将老陈和周老四拽了出来，坐在地上，大家都有中逃过一劫的感觉。
最后，我把东西都寄放在了老陈那里，本再不愿意下斗，如今却……
唉，这是命吧。
天亮了。
我站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然后再次检查装备。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于是，我把金刚伞放在背包伸手可及的地方，同时将袖箭和飞镖再次增加数量，再准备好之前就取出的峨眉刺，这才稍稍安心。
“这位三爷啊，一早干嘛呢？”一听就知道是老沈的声音，我也不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调整着攀山索和飞虎爪。墨玉依旧没有睡醒，昨天晚上他为了让我多休息一会，守夜守了很长时间，这会儿老沈的嗓门大的可以，我估计他又睡不好了。“小声点，墨玉昨晚睡的晚。”我实在忍不住，提醒老沈。老沈见状，把我拉到一边，道：“妹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跟老黑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是你得给我解释一下你跟我师父怎么回事。我昨儿晚上想了一个晚上，其他都说的通，就是有一项说不通。”
“哪一项？”我不明就里。
他道：“那是将近三十多年、都快四十年前的事情了，按日子算，当时我师父才四十多岁，如今我师父都已经快九十岁了，据他说，当时另外一个被救的人那时候看起来最多十六七岁，既然是这样的话，要真是你救了他们，那你当时也应该有二十多岁了吧，不然没那气力的不是嘛。”我点头微笑。“妹子，既然你认同这点，那你就给我说说看，你那时候都二十多岁了，现如今四十年都过去了，你这脸、这皮子、这身材，我怎么看都还是二十多岁，我可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长生不老这么一说啊。”老沈的表情语气极其好笑，我抿嘴忍着笑。老沈看我这表情，便奇怪的打量我：“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吃了APTX4869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我不明那是什么，刚想问，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声音：“老沈啊，可别勾引我家三爷。”
如此欠抽的调调，不用想也知道是墨玉。我也不说什么，只是要他赶快带路去那个斗，毒这种东西，要治就要及时，不然的话好了也会留下病根的。墨玉也不再多说，收拾了东西，就赶紧上路。
“我可提醒你们，下去之后别乱碰。毕竟是苗人的地方，下毒放蛊这些东西你们可不是对手。一旦中招，我可不保证救得了你们。而且这地方很可能有毒虫瘴气什么的，也是很棘手的。我没有带多少药物，万一出事就只能你们自求多福了。”墨玉走在前面，老沈跟在后面，我这么说的时候，老沈显然有些纠结，面部抽搐了几下终究没有开口。虽说这老沈说话不着四六，但其实还是很仗义的，本来想是我来断后，可他说姑娘家家的走在最后不安全，一定要我在中间。我一路走着，同时心说：唉，早知道不安全，墨玉你何苦让我下斗呢。但转念一想，也是我想要救吴倾的亲人，也罢。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墨玉忽然在半山的一处停了下来。“那天那个洞不见了。”他在周围寻找了一阵，却怎么都没有找到。最后又跟老沈折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曾经开挖过的痕迹。“怎么办？”老沈问道。我笑：“老沈，你不是倒斗的嘛，怎么连盗洞都不会挖。”老沈随即解释：“老子以前下斗，那都是直接用炸药的，何苦挖盗洞呢，再说了妹子，你也不看看我这体格儿，这盗洞挖起来也太费事了吧。”我顺势纠结，原来着老沈是搬山卸岭着块儿的啊，还指望他懂分金定穴，看了是高看他了。
我从背包里取出洛阳铲，组装好了之后交给墨玉。不管怎么说，我可懒得去打那麻烦的要死的盗洞，特别还得为老沈这个大体型特别加大。很快，盗洞打好，我决定先下去看看。墨玉知道我的底子，所以并不阻拦，而老沈却拦下了我：“怎么能让这姑娘先下去呢？老黑，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吧。”墨玉却只是笑。我道：“不碍的，我先下去反而安全。”
不容老沈多想，我便直接跳入盗洞。果然，之前有人曾经开过这个墓，明显有些斜坡的感觉。我打开狼眼手电照向四周。那是一个很空的……墓室？不像，里面没有棺材，只在中间的位置有一块相对高起的、似乎是用石头砌成的平台。平台上放着一个镂空雕花的匣子，上面有很熟悉的凤凰图案，如纪灵所说，上面确实还有麒麟和龙。
正当我想上前仔细看那匣子的时候，上面传来老沈的声音：“妹子啊，没事吧啊，没事我们就下来了啊。”我应了一声，老沈、墨玉随即跳了下来。“奶奶的，这地方合着以前来过人啊。”老沈不由得开骂。“我说老沈啊，你能不能偶尔消停一会儿。”墨玉明显有些不高兴，这不是他的脾气，我虽木讷，但也不愿多说。
两个人刚刚站定，忽然面前起了一片火焰的光亮，再远处则是蓝色的磷火。眼前的匣子被两种光线映衬着，我忽然很有想打开它的欲望，但我还没有伸手，老沈就想上前。“别动！”我猛的清醒过来，不对，很不对。“干什么不让我动，老子就是下来发财的，你个娘们儿别妨碍老子倒斗分金。”老沈的火气很大，我忽然觉得这地方不对劲。
“等一下，什么声音。”墨玉第一个反应过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向这个方向过来，类似于爬行动物，壁虎？蛇？或者，蜘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数以万计的蜘蛛，并且每个蜘蛛的背上都泛出点点的蓝光。“好嘛，合着那不是磷火，是蜘蛛。”老沈似乎觉得有点着了道了，于是想要回上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人把我们刚刚打的盗洞封了起来。
我们没有退路了。
老沈和墨玉站在我的后面，那些蜘蛛爬行的速度并不快，可是很明显的，那东西有毒，特别是背后那些闪着蓝光的地方，一只刚刚从外面掉进来的小壁虎，才碰到那些蓝光，就瞬间腐烂透了，这种腐蚀性可见有多么可怕。但似乎这些蓝色的位置只腐蚀活的东西，对石头、金属或者木头、泥土并没有什么效果。
眼看蜘蛛逼近，却忽然在我前面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似乎很犹豫的不敢向前。于是一大群蜘蛛开始往侧面，也就是墨玉和老沈的方向走。老沈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可就是怕这些东西。“妹子救我。”他惊叫起来。我忽然想起了一种诡异的可能，于是拿出一支飞镖。“喂喂，妹子，这飞镖打蜘蛛没用的啊，你飞镖再快也比不过蜘蛛数量多啊。”老沈一边躲避着缓慢靠近的蜘蛛，一边对我说道。
我不理睬他，却依旧想试试我想到的那个可能，随即用飞镖再左手手腕的镯子边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流出，流过玉镯落在地上。“妹子，我承认自杀比被蜘蛛咬伤好，但是你也不用那么快放弃吧。”老沈正说着，却发现蜘蛛都逃命似的退去了。
“果然。”我自言自语到。
“是血吧。”墨玉突然这么说到。我点点头。老沈不知所云，我只好解释道：“以前在家里就是，凡是有些毒性的昆虫，例如蜘蛛、蜈蚣什么的，我住的地方从来没有这些，连毒蚊子都没有。其实，可以说连昆虫都没有，我夏天就从来没有被蚊子咬过，所有的虫子最多靠近我一米，就不会再近了，包括蝴蝶蜻蜓什么的。”“这是为什么啊？妹子，难道你每天都喝杀虫剂？”
老沈似乎对这个很有兴趣，墨玉便说：“她对杀虫剂肯定没什么兴趣，但她平时经常使用蛊毒，蛊术也都会涉及到毒，时间一长，身上带有毒素也不奇怪。那种毒不知道为什么，只存在于血液，并且可以抵抗消化其他的毒素，所以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毒物看到她就如同看到世界末日的原因吧。”
不待墨玉说罢，我便开始打量四周。这应该只是墓室的甬道而已，已经有这么多的毒蜘蛛了，不知道再往里走会如何，于是我提醒他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免出什么故障。“果然最毒妇人心。”忽然听到老沈这么嘟囔了一句。我心里暗笑，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情。